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叔把咱家的麥子給賣了!”許大娃氣喘籲籲地重複一遍。
“賣給誰了?”
“村裏姓張的那家,賣了九塊錢。”
“九塊錢?”
九塊錢——
在這個低物價、低收入的年代,九塊錢可不是個小數目!
許左成立刻丢下大掃帚,怒氣沖沖地轉身朝許家走。
許右成見狀跟上。
大娃、二娃也跟着跑起來。
四個人遠遠地便看到許昭、許凡站在院門口,像是剛把張大叔、張大嬸送走的樣子。
“許昭。”許左成大喊一聲,大步走到許昭跟前。
許昭笑着打招呼:“你們回來了,正好,有東西給你。”
“錢嗎?”許左成板着臉問。
“什麽錢?”許昭反問。
“你賣麥子的錢。”
“我賣麥子的錢,關你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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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許家的麥子!”許左成提高聲音。
許昭笑問:“我那四分地兒,是許家的嗎?”
許左成一下被問住。
許昭擡眸看一眼許左成,說:“既然提起這事兒,那麽我們就說開了吧,反正家早就分了的,這次收到新麥之後,我打算和許凡單過。”
“單過?”
“對。”
“你憑什麽單過?”
“憑我有四分地兒。”
有四分地兒?
許左成、許右成把“四分地兒”聽進心裏去了,這年頭土地很值錢,多少人為了多一厘地少一厘地的打架,因為土地就代表着糧食代表生命,許左成、許右成之所以同意許父許母分家不分鍋的建議,其實就是貪着許昭的一畝四分地,順便壓榨着許昭,現在聽許昭說“四分地兒”,而不是“一畝四分地兒”,兩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而許昭是故意這麽說的,其實他不這麽說也沒有辦法了,因為原許昭早就把名下的一畝四分地兒,給出去一畝,并且十分傻氣原許昭去年還去寫了申請,偷偷把他名下的一畝地給了許家其他人,所以剛剛隊長送來的四本公糧本上,清清楚楚地寫着,他只需要交四分地兒的公糧就行了。
許左成不知道這事兒。
許右成不知道。
估計整個許家人都不知道。
如果讓許左成、許右成知道這白紙黑字上面寫着他只有四分地兒了,那麽許左成、許右成會立刻把他和許凡攆走,所以他必須為原許昭扳回來一點,不然太虧了。
“你四分地兒?”許左成問。
“對。”
“你只要四分地兒?”
“不是,我還要別的。”
“什麽?”
“現在充公的米、面、油、鹹菜、臘肉、煤油、雞蛋、鴨蛋這些都有我一份。”許昭說。
許左成一聽看向許右成。
許右成和許左成一個思想,巴不得把許昭榨幹了貼補自己的一家人,要知道許昭、許凡一年吃再少,也不止四分地兒的糧食,如今許昭願意帶着四分地兒滾蛋,那正合他意,他望着許昭說:“你別後悔!”
“我不後悔!”
“是你要單過的,別到時候到爸媽跟前哭!”
“放心,我不會。”
“那行,你那九塊錢,我們就不要了。”
“它也不是你們的。”
“吃不上別來找我們。”
“不會找你們。”
許右成心生喜悅地看向許左成。
許左成也暗暗得意,覺得自己賺了。
許昭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沒敢将手中的公糧本交給許左成、許右成,而是等到晚上,許左成、許成将米、面、油、鹹菜等按照數額搬給許昭後,許昭才将公糧本交給許左成、許右成,許左成、許右成美滋滋地拿到公糧本以後感覺不對了。
“咦,大哥我家的地兒怎麽變四畝七分了。”許右成說。
“我的也是四畝七分了。”許左成說:“我們之前不是四畝二分地的嗎?”
“許昭去年把地兒劃給我們了?”許右成問。
“是。”
“那我們為什麽還給他那麽多米面油菜的?”
許左成、許右成瞬間發現自己被許昭套路了,土地已經劃過去了,他們可以理直氣壯地把許昭攆滾蛋,憑什麽要倒貼那麽多米面,還一副怕許父許母知道的樣子,這下虧大了!
這個死許昭!
許左成氣的不輕。
許右成恨的牙癢癢,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能怎麽辦?許昭占了東西還能吐出來嗎?鬧大了誰都沒臉,許右成只恨不得許昭、許凡馬上就餓死在馬路上了。
然而,許昭、許凡非但沒餓死在馬路上,而且過的很開心,雖然米面等物品,将本就逼仄、昏暗的小茅屋,填的滿滿的,連下腳的空兒都沒有。
但是許昭很開心,終于可以不用和許左成許右成搶着吃了。
許凡更是開心,兩眼發光地看着茅屋,說:“哇,爸爸,我們有好多東西哇。”
許昭:“……”這叫好多,兒子真單純啊。
“爸爸,這都是我們的嗎?”
