25 探親

那婦人經過高秀旁邊時，身上傳來一陣刺鼻的劣質脂粉味。見着幾人準備進吳家，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吳世香娘兒幾個趕了許久的路，看起來狼狽不已，見狀，她停下步子說道：“都窮成這樣了還有人來打秋風，嘁！”說完扭着腰就走了。

“這個婆娘有病吧！”高春低聲對高秀說道。

高秀輕輕笑了，擡頭見她娘看着她倆，紛紛不說話了。

吳世香進吳家院子時，吳母正站着嘆氣。剛剛走的是村裏唯一的媒人香婆子，聽說年輕的時候是在青樓混的，年紀大了就改行做了媒婆，在村裏倒也說成了幾樁親事。不過這次給小兒子吳有康說的是一位剛剛喪夫的小婦人，據說還帶了一個兒子，這種婚事她怎麽答應呢！

“娘——”

“外祖母——”

吳世香和高秀等人齊齊喊道。吳母聞言一愣，随即上前接過吳世香手裏的小高武，激動道：“阿香，你們怎麽來了！快快，進屋坐會兒！”

小高武覺得最近吃了好多肉，身上也長了不少肉，怕壓着外祖母，趕緊蹬着腿嚷着要下來。

“這孩子皮得很，娘，你讓他自己走吧。”吳世香憐愛地摸了摸小高武的腦袋。

吳母笑得臉上的褶子一層一層的，連聲應道：“好好！”

屋裏吳有林的妻子桃子聽到動靜，也出了屋，見到小姑子，一時紅了眼睛：“小姑來了，快進來坐吧！”

吳家的屋子都是土磚房，不過年歲已久，正堂牆面的黃土掉了不少。右側房裏的吳有林聽到妹妹來了，雙手撐着床準備起來。女兒吳小文見了，趕緊阻止道：“爹，您可不能起床！”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她爹的腿骨都斷了。上次大表姐給的二兩銀子請了大夫，大夫都說幸虧及時，再晚一點就得瘸了。

吳世香聽到大哥的聲音，哪裏還忍得住，快步進了右側的房間。屋裏只有一個田字木窗戶，光線有點暗。可她卻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大哥吳有林一臉滄桑地躺在床上，臉上黑瘦得讓人心疼。

“大哥——”吳世香想起小時候大哥有一口吃的就省着給她和弟弟吳有康吃，一時悲痛不已。

吳有林豁達道：“妹子別哭，說真的，還多虧了阿秀給的二兩銀子，不然我這條腿該廢了！”提到二兩銀子，他心有愧疚，本來是想掙點錢給妹妹家送去，不想竟然還要妹妹花錢給也看大夫。

“大哥別說了，我帶着幾個孩子過得挺好的，你們別再擔心我了。”吳世香抹了抹眼淚，哽咽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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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見屋裏敘舊，便拉着吳小文出了屋。她打聽起剛剛那媒人的事情，想來應該是給她小舅吳有康說親的。

“對啊，就是給叔叔說親的，不過我娘說那個不行，對方是個喪夫還帶着兒子的小婦人。幸虧叔叔今天去城裏做工了，不然聽到該難過了。”吳小文傷感地說道。因為他們家窮，叔叔這麽好的一個人才娶不上媳婦的。

吳家只有幾畝地，平日裏就靠吳有康和吳有林出去做點苦力活維持生計。這幾年收成又不好，交了糧稅連飯都吃不飽，更沒有多餘的錢娶媳婦了。

高秀想着等她的生意做上正軌了，倒是可以讓大舅母和小文來幫忙。至于大舅和小舅，她還是得想想別的主意。

屋裏吳世香說起了她家的近況，聽說高秀進山獵野豬和挖藥草換了銀子，又買了地，一時唏噓不已。尤其是一旁的桃子聽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當家的，心思動了動，可又怕他不高興，便忍着沒提出來。

“好！秀丫頭是個機靈的！阿香啊，娘知道你們過得好就行了，等你大哥腿傷好了，那二兩銀子等攢起來還你。你一個女人帶着四個孩子不容易，娘家哪還能要你的錢！”吳母說着，摸了摸她懷裏的小高武。

吳世香連忙擺手：“娘，瞧您這話說的！再說這銀子是阿秀給的，那是她孝順她大舅的，這都是應該的！我們最近在做小生意，日子還過得下去！”

“那怎麽行！妹子，養大四個孩子不容易，大哥不能要你的錢！”吳有林漲紅着臉說道。

一旁的桃子實在忍不下去了，小聲說道：“咱家哪有錢還？你腿傷好了也得兩個月，別說還錢了，咱一家都得餓死了。”她不是不想還小姑子錢，她是真的沒辦法了。眼下家裏都揭不開鍋了，小叔子做苦力的活兒不多，就是幹一天也才十幾文錢，可當家得天天敷藥，就連家裏唯一的兩只老母雞都賣了，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

