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探班

第二天,為了填補昨天落下的進度,肖暑提前兩個小時去了劇組。

一進休息室,大捧的紅玫瑰便撞進了視野裏面,他退出來看了一眼休息室上面的銘牌,又看了一眼身邊同樣一臉茫然的助理,以為黃岐琛還沒跟這個新人交代過,便道:“粉絲禮物由你統一收集,不用擺出來的。”

陳曉跟着他快兩個星期了,還不太敢直接看他的眼睛,微微低頭,有些慌亂地小聲道:“對不起,我……我不知道這花是哪來的,我沒收到這樣的粉絲禮物。”

肖暑皺起眉,濃郁的花香已經開始讓他的鼻腔發酸,他往後退了幾步,退到休息室門口,甕聲甕氣地說:“把花弄出來。”

陳曉忙進去抱起花,這束花實在太大了,他一個成年男性竟然都抱得晃晃悠悠,視野完全被紅色遮擋,根本就看不到腳下。他本來想讓肖暑稍微再往外走一點,話還在醞釀,右腳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他整個人都朝着門口撲了過去。

“肖、肖先生……!”

後面的“躲開”還沒說出口,一股強大的力牽着他的後頸,把一米八幾的他生生拉住。

他驚恐地回過頭,看見自家老板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拎着他的後衣領,輕松得就跟拎了只雞仔一樣。他的眼眶裏泛着紅,平日裏總帶着說不出道不明的距離感的雙眼被濕氣軟化,濃密卷曲的睫毛沾了些生理淚水,來回眨動幾下,小扇子一樣掃得陳曉心頭巨跳,一時間竟然讓他忘了動作,就保持着這個詭異地姿勢盯着肖暑看了好幾秒——

肖暑松開手,慣性重新讓他往前栽了幾步,好在這一回,他勉強站住了腳,沒有摔個狗啃食。

肖暑用手捂着鼻子打了個噴嚏,轉身朝着洗手間走了。陳曉抱着花滿臉通紅,在原地呆了好幾分鐘才手忙腳亂地準備把花扔進垃圾桶裏,結果花束太大,垃圾桶裝不下,他嘗試拆開包裝時,從裏面掉出一張淡色卡片,封面上寫了一個“付”字。

這個字明顯是手寫的,筆畫相連的地方還看得出墨水的殘留。

陳曉愣了一下,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情緒。他把那密封的卡片翻來覆去看了幾眼,然後将花抱進了保姆車的後備箱裏,跟粉絲禮物放在了一塊。

畫完妝後,肖暑明顯感覺自己有了花粉過敏的症狀,鼻子裏總是發癢想打噴嚏,眼睛裏不停地泛着生理淚水。他找化妝師要了一個口罩,脾氣暴躁地坐在一邊翻看劇本,等着導演吳雨霖把設備都調整好。

今天劇組裏面總彌漫着一股微妙的氣氛,肖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鼻子上,沒有察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一直到身邊的女演員小聲地叫了聲他的名字,他以為是吳導要開始了,放下劇本站起來,結果轉身就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除了吳導調試設備的聲音以外,劇組裏陷入了帶着興奮的安靜。

付秋野今天穿了一身輕薄羽絨服加牛仔褲,手裏拎着一個保溫杯,見肖暑轉過身來了,便順手把保溫杯遞給了他。

這個動作做得實在是太自然了,以至于肖暑接過來之後還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付秋野挺高興地沖他笑,道:“李記粥鋪帶過來的,還熱着。”

肖暑沒動,目光環視了一圈,無數八卦的視線惺惺地收了回去。

“你在這做什麽?”

“工作,”他理所當然地回答說,“我覺得這個電影挺好的,所以也投了一點錢。”

“……”

“你眼睛怎麽紅紅的?感冒了嗎?”

付秋野伸手想要擦掉他眼睛邊上溢出來的生理淚水,肖暑迅速捏住了他的手腕,他自己感覺還沒開始使勁,付秋野已經倒抽一口冷氣,臉都疼白了,軟聲求饒道:“輕點,輕點,肖肖……”

肖暑松了手,看了一眼他的手腕,那裏還真紅了一圈。

他皺起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安靜了幾秒,道:“玫瑰花是你送的?”

“嗯,”付秋野揉着自己的手腕,眉眼間還在笑着,“現在才想起來好像從來沒送過你花,你喜歡就放着,不喜歡扔了也沒關系。”

肖暑微微挑眉:“野哥,我花粉過敏。”

付秋野臉上的表情凝住了。

肖暑從凳子裏拿起已經翻得邊角變形的劇本,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走到昨天NG了幾十次的場景那邊。吳導見他來了,意味深長地朝着付秋野的方向望了一下,小聲道:“沒問題吧?”

