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互換/Switch(15)
“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是快樂的日子。我也真的希望,數年後當她回頭看,這會是段美好溫馨的回憶。諸位朋友,我在這裏請求你們,好好照顧她。如果做不到,還請不要打擾她。”
我無能力像霍亦琛那般說謊,我只能說真心話。不聰明的真心話,卻起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我的寶貝是世上最聰明的小姑娘,她好似聽懂我的話,對着長槍短炮的記者們露出無邪笑容,還揮了揮手。
我抱起寶貝,對她說:“對大家問好。”
她奶聲奶氣地學舌:“大家好。”
她真是最乖的小可愛,沒人能不被這蜜糖融化。
我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寶貝,大家來祝你生日快樂,快說‘謝謝’。”
寶貝又在招手:“謝謝。”
霍桐聘請的室內樂隊正在演奏,悠悠的口琴與小提琴這時流入,音符蕩漾,旋律溫婉,襯得當場情真意切。
我們行至室內,霍亦琛想方設法地不看我:“拜托你別再哭了好嗎?”
可我真的感覺到了幸福,那是幸福的眼淚。
當然,這幸福在見到各位“家人”的時候,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減弱。霍桐優雅地端着香槟,與在場賓客逐一打招呼。她驚訝于我活過了門前的媒體圍剿,臉色很是難看。同樣對我有仇恨的還有霍其凱,他将一塊餅幹咬斷,冷笑着瞧我。
生日會在晚上八點開始,寶貝幾乎只是露了個臉就要上床睡覺了。霍亦琛與我伴她吹滅蠟燭,她在爸爸懷裏依偎着,不多時便開始呵欠連天。
我以為這就可以脫身了,結果霍亦琛只叫保姆帶寶貝走,而我被迫留在原地陪他。來客衆多,他少不得一一問候。席間,我想辦法走開,躲在寬大的柱子後面吞了一只雞腿。幾乎沒人碰這些食物,上流社會的女人皆是長期不吃不喝的鬥士,而我這下等人,生來就是必須要吃的。
“這種場合,你從不吃東西。”
霍其凱像幽靈一樣,走路沒有聲音。我吓得差點兒吐掉食物,用餐巾擦擦嘴:“最近容易餓。”
“我在門口看見你們了,他抱你抱得很緊。怎麽,成幸福夫婦了?”
我用目光尋找霍亦琛,他走在很遠的地方,與什麽人正色交談,聽不到也看不到這邊。我胃口盡失,想着不如消失一會兒。
“我得去看寶貝睡了沒有。”我對霍其凱說,“失陪。”
霍其凱很清楚,我根本不想跟他講話。他笑笑:“急着走是不是?那我長話短說好了,跟他離婚。”
我頓住腳步,他看上去喝了不少烈酒。
“你醉了,亂講話。”
霍其凱沒有理會我:“跟他離婚,不然的話,我會把他踢出霍氏。”
這個時候,我不免恨自己對霍氏的運作知之甚少。霍亦琛沒有任何股份,這是真的,但霍其凱因此就有能力将他踢走嗎?
霍其凱繞到我面前:“不信嗎?沒有我爸,他什麽都不是。還有三叔他們也是一樣,什麽都不是!霍氏遲早是我的,你可要抓對人。”
酒氣直噴到我臉上,我退後幾步。
我拿捏着回應的話語:“我們保持原狀不是很好?為什麽要改變呢?”
霍其凱将酒杯放回長桌。至少,我認為這是他想做的動作。但他沒找準落點,酒杯翻倒在地毯上,粗鈍聲響被音樂蓋過,液體留下一團深色的痕跡。他将腳伸過去,玻璃杯子咔嚓一聲碎裂。
“因為現在跟以前不同了。”
他的笑讓人不寒而栗。就算我知道那多半是虛張聲勢,但他的偏激與情緒化使他成為一顆難以預測的定時炸彈。
他咬牙道:“因為,四叔愛上你了。”
我噎住一秒鐘,随後大笑起來。任何話,也不能比這句讓我覺得更好笑。
“你看錯了。”
“我沒看錯!”霍其凱任性地說,“絕對沒錯。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你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女人。他愛你,而且,你也很快就會愛上他。”
“他才沒有愛上我!”我不知不覺大聲起來,“我更不會愛上他!”
