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朱謙祭祀結束, 縱馬趕回京城,在城門下得侍衛禀道,
“殿下, 太子妃今日晨起喬裝出府, 前往皇宮尋陛下讨要聖旨去了。”
朱謙勒緊馬缰,一字一句聽他講完,臉色陰沉得很,
“好樣的,都敢跟我玩心眼!”
一面力夾馬肚, 沿着正陽門大街飛快往宮門疾馳,一面問侍衛道,
“父皇見她了嗎?她如今人在何處?”
侍衛緊随他身側,神色晦暗答道,“陛下沒見娘娘,娘娘人現在東宮臺階上坐着,不肯回府...”
朱謙氣笑了,猛抽馬鞭, 加快速度。
待至午門, 他并未急着去奉天殿,而是折入東宮,
東宮門庭甚是開闊,五開大間的正殿外, 落英滿地,斜晖燙染, 寒風輕輕掀起一地金黃, 滿院飛絮, 一道瑰豔的身影坐在臺階上, 如同天地間一抹揮之不去的朱砂痣。
她一手抱臂,白皙的俏臉拖在掌心,露出一張标準的美人臉,渾身散發着驚豔,也不知想起了什麽,眉眼竟是生動地笑了笑,這一笑令周遭火紅的秋失了顏色,亦在他古井無波的心狠狠拂了拂,令他心癢難耐,原是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瞧見這麽一團美人兒,心一瞬間軟了下來。
沈妝兒正在琢磨着回頭去了邬堡,該要種些什麽果樹,杏樹,梨樹,李子樹都是要種的,最好還能搭架子種一院葡萄,夏日既可乘涼,口饞了還能揪下一把葡萄立即剝了皮塞入嘴裏,這滋味定十分的好。
想着想着,口水都饞出來了,便見一熟悉的烏靴落在眼前,落英被他踩在腳下,發出飒飒響聲。
沈妝兒臉上笑意瞬間消失,也不瞧他,而是別過目去,目中只剩冷涔涔的寒意,竟是比那秋風還要煞人。
朱謙在她跟前蹲了下來,眉目褪去了往日的冷肅,定定凝望她,竟是舍不得移開眼。
她初嫁他時,愛着豔色,時刻都在使出渾身解數來吸引他,他不喜歡她太過嬌豔,覺着素淡些好,每每瞧見她穿得花枝招展,眼裏便不喜,自行宮歸來,沈妝兒歇了打扮的心思,成日素面朝天,一身素衫裹着那曼妙的身軀,竟是別有一番風趣,他那時想,這樣的她,才是真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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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日,她這一身大紅通袖宮裝,襯着那昳麗無雙的臉,越發明豔逼人,他竟也覺得美得不可方物,原來喜歡一個人時,無論她怎麽打扮都是好看的,而不是依着自己的喜好去約束別人,那不是喜歡,更不是愛。
沈妝兒拽着裙擺,眉目低垂,眼神平得沒有一絲生氣。
朱謙也未說話,只靜靜看着她。
今日她蒙騙他入宮,她不曾給個解釋,朱謙亦沒有問。
一個不在意他怎麽想,另一個呢,也不在乎她怎麽做,橫豎逃不出他手掌心。
“天冷,我送你回家。”朱謙并未強行去扶她,而是先征詢她的意見。
沈妝兒眼神落在腳尖,冷聲冷氣道,“先找陛下要聖旨,再回去收拾行裝。”
朱謙聞言神色已不像先前那般波動,而是幹脆坐在她身側,一片飛絮落在她梢間,朱謙下意識擡手去幫她拂開,就在他擡手的瞬間,沈妝兒以為他要動手,連忙揮過來抵擋,竟是一巴掌摔在他面頰。
啪的一聲,不算響亮,更不算疼。
可兩個人都怔住了。
他畢竟是太子的身份,沈妝兒這麽做是以下犯上。
她愣住了,連忙收回手往側挪了挪,生澀地別過臉,吐出二字,“抱歉...”
朱謙注視着她側臉,眼神柔和,默了片刻,開了口,
“妝兒,對不起,我沒法答應跟你和離...”
沈妝兒心陡然一下被掐住,怒意凝在眉間,眼風掃過來,“為什麽?”
朱謙臉色平靜又堅定地開口,“不想...”
