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掌心

秦識把車開出悠南居,路上接着打了一通電話。

紀寧寧坐在副駕竟然聽不太清楚他的聲音。

隐約捕捉到幾個短語,好像問對方“……在哪兒”,又說“我現在送她過來”。

她歪在副駕沒法兒動,半張着嘴緩慢的呼吸,腦袋裏如同塞滿浸過水的棉花,又沉又漲。

心說,秦識可別把她送回她媽那兒。

送她回去不要緊,要是讓郭茹女士逮着機會,肯定會向秦識開口。

這口一開,麻煩來了,這些天她也白忙活了。

“學長,我不回家、那不是我家……”紀寧寧一說話,嘴角牽起的輕微波動都扯得周遭皮膚發疼。

表情是倔強到底的。

秦識用餘光睨着她蔫兒蔫兒的輪廓,“去療養院。”

紀寧寧複雜的默了默,垂下眸子細聲嘟囔:“我就是發個燒,睡一覺就好了……”

“睡覺什麽時候能治百病了?”他語調略顯嚴肅。

“那也不用去療養院吧。”紀寧寧發着燒,本就沒什麽氣勢,聲音細得像僥幸活到深秋的蚊子,哼哼都有氣無力。

紅燈停。

秦識轉過臉,就看到一個委屈巴巴的姑娘縮副駕裏,臉頰通紅,濃密的長睫沒精神的垂覆着,眼裏的光彩完全遮住了,要哭不哭的。

他心裏低嘆了一聲,耐下性子道:“在我所知範圍內,最近的是醫科大那家三甲醫院,那邊晚上看病的人也多,而我又是個公衆人物,要是被路人拍下你的正臉發網上,記者會亂寫。”

醫院裏門科多,一男一女去看病,能發揮的空間可大了。

此刻在網上瘋傳的那張照片裏,紀寧寧并沒有露出正面,吃瓜群衆還猜玩身份大猜想,別他們自己主動送人頭就沒意思了。

秦識又道:“療養院是我一個朋友家開的,離這裏不遠,值班醫生看個頭疼腦熱是沒問題的。”

紀寧寧沉默了幾秒,抿了抿幹得發緊的嘴唇:“學長,對……”

話還沒說完,秦識忽然探身靠近,将右手覆在她額上。

車內,話聲嘎然。

紀寧寧下意識閉上眼,感知卻變得更清晰了。

雖然知道秦識只是在測估她的體溫,但她還是……怎麽說呢……

心跳頻率都變了。

寬大的手掌,幾乎沒怎麽使力,輕輕淺淺的貼在她發燙的額頭上,微涼的掌心,帶着點兒涼薄的質感。

說‘涼薄’好像不太合适。

紀寧寧重新糾正了一下,用‘生人勿近’來替代。

經過這一天的交集,她覺得秦識是一個冷靜而自律的人。

仿佛不管任何時候,他都知道自己該站在哪個位置,做什麽樣的事。

想想也是了。

當今南影第一人,代表學校出征國際的時候也就和現在的她一般大。

未來可期,成就難以估量。

而紀寧寧生來就沒大志,奮鬥目标也很明确:大學四年穩住獎學金,手繪插畫搞定生活費,畢業就考省話劇團,進編制,讓奶奶放心,自己求一個安穩。

她和秦識是兩個世界的人。

未幾,腦門上的觸感消失。

車子重新動起來,紀寧寧眼皮輕動,想撐開。

秦識的叮囑适時在她耳邊響起:“別說話,很快就到了。”

重霄家開的療養院離悠南居不遠,十來分鐘就到了。

下了車,紀寧寧被兩名溫柔漂亮的護士小姐姐左右攙着坐上輪椅,直接推進電梯,送進三樓準備好的獨立病房。

值班醫生已經等在那兒了。

接下來的一套标準流程,量體溫,問病史、忌口還有這一天都吃了什麽。

秦識像尊神像似的環手站在旁邊,聽到紀寧寧說中午過後就沒吃東西,成功皺起眉頭,表情更加嚴肅了。

紀寧寧說到這兒,不明就裏的向他瞄過去。

白織燈的光線把他整個人籠罩得冷冰冰的,全不如在電梯裏那般随和,再加上來時路上她對他那點兒‘生人勿近’的心得體會……

紀寧寧不敢再瞄他了,眯着眼偷瞄也不敢。

‘撲哧’地一聲,不知哪個在笑,聲音是從門外發出的,然後有個人說:“我們餐廳夥食還不錯。”

頓了下,又補充:“大閘蟹就不要消想了。”

秦識問:“有白粥麽?”

“要多少都有,她這不一天沒吃東西呢麽,讓護士給她送點兒粥把胃先墊一下,你就跟我走吧,我也還沒吃飯,今天有咖喱。”男人說話聲調特懶,沒骨頭似的,帶着舒啞的困倦。

秦識給紀寧寧留下句‘你在這兒等着’,和那個懶男人覓食去了。

稍後,醫生給她測好體溫,39度5,開了退燒藥,醫囑是多喝萬能溫開水。

護士小姐姐很快把熬得軟糯的白粥送來,紀寧寧端着吃了一半,服下退燒藥,縮進病床閉上眼,渾渾噩噩的睡着了。

這一覺并不踏實。

病房裏的燈始終開着,護士隔不久就會進來看看她的情況。

不知過去多久,秦識也回來了。

他向醫生詢問自己的情況,那個聲音很懶的男人就在旁邊插話調侃,說:“中午那會兒唐景珩說你們着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我怎麽覺着結束既是開始呢。”

這句話紀寧寧聽得異常清楚。

她忙不疊的想,結束就不要開始了。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想罷又萌生出逃避心裏,知道是一回事,但要是聽到秦識說出類似‘這姑娘确實有點兒麻煩’的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今天夠麻煩他的。

人啊,生病的時候總是特別脆弱。

等了很久,秦識意味不明的笑了聲,難得粗魯的說了一句:“管你屁事。”

啊……

這是秦識嗎?

紀寧寧在三小時後退燒,發了一身汗,睡的一覺說不上安穩,好歹恢複了些許精神。

這期間秦識一直沒走,去車上拿了筆記本電腦坐單人沙發上寫論文,聲音很懶的男人霸占了看起來比較舒适的長沙發,整個人都快癱裏面了,用手機打游戲。

游戲聲音沒關,吵鬧的戰鬥反而給病房裏添了幾絲生氣。

紀寧寧醒過來時,就看到兩個年輕且帥得各有特色的男人坐那兒。

絕對算得上有生之年系列。

她記得最後昏睡過去前,聽到秦識叫懶男人的名字:重霄。

挺有氣勢的一名兒,好像在哪裏聽過?

“醒了?”秦識是背對她的,就在她醒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停下敲擊鍵盤,轉過頭和她四目交接。

紀寧寧:“……”

這種敏銳力,有點恐怖啊。

重霄注意力還在手機游戲上,勾着唇笑得依舊懶洋洋:“不是我趕客啊二位,公司裏有個女明星四點過來做手術,她最近不**分,我姐想給她漲個教訓,就通知記者了。”

言下之意,你們要沒有短時間再上一次熱搜的打算,燒退了就趕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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