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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容。
一聲“妝兒”,一聲“有我撐着”,是她前世今生兩輩子聽過最動聽的話。
窒息的痛劃過心口,帶出一連串的血花來。
倘若前世,整整六年經歲月揉碎的時光裏,他能喚她一句“妝兒”,能像此時此刻,給她一道堅定的眼神,至少在那踽踽獨行的暗夜,在那慘無天日的等待中,她也能有些嚼頭。
而不是每每夢中驚醒,撈起來,滿手皆是荒蕪。
她還是笑了,将所有的苦澀吞入腹中,獨自消化,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瞻前顧後的沈妝兒,她歷經風雨,無所畏懼。
緩慢又堅定的,将手從他掌心抽開,穩穩擡起下颌,目色平淡又清冷落在寧倩身上,
“寧姑娘年紀輕,沖動冒昧,我原可不必理會,只是念着你是我夫君老師的孫女,算得半個晚輩,我便助助你,又何妨....”
沈妝兒緩緩起身,吩咐身側的留荷,“取布條來...”
留荷随身攜帶香囊,裏面有些針線布條之類,當即挑出一條白布,隽娘二話不說接過,替沈妝兒左手食指包紮,坐得近的五王妃湊近瞄了一眼,見她食指指腹處果然有一條剛結痂的傷口,“咦,妝兒,你還真受傷了呀。”
沈妝兒淡淡一笑,“昨夜替王爺下廚,不小心切了一道小口子,并無大礙....”
寧倩臉色便不好看了,這麽一來,即便沈妝兒彈得不好,也有了借口,她俏臉繃得極緊。
片刻,隽娘替沈妝兒包好,沈妝兒雙手合在腹前,繞過席位朝寬臺邁去,待上了臺,見長幾上空空如也,看了一眼寧倩,
“寧姑娘,你恰才不是說原本讓王姑娘替你伴奏,既是如此,可否借王姑娘的琴?”旋即雍容攤攤手,“抱歉,我并未攜琴在身....”
寧倩咽了下嗓,僵着臉看了一眼王笙,王笙默然起身,吩咐侍女幾句,侍女轉身自休憩間将王笙的琴給取來,小心翼翼擺在長幾上。
寧倩執劍立在一旁,俏生生猝了一句,“煜王妃,這是王姐姐心愛的子期琴,你可小心些,別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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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跪坐在幾後,輕輕拂了拂琴弦,擡眸望向朱謙,悠然一笑,
“夫君有伯牙琴,我今日彈這子期琴,也算是緣分。”
誰都知道伯牙琴與子期琴乃同一位琴師打造出來的鴛鴦琴,沈妝兒刻意這麽說,無非是暗示王笙那點龌龊的心思。
王笙臉色果然一青,她畢竟未嫁,而朱謙已娶妻兩載有餘,她還惦着人家夫君,便是有悖人倫。
視線頻頻朝她掃來,王笙險些背過氣去。
沈妝兒緩緩撥弄了幾下琴弦,這個空檔,衆人自顧數落王笙。
寧倩等了許久,終于忍不住負氣道,“煜王妃,你到底會不會彈,可別耽擱了宴席!”
沈妝兒神色淡淡,“我在試琴....”
朱謙自始至終盯着沈妝兒,神色一動未動。瞧着她氣定神閑的模樣,他摸不準小妻子打着什麽算盤,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家裏那把琴不能要了...
沈妝兒調試了一番琴弦,做好準備便問寧倩,“寧姑娘,你要什麽曲子?”
寧倩原想為難一番沈妝兒,可轉念一想,為難她不是為難自己麽,總之沈妝兒也沒什麽本事,挑個自己最熟稔的,豈不更好?
“《陽關月》。”
“好...”
沈妝兒阖目,右手食指往琴弦疾快一劃,一道如鐘鳴般的琴音擴散,邊境空曠浩遠的意境便從她指尖劃了出來。緊接着,細細密密的琴音如流水從她掌心掠過,伴随琴弦往外蕩開,寧倩便在這一片又快又綿密的馬蹄聲中抖開劍氣,身子翩然如靈燕,踩着節奏舞劍。
起始一段疾快的音律,仿若一列疾馬從山頭越過,沖向日初之地,旋即如同川流入淵,曲調悠遠而綿長,這首曲子悲滄中帶着一分淡淡的離人感,曲調不算很沉重,也不過□□疾,恰恰适合女子舞劍。
寧倩舞了一段,漸入佳境,每一招式随着琴音節奏輕掠縱橫,前拓後剌,場下響起雷鳴般的喝彩聲,寧倩唇角一勾,十分得意....诶,等等,怎麽會有掌聲呢?