“是啊。”
“哇,爸爸你好厲害啊。”
“……”
“爸爸,有肉啊。”
“嗯,想吃嗎?”
“想!”
“那我們晚上就吃,好不好?”
“好。”
許昭當晚就給許凡做了蒸臘肉,薄薄的一片,冒着絲絲的油漬,許凡大口大口地咬着,小嘴吃的油汪汪的,肉香随之被許家人聞到,許左成、許右成差點把後牙給咬碎了,但是二人轉念一想,四分地兒有什麽用?能吃多久,就讓許昭得瑟得瑟吧,過些時候,許昭、許凡沒得吃了,求上許家任何一個人,他他都要許昭、許凡好看!
想要再重新入夥大鍋飯,可以!要幹以前雙倍的活兒,還不能多吃。
至于現在嘛,不急,他們就等着看許昭哭!
可是許昭非但沒有哭,反而吃的很好,吃過飯之後,點着煤油燈,許昭坐在木桌子前算賬。
許凡問:“爸爸,你在幹啥?”
許昭說:“算賬。”
“算啥賬?”
“算賺錢的賬。”
“哦,爸爸,咋賺錢啊?”
“用雙手賺錢啊。”
“我也用雙手賺。”
許昭擡頭看向許凡。
許凡夏季只有一套帶補丁的衣裳,晚上洗過澡,把衣服一洗,只能光着小身子,顯得越發的瘦小可憐,但是許凡本質上是個積極向上的性子,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許凡就會很快樂,此刻,對上他的目光,許凡開心的嘿嘿一笑,真好看,與他的長相有點區別,那一點點區別,應該是像了那個男人的。
那個男人……算了,不想這個,先看眼前吧,許昭笑着說:“行,我們一起賺錢。”
“好!我要賺多多的錢錢,每天都吃肉肉。”
“你要每天都吃肉肉呀?”
“嗯,還要每天都吃雪糕。”
“行,明天我們去吃雪糕。”
許凡立刻睜大眼睛問:“爸爸,明天真的能吃雪糕嗎?”
“真的能。”
“我們有錢錢嗎?”
“有的。”
“太好了。”
“嗯,所以你先乖乖睡覺,明天我們就去買雪糕。”
許凡乖乖地躺到床上,閉上眼睛。
許昭繼續俯在煤油燈前算一筆賬,他四分地的麥子收成一百二十斤,去掉已賣的六十斤,公糧十八斤,還有四十二斤,四十斤磨成面粉夠他和許凡吃一段時間的,過了這段時間必須有錢,不然他和許凡別說買秋天的衣裳了,連吃飯都吃不上的,所以得盡快賺錢。
他現在有成本九塊錢,賣冰棒的話,需要泡沫箱子,需要租自行車,需要做棉被蓋冰棒,這些至少需要三塊錢,那麽他手上還有六塊錢,冰棒、雪糕都按進價四分錢一根,那麽他一次進一百五十根,一天能賺三塊錢,十天三十,三十天九十。
九十塊錢,其實不少了,但對許昭來說還是有點少,因為冰棒只能賣這一個多月,一個多月過去了,就沒有收入了。
那麽,如果這樣操作,接下來怎麽辦呢?
昏黃煤油燈搖曳,将茅屋內布上一層淡淡的光暈,順着木窗子瀉出三分流光到屋後,屋後的蟲鳴因此響起,顯得今夜格外靜谧。
許昭終于在這靜谧的夜晚想個差不多,起身朝床邊走時,發現床上蚊帳沒有拉下來,小許凡臉上趴了兩只大蚊子,他趕緊上前“啪啪”兩下,把蚊子消滅掉了,許凡還是呼呼地睡着。
可是第二天早上,許凡臉上卻多了兩個紅包包,許凡對着拾荒拾來的一塊小鏡片瞅了又瞅,扭頭便對許昭,生氣地說:“爸爸,我不好看了!”
許昭問:“咋了?”
“蚊子把我咬醜了,我好生氣。”
“……沒有,你還是很好看的。”
“有。”
“你還很好看的。”許昭堅守地說。
許凡生氣。
“好了,快過來喝疙瘩湯,喝完我們去下地。”
“下地幹啥?”
“等人。”
許昭是臨近中午的和時候,才帶着許凡去田地裏,但是他沒有幹活兒,也沒有活兒幹,找個樹蔭與許凡坐着,用樹枝在地上,一邊給許凡畫小動物看,一邊朝田間眺望,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終于等到要等的人了。
許昭看着遠方,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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