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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聲敲過三更,烏沉沉的天仿佛撕開了一道口子,大雨瓢潑。

巍峨的宮城矗立在飄搖的風雨中,不動如山,唯有坤寧宮前的珠簾畫布被掀起,如暗夜裏猙獰的觸角。

緊閉的宮門漏進來一絲寒風。沈妝兒在一片煙花禮炮中睜開了眼。

厚重的錦簾裹住一殿朦胧的光,枯瘦白皙的手摸着塌沿緩緩撐起半個身子。

她模模糊糊望向窗外,混沌的腦海仿佛揪住片刻清寧,

“留荷,外面是什麽聲響?”

跪在塌前撥弄炭盆的女官,眼角猶然藏着淚,聽到這聲問,喉嚨仿佛被哽住,半晌才擠出一聲嗚咽,“回娘娘,這是陛下納新妃的禮炮聲....”

沈妝兒腦子裏轟了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炸開,她極力屏住微弱的呼吸,雙手在軟塌慌亂地爬摸,迷茫着問,“是何人?”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瞧不清了,眼前只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光影。

留荷見她眼珠如蒙了塵般,心口鈍痛,哭出聲來,“是首輔府家的大小姐王笙...陛下迎她入宮,封為貴妃.....”

沈妝兒木了一下,眼中緩緩蓄起一眶酸楚,漸漸地,彙如水珠,順着眼角滑落下來。

“原來是她呀,到底還是娶了她......”

最後一點僥幸被掏空,心漏的跟篩子似的,寒風飒飒拂過,她閉了閉眼,摔回引枕。

她已記不起嫁給朱謙多少年了,只記得,那年陌上少年如玉,他自晚霞中走來,眉間的清隽足以令山河失色,她便陷在那眼春光裏,再也拔不出來。

聖旨下來時,她斷沒料到皇帝會将她賜給當朝第七子,即便他是不受寵的皇子,在她眼裏依然如高山明月,她滿心歡喜嫁入王府,收斂性子,學着大家閨秀溫婉柔順的模樣,替他洗手作羹湯,虔心照料他起居,三年如一日。

三年後,朝中戰端一起,殺機四伏,他在心腹擁趸下潛回封地雍州,她果敢地留在刀光劍影裏,替他為質,為他周全,她受盡冷眼,慘遭蹉跎,他們的孩子就是在那時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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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呀無盡地從她身體流出,成形的男胎滑落時,她嘔出一口血,昏死過去,自那之後,徹底虧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眼睛也是在那時被熬壞的,無數個風雨交加的夜,她扒在窗口,盼哪,盼他攜千軍萬馬來救她。

兩年後,他回來了,她卻倒下了。

她雙眼模糊,再也瞧不清他清秀冷隽的眉眼,再也觸不到他眼底經歲月洗不褪的霁月風光。

她不恨他納妃,她已無生育可能,江山卻需後繼有人。

她恨的是,這六年,她滿腔愛慕撲在他身上,陪他渡過春花秋月,伴他淌過刀槍劍雨,卻始終不曾在他眼底得到一絲溫情。

原以為他就是這樣的冷淡性子,後來親眼瞧見他眉目淺笑與王笙說話,方知,他只是心裏沒她而已。

一腔柔情衷腸,終究是錯付了。

溫度一點點從她枯瘦的身體抽離,視野裏浮現一團白光,光芒當中正是年少不谙世事的她,梳着雙丫髻陪着姐姐妹妹撲蝶嬉戲,藏在哥哥弟弟身後捉迷玩耍。

原來,她也曾肆意風華,張揚無限。

最後一點靈識消散前,恍惚聽到屏風被撞到的聲響,有一只寬大的手掌伸了過來,用力拽住了她,是誰?不重要了,也倦了....該歇歇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混混沌沌,胸口如同被巨石壓着,排山倒海的窒息侵襲而來,她猛地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一間開闊大氣的書房,紫檀嵌翡翠環插象牙六開屏風,紅木金漆嵌象牙的寶座,窗棂前的高幾還擺着一盆菖蒲,看到這盆菖蒲,沈妝兒神色微微一動。

她自與朱謙定親,便絞盡心思打聽朱謙的喜好,朱謙喜菖蒲,是以她每回皆在朱謙的書房擺上一盆,只是面前這擺設極為陌生,不像是朱謙的書房...

這是哪?

念頭未起,額角襲來一陣錐心的痛楚,如炸開的一道雷,沈妝兒下意識擡手去觸,被人給攔住了,

“主子,您小心,別碰到傷口...”

沈妝兒聽到這道嗓音,心猛地一揪,霍然擡眸,撞上一道熟悉的眉眼,陪嫁丫頭聽雨眼腫如桃,淚盈盈望着她。

聽雨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嗎?

她愣神盯着聽雨那張鮮活的臉,眼淚霎時奪眶而出,當年朱謙自雍州起兵,六王的兵馬殺進王府,意圖拿她為人質,是聽雨穿戴她的華衣鳳冠,扮做她将兵馬引開,最後死在亂箭中,事後替聽雨收屍,卻不見一塊完好的骨頭。

“聽雨......”沈妝兒用力将她往懷裏一抱,重重地壓在她肩頭喘息,乍然出聲,嗓子幹癢忍不住跟着咳了幾聲。

聽雨見狀,壓下心頭苦澀,連忙将淚水拭去,寬慰道,

“主子,奴婢知道您委屈,奴婢也瞧得分明,那王笙是自個兒摔下去的,跟您無關,可現場有人給她作證,非要說是您推下去的,王爺信以為真,便責怪了您,王爺氣得撂下了話,讓咱們回京,可這次行宮春獵,來的非富即貴,衆目睽睽之下,咱們若回去了,今後何以在京城立足?主子,您聽奴婢一句勸,先去王爺跟前認個錯,把眼下風波遮掩過去再說....”