“是啊,跟我重複那句話,‘我不會愛上任何人’。那是你的人生信條不是嗎?”霍其凱合上兩掌,放在唇邊,“因為我覺得,雅笙,你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
靳雅笙的人生信條是不會愛上任何人?
“你只是個軟弱的女人,你們女人最容易被時間和生活改變。你給他生了一個孩子,一轉眼他就成為房子裏不可或缺的人,你就再也離不開他。”霍其凱道,“看着我,你忘了我們在雪夜的倫敦散步,兩排腳印一起伸向遠方?我們不只是戀人,更是知己。我才是你的靈魂伴侶,我才是真正了解你的人。”
他不由分說握住了我的手。
“我過去錯了,我以為你要的只有我為你寫歌寫詩。現在你要安全感,我也可以給你!四叔有的那些,我只會比他更多。”
“我……我真的要走了。”我一時語無倫次,“頭痛得厲害。”
“你的頭根本不痛。”霍其凱不依不饒,“不給我一個承諾,我不會讓你走的。我不會眼睜睜看你一點點愛上他。”
如果問我在與霍家的男人接觸中學到了什麽經驗,那麽就是,他們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身處這永不停歇的變态恐怖秀中,唯有快刀斬亂麻才是最佳解題方法。
我飛快地用眼角瞄霍亦琛,他仍在很遠的地方,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我的消失。他換了一個交談對象,神色依舊嚴肅。
霍其凱夠不夠醉呢?
我橫下心腸,踮起腳尖,摟住他後腦,将嘴唇貼了上去。數着兩秒鐘的時間,放開,趕快撿起紙巾來擦嘴。我雞皮疙瘩掉得一地都是。
霍其凱有如見了鬼:“你……”
如果一個吻的差別還不能告訴他我并非靳雅笙,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天啊。”他悲傷無措,“你真的,對我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了。”
……
好吧,暫時只能收到這個效果,我也只好将就。
“以前發生的事都是錯誤的,真的很抱歉。”我迅速地補上結局,“我衷心祝你找到你命中注定的女孩。”
将話落地,我像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一樣,提着裙子逃之夭夭。
步上樓梯,我回到了那間有橢圓形大床的卧室。闊別已久,甫一回歸便是物是人非。保姆見我進來,沒問什麽便退了出去。寶貝沉沉睡着,均勻平緩的呼吸聲最是暖心。我想躺在她身邊,又怕吵醒她。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魁梧的黑影覆住了我們母女二人。
我以為是霍亦琛終于上來查看,一擡頭,卻對上了想象不到的人。
他默默看我,好像看着一團叫霾染黑的雲。
我拉着他走進了與卧室相連的衣帽間。
在暖黃的燈光底下看,霍亦烽還是老樣子。
他盯着我的眼睛,問:“霍家的兩個男人,對你來說還不夠嗎?”
本以為他有事請辭,卻不料他的事提早結束,搭最近一班飛機過來,趕上了這所謂的生日會的尾巴。更不料,他走進大廳看見的第一出奇觀,就是我主動對霍其凱獻吻。他問這話戲谑的成分居多,可見沒有當真誤解我。我松了口氣,想着他可能了解內情,趕快打聽。
“霍其凱跟靳雅笙的事,你知道嗎?”
霍亦烽給徹徹底底地震驚了:“你說什麽?”
“……好吧,看來你不知道。”
反應過來,霍亦烽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老四被小凱子戴了綠帽子?”