“你別說話！”吳有康喝道。

桃子聽了捂着臉跑出去了。

吳世香趕緊追了上去，見她站在院子裏哭，她勸道：“桃子，別怨大哥，他就是個急脾氣。”

桃子擡頭看着她，哽咽着說道：“我不是怪有林，我是真的覺得累，小姑，你說我們這麽辛苦地下地做活，咋還是窮得吃不起飯呢？有林這回傷了腿，小叔子攢得一點錢也全花了，再這樣下去他都得打光棍了，村裏都有人說我這個當大嫂的壓榨小叔子，可我真的是沒辦法了！”

“大嫂——”正準備進院子的吳有康聽到大嫂的話，出聲勸道。進院子看到許久不見的妹妹，激動道：“二姐來了！”

吳世香看向弟弟，一身破爛的灰色衣服，頭發淩亂的束着，臉上一臉汗漬和灰，卻笑得開心不已。

吳有康見大嫂還在哭，認真說道：“大嫂不必在意那些閑言閑語，咱們是一家人，我掙的錢也是家裏的，沒什麽可說的。”至于娶不媳婦這事，他已經看淡了，反正要是真娶了媳婦，還是這樣窮得養不起家，他寧願不娶，省得害了人家姑娘。

桃子聽了小叔子的話，抹了抹淚道：“小姑今晚就在這裏住一晚吧，我去把屋裏鋪個通鋪。”

吳世香看着瘦弱的大嫂，嘆了口氣。

吳有康上前問道：“二姐，聽說你帶着孩子分家了？”他一直想去高家村看看她，可是大哥出事兒後家裏一文錢沒有，況且他不想二姐為他們家擔心。

吳世香點了點頭，将家裏的近況大概說了一下，又接着說道：“有康啊，你看你年紀也大了，要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跟二姐說一聲，二姐去幫你提親。”她想了想，總不能讓這個弟弟真打一輩子光棍，至于聘禮，實在不行，跟女兒阿秀商量一下，幫忙出了。

“二姐，你就別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吳有康趕緊制止道。

吳世香也沒多說，目前家裏沒有銀子，只有等過段時間辣醬賣出去了再說。她拉着弟弟進屋洗臉，一邊叨叨：“身體要緊，不要總是出去做重活，萬一傷了腰怎麽辦？”聽說吳有康在渡口幫人扛貨，她就心疼不已。

“二姐放心好了，我的身體結實着呢！”吳有康說着，用力拍了拍胸口。

晚飯是桃子做的，所幸來的時候吳世香帶了一包大米和一塊肉，不然還晚上還真吃不上飯。吳家許久沒有吃過米飯和肉了，一時桌上安靜不已。就連吳有林的小兒子吳小維看着肉都不敢夾，倒是一旁高秀笑道：“先給大舅把飯端進去。”說着，在桃子給吳有林盛的米飯裏夾了好幾塊肉。

桃子端着碗動了動嘴唇沒說話。屋裏的吳有林見到大米飯和肉，吃驚地問道：“阿香帶來的？”

桃子點了點頭。

躺在床上的吳有林沒動筷子，半響才說：“桃子，阿香現在能過好日子是她的福份，當初，為了我娶媳婦，她一文錢沒帶地嫁到了高家村，聽說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我——”

“我明白，我都明白！”桃子低着頭說道。說起來還得怨她，她家裏窮，嫁給吳有林的時候，父母非要了二兩銀子的聘禮給兄長娶媳婦。她知道這些年來吳有林一直對小姑子心存愧疚。

吳有林笑了起來，接過她手裏的碗，說道：“咱倆一起吃吧，這麽一大碗呢。”

桃子聽了也跟着笑了起來。就算是窮點兒，可家裏有口飯吃，他都會讓給自己和孩子吃。

屋裏吃飯的高秀見大舅母進屋了就沒出來，又裝了一碗飯菜讓表姐吳小文送進去。

“這孩子——”吳母見狀，欣慰地看着高秀。

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晚飯。小高武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打了個哈欠：“娘，我想睡覺。”

“跟頭小豬似的，吃飽了就想睡。”高春說着，戳了戳他的小臉。

小高武不高興地趴進吳世香的懷裏，嚷嚷道：“我要是小豬，二姐就是大豬了。”

話落，屋裏都笑了起來。

翌日一早，高秀便和母親商量回高家村。畢竟家裏還在翻地，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吳母聽說女兒要回去，也沒攔着。倒是吳有康聽說二姐家裏在翻地，連忙說：“二姐，你咋不早說，家裏要幹什麽活兒直接叫我就行了！”

“行啊，小舅，我們家準備做生意，回頭小舅帶着小文都來幫忙，工錢照給，反正請別人也是要付錢的。”高秀說道。

“要什麽工錢！做弟弟的幫姐姐幹點活要什麽工錢！”一提工錢，吳有康可不樂意了。

高秀趕緊擺手：“不要工錢不行，可不是小活兒，我們家有二十畝地呢！”

二十畝？！吳母等人一臉震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