沈妝兒氣急,眼眶泛紅道,“朱謙,我已一再表明我的态度,今日入宮時,文武百官與女眷皆已知曉,你堂堂太子拖着一個女人不放手,臉面何在?”
“不在乎.....”
“你....”沈妝兒氣得心口起伏。
稍一思忖,涼涼睨着他,“因是我首先提的和離,你不恁,覺得失了顏面,既是如此,你給我一份休書好了...”沈妝兒氣得落下淚來。
“不是的......”那淚珠兒晶瑩剔透,一顆顆滾落下來,漸漸連成一線,朱謙瞧在眼裏,心中發澀,想要幫她擦拭,又擔心她嫌棄,一雙手僵在膝蓋上,無處安放。
“妝兒,我承認我先前有諸多不對,但這些都不足以到和離的地步,成婚三年,我不曾納妾,吃穿用度,也任你開銷,我也無不良嗜好,更不曾對你打罵,至而今唯一過分的一樁事,也就是行宮那回沒能替你撐腰,将你斥回了京城。”
“妝兒,你摸着良心說,放眼京城,哪家夫主不納妾,哪家夫主又能事事小意體貼,我縱然有過錯,如今也意識到了,往後,我母親不再幹涉東宮,我也承諾你,永不納妾,父皇看重你,沈家滿門因你而榮耀.....何老太醫說了,你我身子康健,孩子遲早都能有。”
“試問,整個京城,整個大晉,如今還有誰能比過你的風光,往後,你便是國母,母儀天下,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
“你有什麽理由,與我和離?”
他不服。
沈妝兒被他的長篇大論給鎮住了。
細細推敲,每一個字都說得對,可每一個字又不對。
不是這樣的。
若是沒有上一世的悲慘境遇,些許還能責她不知好歹,她也承認,用上一世的經歷來否認眼前的朱謙,對他不公平,可誰又能給她公平呢。
她是實實在在經歷了生死悲痛,她是實實在在熬瞎了眼,為他所棄....
更重要的是,她是真的死心了。
正如當初,她愛慕着朱謙,朱謙卻不喜她,事事厭煩她一般,如今她不愛了,她想離開了,還需要理由嗎?
劇烈的情緒沖刷着她腦海,她小臉殷紅,眼底的火騰騰跳躍着,
“你說的都對,但是,我不愛你了,你再好,你将滿世界捧在我跟前,我不想要,你又何必強求?”她眼底的堅韌築起了一道無堅不摧的壁壘,将他生生隔絕在外。
漫天的秋葉被卷起,從他眼前一遍又一遍揮過,面前的人兒面目漸漸模糊。
他腦子裏繃緊的那根弦,轟然斷了,心空空落落如同漫天飛舞的枯葉,無處着落。
他陡然生出一股無力感,嘴唇蒼白的不知該說什麽,更不知該如何做,仿佛四處都是密不透風的牆,将他困在其中。
亂糟糟的情緒從心頭滾過後,一個念頭清晰地矗立在心間。
他不想她離開。
也不能讓她離開。
就這樣一個孤絕的念頭,迫使他毫不顧忌,強勢地将沈妝兒給攔腰抱起,往宮外走去。
聽雨從後殿抱着一盒吃食出來,瞥見沈妝兒在朱謙懷裏掙紮,吓了一跳,連忙要撲過去,卻被兩名侍衛攔住。
沈妝兒再怎麽撲騰,也不是一個武藝高強的男人的對手。
朱謙将她細瘦的雙肩按在懷裏,下颌抵在她額尖,嗓音又重又啞,
“妝兒,你別逼我,我不想傷害你....”
沈妝兒倒抽一口涼氣,抽竄的雙腿頓時安分了,身子後仰,眼神渙散盯着漸漸黑黢的天空,沉沉閉上了眼。
朱謙着人去奉天殿告罪,說是明日再與皇帝回禀祭祀一事,徑直抱着沈妝兒回了府,這一路,他并未松開她分毫,直驅正院淩松堂,沿路仆人瞧見這一幕,吓了一跳,連忙撲跪在地,屏氣凝神,淩松堂的人更是吓出一聲冷汗。
眼見主子一張臉埋在昏暗處瞧不清晰,而朱謙雙目沉郁如潭,額頭更是青筋繃緊,留荷驚駭地撲在朱謙跟前,泣淚交加道,
“殿下,您別傷害太子妃,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能攔住太子妃,您有什麽氣朝奴婢撒來,切莫為難她....”
