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寒冬飄着風雪,大牢裏開着幾扇腦袋大的窗,沒有窗戶,冷風呼呼的往裏灌,地上的幹草碰了雪都濕掉結冰了。

牢房中嚴寒異常,李星禾只憂心賀蘭瑾的身子若是起了凍瘡,就不好看了。

她素愛收集完美無瑕的物件,白玉觀音、雕金镯子、山水畫卷,甚至于傳世兵器,雖不解其中蘊意,自己也未必用得上,但她就是喜歡把它們分門別類的放好,收藏起來。

如今賀蘭瑾位高跌重,遭人白眼,價值連個物件都不如,不趁此時把他攏到手裏,日後可就沒機會了。

府裏能擺上這麽一個美人供她欣賞戲弄,想想都是件美事。

她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手的。

她緩緩吐氣,收斂了方才嚣張的性子,蹲下身去,佯裝溫柔道:“我來救你出牢房是好意,你可千萬別沖動傷了自己。”

罪臣蜷起被凍得通紅的手指,對少女突然的溫柔有些受寵若驚,低頭答:“公主千金之軀,為何要屈尊來這種地方,還要對某……糾纏不放。”

“話不能這麽說……”李星禾靈機一動,故作腼腆,微笑說,“我特意為你來此,你怎麽能不領情呢?”

“為我?”賀蘭瑾擡起頭來。

“當然啊。”見他終于肯給自己看正臉,李星禾面不改色地說謊。

“你都不知道我為了見你這一面有多難,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你帶回家,沒想到你竟然……失憶把我給忘了,還懷疑我別有用心,實在是太無情了!”說道激動處,李星禾作勢抽泣了兩聲。

“這……”一番說辭将賀蘭瑾唬的不知所措。

他是個罪臣,怎配得公主如此重意。

李星禾說的真情實感,連侍衛們都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公主?您這是……”

“住口,本公主跟他說話呢,哪有你們插嘴的份。”李星禾小聲呵斥他們,轉頭又看向她的大美人。

賀蘭瑾拘謹着放下了生鏽的釘子,仍舊不敢輕信,“公主的意思,某不太明白。”

李星禾深深的凝視着他的眼睛,嬌嬌的聲音柔情地說:“我專門為你而來,讓他們放你跟我回家去,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賀蘭瑾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磕巴道:“公主是想……放某自由?”

聞言,李星禾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不愧是做過首輔的人,還真不好騙。

她稍微耐下性子,噘嘴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光想着自己。”

“嗯?”賀蘭瑾雲裏霧裏。

“你真把我忘了?”李星禾心一橫,想起了平日裏看的那些話本子,瞬間就想到了一個讓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好說法。

矯情地咬了一下粉嫩的唇,湊到他面前小聲說,“我是你,未過門的娘子啊。”

聽罷,賀蘭瑾震驚地張大了瞳孔,頓時感覺自己與面前陌生的少女多了千絲萬縷的關聯。

他緊張地躲開她的視線,“這……某乃階下之囚,怎會與公主……”

“你是不配,但誰讓本公主看上你了呢。”李星禾挑挑眉,戲谑的眼神近距離的欣賞着罪臣囚衣下白到略顯病态的肌膚。

這麽好看的肩膀,不在上頭咬兩個牙印實在太可惜了。還有這骨感的指節,這光滑水嫩的臉蛋,這漂亮的頭發——她有的是法子把大奸臣裝飾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她歪過頭去追逐他的視線,軟聲道:“你就跟我回去吧,我的公主府要什麽沒有,可比這牢房好多了。”

“……”賀蘭瑾側目不答。

李星禾審視一般盯着他的反應,“你不相信我?”

她好不容易編出這麽一個讓男人無法拒絕的借口,要是還行不通,她可就想不出其他的好辦法了——實在不行,就把他打暈了直接扛回去吧,省得費那麽多口舌。

李星禾轉過頭,正要給侍衛使眼色,就聽到罪臣清冷的聲音為難道:“非某不信,只是口說無憑,某不敢輕信。”

“你……”李星禾差點給他氣死。

滿慶國都找不出第二個比他心眼還多的人了。

有人來救他出牢房,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還要講憑證看真心,真是難伺候。

她站起身來,解下了系在腰間的青玉佩,遞到他面前。

“喏,你自己看看,這個玉佩可是你當年送給我的,上面還印着你們家的姓,假不了吧。”