他的反應果然跟我是一樣的。想一想,霍亦琛還真是可憐,真妻子的外遇同時被他哥和他的假妻子嘲笑了。
“她那會兒頻繁地往英國跑,原來是去跟霍其凱幽會的。”霍亦烽啧啧,“我還老覺得這家人不能更扭曲了呢。”
“可……”我心想,好像霍其凱是真的很愛她。
“說起來,他們兩個從小就認識,也算是青梅竹馬。”霍亦烽回憶道,“那時小凱子還嫩得很,老四卻已經在集團裏一手遮天了,任何女人也會選擇老四吧。”
“他要我跟霍亦琛離婚。”
“離婚?你們兩個甚至都沒結過婚。”霍亦烽神情古怪,“等等,他還以為你是靳雅笙吧?”
“我試着說出真相,可他不信。”
我緊接着對他說,霍其凱揚言,如果我不答應,他會把霍亦琛踢出霍氏集團。
“他真的能做到嗎?”
“如果只是霍其凱發發小孩子脾氣,大哥不至于依他。”霍亦烽思索,“但這幾年,老四權力是擴張得太快了,大哥會不會借題發揮、乘機打壓,也是難說。”
我一時心亂:“我去叫保姆,讓她來看着寶貝。我還是回樓下去吧。”
霍亦烽點頭:“我跟你一起下去。”
我們走下樓梯的時候,他說:“我愛你。”
我對這沒有前後文的表白愣了一下:“什麽?”
他說:“我愛你。這話我說得不夠多,應該常說。”
我沉默了幾秒鐘:“可是,你不喜歡孩子。”關于人生我們想要的東西不同。我想要家庭的溫暖,他則拒絕育兒的束縛。關若望說得對,我們兩個,不會有結果。
“不妨礙我愛你。”
“現在情況已經夠複雜,又添一個搗亂的霍其凱,我真的……”
“不妨礙我愛你。”快要經過花園,霍亦烽朝深密叢林處努努嘴,“你要是不想打擾五分鐘約會的關若望和霍桐,就別再跟我廢話了。”
“啊?他們……”
我朝玉盤似的月亮底下去尋,果然見到一對璧人,離得很近,投下長長的一對影子。同是精致冷冽的面容,正優雅而克制地對着對方講話。
“有時想象這兩個人做愛的樣子。”霍亦烽打了個寒戰,“簡直像兩只骷髅在墳墓上跳舞,一邊跳還一邊說着,請,謝謝。”
我不敢笑出聲,捶了他一拳,拉着他快步走過墳墓……不,是花園。
宴會廳人潮滿溢,沒人注意到我們兩個出現。霍亦烽大踏步地向裏走,攬住了一個模特樣年輕女人的腰,在她粉嫩的臉蛋上響亮地親了一下,旁若無人地親熱。女人看起來是他的女伴,分外受用。她嬌嗔他,自己一個人去了哪裏。我看着他将舌頭伸進她耳朵,她甜蜜地笑。
這模特應該只有十八歲吧?她可真漂亮,胳膊細瘦胸脯巨大。
霍亦烽低聲吩咐模特去給他拿一杯酒。
我夾緊手包從他身邊走過,目不斜視:“不妨礙你愛我,是吧?”
霍亦烽哈哈大笑:“你最了解我!”
他笑得前俯後仰。我很想用手包抽他,但那只會讓他更開心。侍者端着一盤高腳杯走過身邊,我飛快地順下一杯香槟,痛飲一口。
霍亦烽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他慢慢将笑容收住:“是你放棄我的。而且,一直堅持不懈地放棄我。”
我擡高下巴:“是的,很公平。”
“別誤會我,有朝一日我還是會為你而死。”霍亦烽盯着他的小女友走近,摟着她踱開。他幾乎在用眼神脫她的衣服,毫無保留,毫無顧忌,“但不會為你守身如玉。”
今晚的另一主角,寶貝的爸爸霍亦琛适時出現,拿走了我的酒杯。我直勾勾瞧着不遠處那對開懷娛樂的長腿情侶,雙眼血紅。
他對我道:“該跳舞了。”
被他拉着手滑入舞池時,我沒有反抗。只留着眼睛長在霍亦烽身上,四肢怎樣倒不在乎。我像木偶一樣,被霍亦琛操控着做出動作。
“你覺得那女孩成年了嗎?”我恨恨道,“他不會跟未成年人談戀愛吧?”