朱謙視而不見,疾步繞開留荷,一腳将門踹開,胳膊肘将之反力合上,砰的一聲,将所有下人隔絕在外。
抱着沈妝兒沖過珠簾,徑直入了內室,二話不說将人往拔步床上一扔,一雙冷眼,若寒星一般,凝在她身上,擡手開始解領口的系帶。
幸在床上鋪得柔軟,沈妝兒身子陷入被褥裏,滿頭珠翠被撞歪了,硌得腦皮疼,她連忙取下頭面扔去一旁,正要抽發釵,卻見那道高大的身影罩了進來,徑直将她壓住。
沈妝兒沒料到他如此張狂,雙拳抵在他胸膛,“朱謙,你個混賬,你放開我!”
朱謙眼底燃着熊熊的烈火,目光落在她淩亂的發髻,反而分神幫她将剩餘的發釵全部扯下,滿頭青絲如瀑布般滑落,險些罩住那張清麗絕倫的臉,唯露出那雙亮晶晶的,如同狐貍般紅彤的眼,此刻雖是怒着,落在他眼裏卻格外好看,眉眼狹長,眼尾泛紅,如同醉人的小妖精,無一寸不在勾引着他。
朱謙募的繃緊身,只覺胸膛仿若蓄了千軍萬馬,急于要痛痛快快打一場。
也顧不上沈妝兒什麽臉色,腦海一遍遍回放她最後那句話,
“我不愛你了,我要離開你....你又何必強求....”
這些字眼一寸寸挑釁他的底線,一點點侵蝕他的理智。
他現在腦海什麽念頭都沒有,就是想要她屈服。
只要她低個頭,服個軟,他什麽都可以讓步,什麽都可以給她。
埋首咬住她耳後,一路往下...
沈妝兒雙手被他壓在頭頂,身子更是動彈不得,唯有一張嘴,狠狠咬住他肩骨,也顧不上他骨頭硬,勠力一口下去,帶着恨,竟也被她咬住一口血來。
朱謙疼得吸了一口涼氣,俊臉陰雲密布,那雙清隽的眼更是陰沉到了極致。
沈妝兒趁着這個空檔,将他推開,往角落裏爬,朱謙眼眶又青又紅,一把将她往懷裏拖來,更是乘勢将那淩亂的外衫給解下,露出一身雪白的中衣來,瑩玉的肌膚流露出淺粉的光澤,他雙眼嗜血般俯身而下。
沈妝兒拗着臉,在那一瞬間忽然洩了氣。
她不折騰了,這個人的性子是遇強則強,她就不信他尊嚴都不要了,不信他真敢強迫一個女人與他做那種事。
沈妝兒渾身力氣卸下,仰身閉着目,嘴裏發出一聲聲嗤笑,費勁地将雙手從他掌心抽開,幹脆還将腰間的系帶給解了,懶洋洋的,帶着嘲諷與冷笑,
“來吧.....”
朱謙聽到這兩個字,渾身一顫,通紅的目光慢慢移向她的臉,她雙目阖着,一臉有氣無力,渾身軟軟的,緊致勻稱的身子,被淩亂的衣裳裹着,本該無處不散發着誘人的光澤,此刻偏偏如同死魚一般,任他擺布。
一股極致的惱怒與屈辱湧上心頭,朱謙雙手緩緩撐起,懸在她上方,四肢五骸的血脈亂竄,氣息湧動不安,雙唇死死咬住,恨道,“沈妝兒,你就這麽恨我嗎?”
“我做了什麽事,讓你這般踐踏我的尊嚴!”
沈妝兒眉睫微微一顫,覆着一層薄薄的水光,她茫然地抽動了下嘴唇,身子微微蜷縮着,好半晌方哽咽着道,
“朱謙,你可還記得我說過,我曾做了一場噩夢....”
朱謙緩緩坐起身,眼底的怒色一點未收,只恩了一聲。
沈妝兒凄然地笑了笑,漣漣的淚一點點滲入衣衫裏,嗓音斷斷續續,
“夢裏,你不喜我,嫌棄我...六王作亂,你連夜離開京城,将我與孩子扔在王府,後來孩子沒了....我整日整夜地等你...眼睛熬壞了....再後來,你回來了,娶了王笙,而我...應該是死在哪個你不知道的角落....”
