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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複将母親葬到無人的深山中,只過一日,墳地四周的花草樹木已全然枯萎。
守靈三日後莊複只身從山裏走出,只背了一把劍,剩下的都與周問雙一同埋葬了。
他一路南下,期初還會做一些體力活的短工維生,之後幹脆沿街乞讨,或是撿食一些殘羹剩飯,只勉強填飽肚子,一身白衣早就變成土色,破破爛爛。
這些年來周問雙帶着他,兩人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周問雙雖沒給過他什麽溫情和關懷,但他自小沒缺過吃穿,平日裏只管讀書寫字以及練劍。
他未曾想過自己是個廢物。
越近珑城,莊複就聽到越多關于莊禮的事,及其所建蒼意派的事。
蒼意派的地界又擴張了多少,又新蓋了什麽樓。
他莊禮又去了哪處,參加了什麽大會,顯露了什麽威風。
莊禮現如今已經三十好幾,不知何時才會娶親,就算不娶親,也該留個後兒了,是不是那裏有什麽問題。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據說他沒少得到處留情,只是不留種,嘿嘿,說不定真是……”
莊複以前聽他的事,只有憤恨與鄙夷,那是一種由周問雙終日灌輸的遙遠而模糊的恨意。現在也是恨,只是這恨已變得與他息息相關,已成為他的命。
蒼意派就坐落在珑城西的群山中,到了珑城,已四處可見蒼意派弟子活動的蹤影。
珑城最大的酒樓就在城中,莊複去了,正在店門外與店小二讨飯,就見從二樓下來一位食客,由幾名蒼意派弟子前後簇擁着。
莊複擡頭看向他,而後怔住了。
那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高大男人,身着一身靛藍色長袍,長相威嚴又英俊,嘴角又似帶着幾分笑意。
莊複從未見過他,但他知道這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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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碗落到地上摔了個稀碎,那店小二吆喝着:“诶你這人!你還要不要飯了?”
那男人看向他,而後便像只鷹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他帶着一行人款款地從屋中走出,莊複雙膝一軟,直直跪了下去,喊了一聲:“爹!”
莊禮趕忙上前扶他,卻不想一把沒有拉動,已是昏倒過去。
莊禮躬下身去,伸手把了把他脖間的脈象,便将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少年抱了起來。
他身旁的手下趕忙上前,問:“掌門,交給我吧。”
莊禮笑笑,道:“不必。”
手下牽來了馬,莊禮将莊複放到馬上,再自己側身上馬,快馬加鞭地先行回到派中。
莊複睜開眼,眼前便是那個男人,坐在他的塌旁,拿着濕巾為他擦臉,問他說:“醒了?”
莊複張開口來,莊禮便靜靜等着,過了一會兒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莊複說:“莊複。”
“你母親可是周問雙?”
莊複點點頭。
莊禮慈愛地微笑着,說:“我已看出,真像啊……”
莊複要坐起來,莊禮按了他的肩,說:“複兒,不必多說,先前給你喂了藥,先好好歇息。”
于是莊複又躺了回去。
自從周問雙過世,他從未得以安眠,如今終于在軟榻上睡了個好覺。一覺醒來已是傍晚,莊複覺得恢複了精神,一起身邊有四五個女子圍了上來,說:“少主人,您醒了。請問是想先洗漱更衣還是先用膳?”
“少主人?”
為首的女子說:“是啊,您是掌門的獨子嘛。掌門已經公告全派上下了。”
莊複有些不明所以,只覺得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
他渾渾噩噩地說:“我想先洗洗……”
“那請您到廂房中來,我來服侍您沐浴。”
“你來服侍?”莊複問。
“怎麽,有什麽不妥嗎?”女子反問。
莊複欲先收斂一些,調笑的話憋進肚裏,道:“那走吧。”
全身上下洗淨,莊複換了身嶄新的白袍,非常合身。
帶頭的丫鬟叫小香,負責他在派中的起居。
獨自一人狼吞虎咽地用完晚膳,莊禮又來了。
這次他穿着一件湖藍色的短褂及寬松的長褲,長發松散着披在身後,更顯得潇灑随性。見了莊複問:“複兒,休息得怎麽樣?”
“休息得很好。”
“先前聽到我還不敢相信,沒想到我莊禮也終于有後了。”
“父,父……我……”
“親父子間不必太過拘謹。”莊禮坐在桌前,伸手捏了塊點心吃了起來,又問他說:“算起來,如今你應已有十七了吧。”
“是的,下月初就滿十七了。”
“如此甚好,那就将你的生辰與你的接風宴一同辦了吧。屆時要邀請各門各派,天下英雄好漢齊聚一堂,為我們父子相認做個見證,大辦個他七七四十九天。”
“這,這就不必了吧……”
“怎麽,你不喜歡熱鬧?”
“也,也不是……”
“怎麽,你還是個小結巴?”
莊複提起氣來,又咬了下嘴唇,淡淡說:“不是。”
莊禮抓了一縷他濕的頭發,在手裏攆了攆,說:“那就都聽我的,我喜歡熱鬧,你要不喜歡,就自己找個地方躲清閑。”
莊複垂着眼看他粗大的手。
要是現在就殺了他呢?
他看似沒有防備,內裏也未穿着其他衣物,若是砸碎了盤子,直接刺入到他心口……
他的劍呢?
莊複擡起頭來左右看看。
莊禮說:“你的劍,小香幫你收到書房了。”
莊複瞪大了眼看向眼前的人,只覺得他邪氣逼人,竟知知他心中所想。
莊禮說:“跟你娘一樣,心裏有點什麽事兒,全都擺在臉上。”
他又問:“你娘呢?”
“我娘她,過世了……”
“這麽些年來,就你們兩人嗎?過得怎麽樣,為什麽不來找我?”
“我娘帶着我,一直找機會尋仇。”莊複說了早就準備好的答複。
“想要尋仇,我自然也會相幫。若是早知道她懷上了我的骨肉,那我們自然就是一家人,那她的仇就是我們的家仇,我有什麽不幫的道理呢?”
“她……她說信不過您,她說您極有可能與江流派同仇敵忾,不然那日怎任她滿門被屠,而不出手相幫……”
“我只是她府上的客人,也不知其中恩怨是非,為何出手相幫?”
“可是你與她都……”
“都怎樣?”
“有過……”
“有過什麽?”
“交好。”
莊禮給自己斟了杯茶,笑着品了一口,道:“若是我交好過的人都要一個個幫去,那可真要忙死了。”
“父親,您願意認我,我很高興,現在我在這世上已經無親無故,無依無靠,只有您了。您能幫我報仇嗎?”莊複又在他面前跪下。
莊禮将他攙扶起來,說:“那是自然。複兒,我兒,你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血脈相連的人。”
“好了,時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莊禮站起身來,說:“明早用過早膳,帶上你的劍到演武場,讓我看看你的功夫如何。”
等人走了,莊複自己癱坐在椅上。夏末的涼夜,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天他倒也要看看他的功夫如何,是否真的有外界傳得那麽神乎其神,他現在要殺他,能有幾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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