這枚青玉佩是賀蘭家的傳家之寶。

數年前,賀蘭瑾接任家主,她去參加宴會,在宴會上同他打賭,比賽投壺,耍了點無賴手段将玉佩贏到手,那日之後,她每回見賀蘭瑾都要把這玉佩戴在身上,專門用來氣他。

今天戴過來,本也是想借此羞辱他的,沒想到這東西竟成了她和賀蘭瑾之間唯一的一件信物。

賀蘭瑾接過玉佩細細查看,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姓氏,而且……這枚玉佩與少女一身紅衣、熱烈明麗的裝扮并不相稱,若非是心愛之物,怎會帶在身上呢。

“的确如此。”他輕聲應答,心中對長公主說的話已經有了八成的信任。

李星禾計謀得逞,面露微笑:“這下可以跟我走了吧。”

賀蘭瑾點點頭,跪在地上對少女行禮道:“公主如此待某,實在讓某感激不盡。”

“行了行了,感謝的話回去再說吧,我的腿都站酸了。”

李星禾搓搓自己有些發涼的手,看他跪在地上,自然的向他伸出手,“起來。”

伸到他面前的手掌小小的,白嫩嫩的,賀蘭瑾心中微暖,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随她站起身。

李星禾碰到他的手,立馬被那凍的跟冰塊似的手給涼透了手心,她下意識想要松開他的手,又反應過來自己得把戲做全,不然怎麽能把人騙回家呢。

她不但沒松開他,反而抓得更緊,刻意關心道:“還走得動嗎?”

“嗯。”賀蘭瑾微微低頭,從她手心傳來的溫度并不灼熱,淡淡的,去足以讓他凍痛的手恢複知覺。

小姑娘待他還挺好的。

盡管賀蘭瑾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和一國公主定下婚約,更不知道他們的關系是迫于形式還是出自真心,但公主既然是他的未婚妻,又不嫌棄他是帶罪之身,将他救出牢房,單憑這份恩情,他也一定會待她好。

李星禾半攙半扶地把人帶出了大牢。

一邊走還一邊感慨自己演戲演的挺真,連身邊人都被她的深情給唬住了,一個主動上來幫忙的都沒有,就幹看着她扶着比她高了一頭半的賀蘭瑾,扶了一路。

大美人看着清瘦,實際上骨架大,生得高挑結實,就算身子被凍得冰冷,儀态依舊端莊持重,沒有半分柔弱姿态。

他穿的那麽少,被她握在手裏的手掌直到現在都沒暖過來。

站在屋檐下,看着下得越來越大的雪,李星禾有些擔心,要是把他給凍病了,她還得花銀子給他治病,實在麻煩。

李星禾松開他的手,解了身上的披風,轉身面對他的胳膊,踮起腳尖,伸直手臂,抖開了披風披到他身上。

帶着少女體溫的披風攏住了他的身子,賀蘭瑾微微一怔,僵硬的身子似有一股暖流穿過,仿佛寒冰融化一般,心裏麻麻的。

反應過來,賀蘭瑾推拒道:“公主,某身子還好,披風還是公主穿吧。”

“少說廢話,給你你就穿着。”李星禾強硬道。

一邊說着,還在踮着腳尖給他戴上兜帽,遮住他小半張臉。

雖然下雪天路上人少,但她可不希望賀蘭瑾露着胳膊露着腳踝在大街上張揚,他失憶了不要臉面,自己可還要顧着顏面呢。

她最喜歡的披風穿在了她最讨厭的人身上,李星禾并不覺得可惜,反而有些偷喜。

本是來踩一腳硬石頭,沒想到撿到了一塊美玉。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長公主光明正大的把正在服刑的罪臣帶出了刑部,刑部辦事的官員眼看事态逐漸不可控,大着膽子上來問,都被芷藍和侍衛給堵了回去。

走出刑部大門,李星禾翻身上馬,紅色的衣裙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紅豔豔的,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賀蘭瑾擡頭看她,少女發絲上落下雪花,純白潔淨,而她看向他時的笑容自信張揚,像顆溫暖的小太陽。

“上馬!”她說。

賀蘭瑾左右看看,只有馬沒有馬車,公主的意思,明擺着是要與他同坐一匹馬。

他們的感情很好嗎?