他搖頭,沒說話。

吳導便讓人員各就各位,特地點名了還在一邊站着的付秋野,道:“付總,您那個位置擋攝像頭了,往邊上走幾步吧。”

付秋野的目光一直跟着肖暑,脾氣很好地應了,自覺地站到邊角上。

昨天沒拍完的場景是肖暑跟女主角的一場對手戲。《夕影花語》是一部徹底的文藝片,題材非常大膽,講的是一個常年遭遇家暴的男高中生愛上了新搬來的年長十歲的少婦,每天晚上,他會翻過兩家之間的圍牆,跟女主人在一大片薔薇花後面幽會。劇本裏有不少激情戲片段,吳導最喜歡在夕陽時分拍他們在花叢後面的情/愛,用冷靜的長鏡頭去記錄光影下斑駁暧昧的片段,而肖暑是第一次在鏡頭前嘗試這麽大尺度的劇本,沒有替身,每一次激情戲都是一種漫長的折磨。

好在那些長到可怕的鏡頭已經拍的差不多,他今天的任務不算很重,如果順利的話,下午兩點就能夠回去了。

他跟女主角簡單的交流了幾句,吳導沖他們點點頭,比了一個OK的手勢,他走到路的拐角處,目光不由地往付秋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付秋野正專注地望着他,兩人極短地對視,肖暑微微皺眉,把目光移開了。

吳導打了板。

肖暑整個人的氣場立馬就不同了。

他穿着有些舊的高中生校服,頭發亂亂的,眼神有些陰郁,靠在斑駁潮濕的牆面上,手插在校服褲兜裏,像是在焦急地等待什麽,不停地用背部輕輕撞擊牆面。好幾個攝像頭從不同的方向圍着他,他表現得非常自然,仿佛是從裏面換了一個芯子一樣,就連付秋野都剎那間有了恍惚感,不由得放輕了呼吸。

女主角騎着自行車,從路的另一頭過來,靠近拐角之後按響了車鈴,叮鈴叮鈴。

肖暑迅速站直了身體,整張臉像是被點亮了一樣,眼睛裏微微亮着光,一只手按着牆壁,另一只手在自行車出現的瞬間按住了一邊的把手,在女主角的低聲驚呼裏面帶偏了車的方向,老舊的自行車搖搖晃晃地急剎在了牆角邊。

肖暑把她從車上抱下來,一言不發地兇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女主含含糊糊地說着什麽,用力地回抱住他的脖子,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服後領。

一個漫長而激烈的親吻。

兩人都在喘氣,肖暑用額頭抵着她的額頭,他的臉頰有些發紅,眼睛裏面的複雜感情濃郁得幾乎要在鏡頭前溢出來,嘴唇幾度張合,最後無奈地咬緊了牙,似乎把那些多餘的話全部咽了下去,只剩下一句急切地詢問:“昨晚去哪兒了?”

幾秒的鏡頭,細致的微表情帶來的強感染力将角色的焦急、矛盾、愛意和害怕表現得淋漓盡致。

女主角眼睛裏開始大顆大顆地滾落淚水,她死死地凝視着肖暑的臉,沒說話,慢慢捧住了他的臉頰。

“我……”

“卡!錯了!”吳導大聲說。

付秋野猛地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的屏氣讓他的心髒在激烈地跳動。

肖暑松開了女主角,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走到一邊捂着鼻子打了個噴嚏,皺眉走到了吳導的身邊。付秋野的目光追随着他,吳導在跟他和女演員講着什麽,但是付秋野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滿腦子都是肖暑跟女演員擁吻的模樣,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這是他第一次看肖暑演戲。

他在很多場合聽過很多人對肖暑的誇贊,有出于客套的,有狂熱告白的,又高度贊美的,他會為自己的伴侶感到自豪,卻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看過他的作品。

肖暑不喜歡去電影院,他也忙得很,每次有新的電影要上了,他便砸最好的宣傳資源,排最好的檔期,全力推他的新作,但也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付秋野努力想讓自己不要再去回憶那個擁吻的鏡頭,走到休息區裏,擰開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然後坐在有些硬的沙發裏緩了好一會。

坐到腳都開始發僵,那邊的肖暑似乎終于把這個鏡頭順利過了,助理和好幾個化妝師鬧哄哄地圍着他進了化妝間,他還在打噴嚏,似乎跟助理說了一句拿什麽藥,付秋野便望着他人群裏的背影,一股極為複雜的情緒把他包圍了起來。

他想過去跟肖暑說說話,哪怕一兩句也好,剛從沙發裏站起來,肖暑身邊那個面生的助理手裏拿着那個保溫杯一路小跑到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頭,道:“付總,這個還給您,肖先生讓我轉達謝意。”

付秋野把保溫杯接過來,裏面的重量還是一樣的,肖暑根本沒喝過。

他把保溫杯放回桌上,“嗯”了一聲:“多謝。”

助理的話還沒說完,他悄悄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又道:“肖先生說您沒必要守在這裏,天寒地凍的,要不……您先回去?”

付秋野朝着肖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拿着劇本、低着頭跟女主角說着什麽,女主角一邊做記號一邊點頭,偶爾也問幾句,肖暑看上去很有耐心,每次回答都很仔細。

他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應了“好”,轉身朝休息室的方向走。

他一轉身,肖暑的視線便轉過來,一路望着他進了暖氣間,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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