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到家了
叮咚。
沈浔正胡思亂想着,孟遠岑的新消息又來了。
【沒呢,明天周日,我不需要睡那麽早/狗頭】
沈浔的視線落在屏幕上,也是,也只有法醫這種,随時随地都有可能被叫去加班,而且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無法因為個人私事而拒絕加班的職業,才有早睡的必要。
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
【我印象中從出現場到正式解剖,中間還有不少流程和手續,加起來得有好幾個小時,是不是我前腳剛從你家離開,你就被領導叫去出現場了?】
沈浔回複:差不多,就在你走之後二十分鐘
孟遠岑:你們法醫好辛苦啊,那你吃過晚飯了嗎?
沈浔本來都快忘記這回事,被孟遠岑這麽一說,忽然覺得腹中空空蕩蕩,是有些餓,但更多的還是疲累。
他回複對方:沒,我剛點好外賣,還沒等到外賣送過來,就接到了領導的加班電話
孟遠岑:那你的外賣就這樣在門口放了幾個小時?/笑哭
孟遠岑:這可是因為公事造成的個人經濟損失,得讓領導給你報銷飯錢
報銷飯錢的說辭一看就是在開玩笑,沈浔不會當真,但也确實因此輕輕一笑。
沈浔:我點的是湯面,放了有六個多小時,不知道得起坨起成啥樣了吧
稍加思索,他學孟遠岑,也在末尾加上一個笑哭的表情。
孟遠岑:家裏還有面條啥的嗎?或者小區樓下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嗎?可以買點吃的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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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浔:家裏有挂面
但他心裏其實很清楚,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等澡洗完,怎麽也過了十二點,明天還有可能加班,他絕對不會有耐心煮挂面——盡管也就十分鐘的功夫。
鑽進卧室倒頭就睡,才更加符合他現在的精神狀态。
不過這些沈浔也不打算和對方明說,說了像是在駁回孟遠岑的好意似的。
微信裏,孟遠岑又問:你現在到家了嗎
沈浔:沒,現在在回家的出租車上
孟遠岑:到家得很晚了吧
沈浔:二十分鐘後應該能到
孟遠岑:明天還要加班嗎
沈浔:這個得看運氣了,如果我明早沒有接到領導的電話,我周日就不用加班
孟遠岑:那我祝你明天能睡個懶覺,不用加班
沈浔:謝謝
只是沒想到,他這一句發送出去,孟遠岑那邊卻沉寂了很長的時間。
對話記錄最終停留在這句謝謝上,再也沒有進展。
于是沈浔不由自主地往前翻了翻,然後他忽然發現,對話裏基本上都是他在回複孟遠岑的問題,回複得言簡意赅,仿佛在努力地讓話題無法延伸出更多的話題,字裏行間看起來都沒有什麽聊天的興致。
可他本來就不怎麽會聊天,線上和線下都一樣,面對熟人還好,對不熟悉的人,沈浔不知道該分享什麽,但他知道,至少他不應該分享工作。
因為他的工作總是充斥着鮮血、眼淚、仇恨、人性,衆生皆苦,聽別人的苦難只會覺得更苦,可怕的是這種苦難還不是虛構的,而是真實的,它們就存在于平凡生活中,存在于人們立足的同一片土地上,存在于某個看不見的角落裏。
而他的生活又被工作擠占了絕大部分,每當他想分享生活的時候,他又覺得,除了工作無話可說。
所以他原本可以去和孟遠岑說他今天遇見的命案,說那個很大概率是被性侵後扼死的女孩,說在法醫鑒定中心聲淚俱下的女孩父母,最終,一瞬的沖動都化作了緘默。
沈浔再次扭頭看向窗外,側窗玻璃在夜色的映襯下,形成一塊天然的、若隐若現的鏡子,隐約照出自己變形的五官,路邊挂燈的香樟樹被拖成一條條彩色流星,有一種虛妄的夢幻。
相隔十幾分鐘後,手機終于再次振動。
沈浔急忙低頭看,真的是孟遠岑。
【忙一天了,今晚好好休息,睡個好覺】
睡個好覺。
沈浔的視線在最後四個字上短暫的停留。
他睡眠一直都不太行,入睡很遲,有時累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嚣着需要休眠,但意識卻始終強撐着清醒,試過各種助眠的方法都無濟于事,但還是感謝孟遠岑的祝福。
沈浔開始打字。
【謝謝】
【我快要到家了,我需要洗個澡,因為身上有屍臭】
敲完這行,發送前沈浔再看一遍,總覺得最後七個字好像在破壞自己的形象,删掉後才覺得順眼。
這次孟遠岑回了一張表情包。
是一只純白的薩摩耶在點頭,配字是“明白”。
沈浔看了笑而不語。
出租車停在小區口門,一樓的樓道頂燈持之以恒地維持報廢狀态。
沈浔熟練地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他的身影在樓梯臺階上靈活的穿行,腳下的黑影像是尾随的鬼魅。
門牌號“A302”引入眼簾,電筒的光往下移動,果然有一份外賣被挂在門把手上,拿起小票一看,果然是自己點的湯面,再一摸,冰涼的。
沈浔無奈地笑了一下,把塑料袋從門把手下取下來,他正準備用鑰匙開門,突然發現腳下似乎還有東西。
手機燈光從門鎖轉到鞋尖,這下沈浔看清楚了,又是一份外賣。
他不解地蹙眉,彎腰拾起,外賣還冒着騰騰的熱氣,應該是剛送來不久。
不會是送錯了吧。
翡翠花園夜晚的樓道大多秉持着黑燈瞎火、勤儉節約的原則,外賣員圖快沒有看清也正常。
沈浔左右手各一份外賣,拎着進了家門,客廳燈光驟然亮起,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拈起那份來歷不明的外賣的小票,顧客一欄印的是沈先生,但後面跟着的那串數字并不是自己的手機號碼。
就是送錯了。
外賣的主人現在應該很着急吧。
在心底反複組織了幾遍用于溝通的語言之後,沈浔撥下小票上的陌生號碼,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他一氣呵成地說:“喂,這位先生你好,你有一份外賣好像被外賣小哥不小心送錯送到我這裏了,我想先和您核對一下,請問您點的是張記小吃這家店鋪的——”
“沈浔。”
對方落下的尾音正巧合上心髒起跳的節拍,沈浔莫名的呼吸一窒。
“沒有送錯,是我給你點的。”
這是……孟遠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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