應該很好吧,若不是真心相付的戀人,尊貴的公主怎會允許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坐在她身後。

賀蘭瑾翻身上馬,坐在少女身後,腹部幾乎是與她的後背貼在了一起。

他等了一下,卻不見公主将缰繩遞給他,試探着問了一句:“公主會騎馬?”

“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本公主是什麽人。”李星禾驕傲答,“你可要抓緊了,要是摔下去,我可拉不住你。”

“嗯。”賀蘭瑾微笑答。

聽到他的回答後,李星禾拍一下馬腹,策馬前行,風一般潇灑肆意。

她故意讓馬跑得很快,想看賀蘭瑾被颠得失去平衡的窘迫模樣。

忽然,她感覺腰間環上來一雙手,漸漸收緊,後背上觸碰到的胸膛也壓了上來,并不很重,甚至有些僵硬,卻讓她呼吸一滞。

長這麽大,從未人敢如此近她的身。

李星禾眨眨眼,猶豫着要不要把這個冒犯自己的罪臣踹下去。

但轉念一想,這家夥失憶了,沒了過去那副高傲冷漠的模樣,反而可憐到要抱着她依靠她的地步。

真是悲哀呀。

李星禾得意地笑起來。

雪下的越來越大,李星禾頭發上落滿了雪花,整個人像是剛從雪地裏滾過一圈。

在公主府外的巷子裏停馬,看門小厮出來牽住馬,賀蘭瑾下馬,向馬上的小雪人伸出手,“公主。”

看着他伸過來的手,李星禾有意挫磨他,沒有要他攙扶,自己下了馬來。

走過角門進到府裏,回頭去看,紅鬃馬都被小厮牽走了,賀蘭瑾人還杵在外面淋着大雪,躊躇不前。

“你怎麽不進來?”

賀蘭瑾看向她,言語之間帶着些許怨念:“為何是從角門進,某記得,只有下人和妾室才會走角門。”

“你還想走正門?”李星禾驚訝道。

聽到她語氣有變,仿佛是點明他的身份過于低賤,不配走正門。

賀蘭瑾并不盲從,據理力争,“公主說,公主是某未過門的娘子,恕某鬥膽問一句,某若不是公主未來的驸馬,又怎敢稱公主為娘子呢?”

“你,你你……”李星禾被他一翻話堵的說不出話來。

他都失憶了怎麽還這麽聰明?

也怪自己,當時也沒細想就說出了口,竟然讓他以為自己是未來的驸馬,身份給的太高,要是圓不上謊就糟了。

李星禾努力去想,終于開口解釋說:“不讓你走正門是因為……因為你有罪在身,我不忍心你在牢裏受苦才把你救回來,要是走正門被人瞧見了,用不了多久皇叔就會派人來把你抓回去的。”

她擺了一個很誇張的吓唬人的表情。

賀蘭瑾聽完,反應不大,只淡淡問了句:“某……犯的罪很嚴重嗎。”

“特別嚴重!”李星禾比劃道,“你能撿回這條小命全靠我,所以,就別糾結什麽角門正門了,趕緊進來吧。”

賀蘭瑾不是傻子,他并不去懷疑少女說的話是真是假,因為他還有別的更重要的考量。

他站在門外,不着急入內,通過大敞的角門對門裏的李星禾說:“某與公主并未完婚,若貿然進府,無名無份,只怕是不能在府中立足。”

“你又想怎樣?”李星禾急躁起來。

她就只是想騙個美人回家戲耍,要什麽名分,早知道那麽麻煩,就該把他敲暈了,五花大綁擡進去。

賀蘭瑾不懼嚴寒,輕聲細語道:“公主若是把某放在心上,至少要給某一個名分,某知自己有罪在身,不敢要求太多,只求在這府上,能活得堂堂正正。”

真難伺候。

李星禾心中不悅,面上卻不表露,忍耐着脾氣——先把人騙進來再說。

等他進了這扇門,早晚要把他欺負得跪地求饒,叫他知道誰是主子。

“我答應你。”李星禾佯裝溫柔道,“你與我情誼深重,我怎忍心讓你受委屈呢。”

“那我……”賀蘭瑾期待的看着她。

李星禾對自己狠了狠心,說道:“雖然你有罪在身,我們不能成親,但公主府有我在一日,你便是這府裏的男主人!”

抑揚頓挫,情感豐沛,說的差點連她自己都相信了。

她是有點撒謊的本事在身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

ps:架空朝代類似于唐,民風開放,公主有封地、權力和親兵,養侍君(男寵)也完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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