不對,沈妝兒這琴彈得極好,曲音如流水淙淙,流暢悠遠,這不像是技藝生疏的樣子。
沈妝兒當然不生疏,甚至來說無比娴熟,于她而言,給朱謙洗手作羹湯的日子反而十分久遠,手生了,而她似乎剛從坤寧宮那寂靜的深牆裏睜開眼,那模模糊糊的光影在窗棂暈開,她仿佛被一團迷霧給籠罩,什麽都瞧不清,她枯坐在空曠而寂寥的大殿中,唯有手下的琴弦是無比熟悉,也是無比真實的。
最後,左手食指再次化開一道弦,厚重帶着幾分血腥的琴音恍若雷霆重重撞擊了下,偏又戛然而止,是痛的,随着琴弦微抖,餘音輕顫,一下又一下割在沈妝兒心上,落在朱謙眸底。
白色布條上暈開一團血色。
他眯起了眼,心仿佛被揪住。
纖手同時扶在琴弦,一左一右,一輕一重,一綿長,一短促,将所有人帶入陽關外,皓月當空,枯冢如雲的悲涼境地。
寧倩的劍舞也踩着尾音,往上一挑,腰身彎下,形如陽關一般矗立着月色中。
恰恰在這時,她還未來得及起身,陡然間,沈妝兒飛快撥出一道音符,悲滄轉瞬化為征伐之氣,一連串厚重而雷霆般的音符自她袖下飛快湧出,仿佛是千軍萬馬毫無征兆自山野後撲面襲來,寧倩吓了一跳,所有看客的心思倏忽被攫取。
破陣子!
這才是劍舞的最高境界。
寧倩是習過的,可是她畢竟功力不夠,根本拿捏不住這般高強度的琴音。
但,她不是服輸的性子,沈妝兒敢彈,她就敢跳。
她陡然在半空翻過身來,以劍蘊氣,踩着音律節拍迅速進入狀态。
“好!”
仿佛是高手過招般,衆人看得心潮澎湃。
原以為是看一出鬧劇,不成想這般賞心悅目,甚至有酣暢淋漓之感。
沈妝兒雙手連彈,劍指如飛,速度越來越快,一道又一道殺伐戰音,攜着綿密的音浪往四周震去。
太精彩了。
誰說煜王妃不會彈琴,簡直是人琴合一。
可惜,寧倩壓根跟不上沈妝兒的節奏,已漸漸支撐不住,她幾乎是笨拙地胡亂揮舞,試圖去追随沈妝兒的步伐,卻猶然艱難。
沈妝兒壓根沒理會她,甚至忘卻了這麽一個人,她雙目失了神彩,整個人如入定的老僧,靜得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什麽都瞧不見,唯有雙手随心弦而動,那壓抑了六年的憤懑不屈懊悔與委屈通通絞在她心口,她是難過的,甚至是痛恨的,然而,怪誰呢?
只怪那場杏林春雨生不逢時,落不入他心間而已。
釋然吧。
換做是她,被一個不喜歡的人糾纏六年,也該是不樂意的。
不必愛他,也沒有必要再怪他了。
心如止水。
她伏在琴弦之上,指尖快如旋風,勢若奔馬,大開大合般,用盡力氣,将所有情緒從心底一點點摘幹淨。
太快了,雙手從琴頭一路往琴尾,飛快而流暢地劃,如铮鳴往夜空長嘯,又仿佛是洪水洩閘,從萬丈高空一瀉而下。
寧倩完全被她打亂了節奏,噌的一聲,長劍亂舞撞在地面,發出銳利的一聲響,反彈過來,刀尖滑過她的右肩,帶出一條深長的血痕。
“啊....”她如折了翅的鳥,失聲痛倒在地。
與此同時,沈妝兒挑起最後一弦尾音,勢若奔騰的江水終是彙入寬闊海域,化作一連串鵲驚蟬鳴的音符,漸漸沒入雲海深處。
那一抹餘音仿佛清羽在衆人心頭輕輕拂了拂,又翩翩遠去。
大殿內好一會都沒有聲響,哪怕是寧倩的下人急奔上來圍着她哭嚎,依然沒能劃破衆人心頭的寧靜。
朱謙自始至終注視着那道清絕的身影,她眉目仿佛覆着蒼茫的煙雨,定睛一瞧,又似雲過無痕般幹淨。
琴音已了,他腦海的铮角始終長鳴,他甚至忘了去喝彩,雙手慢慢捏成拳,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這是他的妻。
作者有話說:
作者:咱們給狗子一點時間愛上女鵝,然後女鵝猝不及防一腳踹了他,狗子瘋了,爽歪歪。
朱謙:本王提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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