沈妝兒聽了這段話,腦子裏如塞了一團漿糊,聽雨在說什麽?

什麽推了王笙?行宮狩獵?

沈妝兒視線僵硬移向窗外,遠處青山綿延,伏卧如牛,遠遠地,似有男女縱馬狩獵的歡笑聲傳來。

她恍惚在混混沌沌的腦海裏,牽出一絲線頭。

她與朱謙成婚兩年後,曾赴西山行宮狩獵,所有四品官宦府邸皆可随駕,偏偏她父親只是一五品侍讀學士,專攥史書,在朝中無權無勢,籍籍無名,沈家自然不夠格伴駕。

翌日晨起,衆世家子弟在行宮前的草場比試騎射,女眷們聚在看臺兩側觀看,那一日其他諸王王妃皆在,官宦貴女雲集,不知是何人起了話頭,話裏話外皆是笑話她出身低微,站在一衆王妃中相形見绌,又有人提起首輔府大小姐王笙與朱謙本是師兄妹,算得青梅竹馬,怪她橫插一腳,壞了人家姻緣。

她自嫁給朱謙,處處謹慎小心,如履薄冰,從不敢在人前張揚,可那一日,她實在忍不住,出聲辯駁了幾句,恰恰王笙離她最近,也不知怎的,王笙便從看臺摔了下去,傷了腿。

一切像是被人算計好的。

她成了衆矢之的。

朱謙去了獵場,無人替她說話,她像是跳梁小醜一般,被人扒了衣服,供人評頭十足。

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傍晚,朱謙從獵場趕回,身形像是一道壁刃似的,矗在燈芒暗處,語氣無波無瀾,聽不清半絲情緒,

“你收拾行囊,明日清晨回京,沒我的準許,不許踏出王府半步。”

一句話将她遣回京城,禁了她的足。

她驚得連眼淚都忘了掉,一顆心如同在沸水裏滾過一遭,待她追過去要與他解釋,那道玄色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她的額角便是在那時撞在了門框。

那看臺不過半人高,下面又是綠茵茵的草地,摔下去,王笙也不過是腳腕扭了氣,她額角卻生生磕破一道口子,鮮血順着額尖滑落至眼眶,鑽心得疼。

她何時在朱謙跟前丢這麽大臉,一直以來,他對她雖是冷淡,可她溫柔小意,朝做糕點,暮制護膝,兩人算得上是相敬如賓,這回他定是一時動了怒,才撂下狠話,她與他解釋明白,央求一番,他定能回旋的。

于是,她當晚便侯在朱謙書房,哪兒都不肯去。

這不,混混沌沌在羅漢床上湊合一夜,昏懵醒來,朱謙始終不見蹤影,她卻是重生回來了....

沈妝兒捋了一遭,回想,前世後來她是怎麽做的?

她眼巴巴又在書房等了整整一日,夜裏朱謙趕回,瞧見她額尖的傷口,終是停駐了腳步,她百般懇求,與他承諾,她沒有推人。朱謙也不知是信了還是見她模樣可憐,将她留在了行宮,卻是不許她外出。

當年小心翼翼讨好換來的妥協,如今看來,只是狼狽的開始。

她苦苦經營,忍辱負重換來了什麽?

換了個皇後的空名頭。

沈家沒沾上朱謙的光,卻在八王動亂中,被當做朱謙一黨,備受打壓屠殺,人口凋零殆盡。

細細密密的酸楚湧上心頭,她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掐住,半晌吐不出一口氣來。

沈妝兒深深閉了閉眼,扶着聽雨的手臂起身,踉跄地往門口邁,“走....咱們回去...”

聽雨腳步猛地一頓,“回去?主子诶,您是不是睡迷糊了?”

沈妝兒瞥了聽雨一眼,艱難擠出一聲笑,她不是睡迷糊了,她是睡清醒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這個男人的心,如石頭般堅硬,她不捂了。

這一世,她只要沈家平平安安。

作者有話說:

接檔文:《公府長媳》(先婚後愛)

簡介:寧家與燕府早年相約結為兒女親家,祖輩商議将這門婚事定給長姐寧宣,偏生長姐及笄後,被當朝三皇子看上,皇帝下旨将長姐賜給三皇子為王妃。

與燕府這門婚事,最後落在了寧柚頭上。

寧柚自小生活在長姐的光環下,京城誰不知寧家三小姐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除了一副皮囊過人,無一處出挑,寧柚并不悶,能動手絕不動嘴,動嘴時必定語出驚人。

婚後,寧柚與燕陵貌合神離,寧柚清楚,燕陵還惦記着長姐,無妨,她也不喜燕陵,不過礙着燕國公府勢大,寧柚平日四平八穩伺候着夫君,替他掌府上中饋,孝順長輩.....順帶搜羅五湖四海的好廚子。

在燕陵眼裏,不情不願娶進來的小妻子,性格溫順,容貌過人,事無巨細照料着他,指東不敢往西,心中一定是仰慕他的,直到行宮郊宴,他親耳聽見,她與人縱聲歡笑,把酒言歡,

“說什麽大實話呢,我哪裏會喜歡那塊冰木頭,我喜歡的是....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

燕陵面色鐵青,自那之後,他暗暗觀察小妻子。

原來她愛珍馐,是個小吃貨....

原來她嘴一點都不悶,遇見喜歡的人口若懸河....

原來她一點都不溫順,能動手絕不動嘴......

.....

原來,她從未喜歡過他.....

注:1.婚後向,先婚後愛,家長裏短,悠閑瑣碎的日常生活。

2. 1V1,雙潔雙C,嘴硬心實,雙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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