霍亦琛正色答:“不是沒前科。”
這些急于上位的姑娘都等不及爬上三少的床,要準,要快。二十五歲以上的就沒機會了。八卦雜志甚至披露過一名頂級女星與霍三少的一個賭——女星賭他四十歲以前會為命中注定的真愛所套,步入婚姻殿堂。現在期限将至,顯然是她輸了。而他則大大方方地表示不會要她給錢,不妨将這個賭繼續,十年為期。因為,他到五十歲也不會結婚。
“他到底為什麽不結婚?不敢做出承諾?承諾恐懼症?”我口口聲聲地對着空氣質問。
名為霍亦琛的空氣接話:“他不結婚,對女人是個福音。”
“……不結婚,不要孩子,他活到八十歲時會怎樣?身邊還有人嗎?”
霍亦琛不得不狠狠搖晃我:“你自己不要他,又不想讓別的女人得到他,你是不是有病?”
我知道他說得沒錯,一時啞口。
霍亦琛還在繼續奚落我:“我拜托你,比起在這裏叽叽歪歪地荼毒我,不如趕快去找他。”
我終于回神:“你說真的?”
霍亦琛冷笑幾聲:“假的。如果你去了,這輩子別想再見到寶貝。我會把你的遺像挂在她面前,告訴她媽媽死了。”
“……離婚好嗎?”
提到“離婚”二字,霍其凱又出現在我腦海中。雖然暫時應付過去,但他的用心還是得讓霍亦琛知道,并有所防範。
我跟霍亦琛講了剛才發生的事。我坦誠地還原實情,當然不會換來霍亦琛的好臉色。
他怒目圓睜:“你吻了他?”
我故事的重點實在不是這個:“雖然霍其凱以前也有過類似揚言,但這次他說得格外肯定,就好像已經做好一整套計劃要踢你出局……”
“你吻了他?”霍亦琛眼睛也血紅,“看來我低估你了。告訴我,我們家還有多少男人對你感興趣?”
每次他變得完全不可理喻,我能做的只有走開。
霍亦琛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從今以後我對他而言是一具死屍。他真的挂了我的照片在寶貝搖籃前面。照片的确是黑白的。
可那居然是很美的一張照片。
我臭不要臉地駐足欣賞,還覺黑白兩色讓這肖像平添了一分民國老照片式的美感。
見我沉醉于這張充滿惡意的照片,而且并沒有感到這是種懲罰,霍亦琛又出新招:“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走出房子。”
我心平氣和地告訴他:“你沒權利這麽做。而且,說實話,我還可以幫你刺探他,看他留的是哪一手。以前你花錢雇我幹這種活計的,不記得了嗎?”
霍亦琛眯了眼睛,諷刺地說:“是啊,當初你就幹得很成功,你不但沒幫我偷到半點兒情報,還愛上敵人了。”
我啞口無言。算我不該提起那檔子失敗間諜的往事,只得灰溜溜地繞回第一句:“那你還是沒權利這麽做!”
“我已經有過一個老婆跟那家夥出軌了,不想再多一個!”
不得不說,當他搬出這種傷心往事,十有八九蠻管用。摸着良心講,他為個長輩的身份所限,對霍其凱已經頗多忍耐。即便他跟靳雅笙情意無多,但身為一個男人,自己的尊嚴被踐踏,他還是很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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