朱謙心頭滾過一絲窒息的痛,“不可能!”
沈妝兒笑出了聲,将淚水抹幹,裹好衣裳點着頭,“是...不管可不可能,總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坐在角落裏,只留給他一道柔美的背影,月輝透過窗棂盈盈照進來,傾瀉在她周身,渾身如罩了一層青煙,她身影極淡,落寞又蕭索,仿佛下一瞬便要消散離去。
他不知,在那無數個相處的朝夕間,她便是倚在門廊,癡癡望着他清隽的背影從她生命裏遠去。
如今他也嘗到了這等滋味,不好受,很不好受。
朱謙只覺可笑又荒唐,
“沈妝兒,你因莫須有的罪名,來審判我,我不服,總之,我不和離,從今日起,你哪都不能去。”
扔下這話,朱謙負氣離開淩松堂,只是待他站在穿堂的門廊下,回望淩松堂的方向,心底彌漫着一股害怕失去的慌亂。
原先她的夢都應驗了,難道真有這麽一個夢?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這麽對她...
朱謙帶着這樣的篤定回了書房。
翌日正是三日一期的大朝。上午朝議,下午內閣将近來需要議的要事一條條羅列出,朱謙坐在內閣堂中,與諸位要臣一一商定章程,再送與司禮監給皇帝過目。
一直到傍晚,方有空得以單獨見到皇帝。
到了禦書房門口,整了整衣冠,大步入內,繞過屏風,瞥見皇帝身旁還坐着一位宮嫔,朱謙連忙退至屏風外,皇帝和林嫔已瞧見他,林嫔連忙退至禦案後,垂首默立,皇帝笑着揚聲道,
“進來吧。”
朱謙沉穩地邁進去,頭也不擡,徑直跪在地上行禮,将昨日祭拜與今日朝事悉數禀報,皇帝聽完,也不置一詞,反倒是提起了王笙的事。
“王欽打算将她送去老家的家廟修行,這輩子是出不來了,王欽此人□□通達,朕一直很信重他,他又是百官之首,這個面子必須給,你待會就将人放了。”
朱謙垂首片刻,應了一聲“是”,這兩日他雖未露面,也未刻意去刁難王笙,但一個姑娘進了東廠這樣的地方,堪堪一刻便受不了,不僅吃盡苦頭,更是名聲全毀,也算是罪有應得,再揪着不放,只會适得其反。
林嫔在場,朱謙自然不會多留,便識趣告退,出了禦書房便交待劉瑾放人,
正要下臺階,身後傳來一道清麗的嗓音,
“太子殿下請留步!”
卻見林嫔由宮婢攙扶出來,四平八穩地朝他施了一禮,朱謙有些疑惑,拱了拱手,“娘娘有何事?”
林嫔推開宮婢的手,立在朱謙三步開外,緩緩啓唇,“太子殿下,您貴為太子,嫔妾位卑,原不敢在您面前說什麽,實則是妝兒與嫔妾有救命之恩,嫔妾哪怕拼着前程不要,也替她說上兩句,”
林嫔眼角滲出些淚光,聽聞沈妝兒主動請求和離,不免悲從中來,她該是受了何等摧殘,才有這等勇氣,語含悲憤哽咽道,
“嫔妾雖與妝兒相識不久,平日裏多少也聽些風言風語,也看透了人海浮沉,以嫔妾來看,殿下您對妝兒太過分了,”說到此處,她語氣越急,淚珠跟着滾滾而落,
“聽聞您昨日強行将妝兒帶回王府,可見殿下還未意識到自己的錯處,面上來看,您給了她無上的光榮,可這只是面子,裏子呢,卻是難看的很,您認定她出身不高,沒人給她撐腰,欺負她性子軟,好拿捏,仗着她喜歡您,無所畏懼,才至今日的局面....”
林嫔深吸一口氣,“這些話若非嫔妾,再也無人敢替她說,嫔妾今日冒着得罪您的風險,懇求您,今後對她好些吧!”
林嫔扔下這話,裹着淚繞過他離開了奉天殿。
朱謙立在奉天殿的廊庑久久未動,林嫔每一個字在他腦海來回翻滾,似巴掌抽在他面頰。
是啊,她嫁他三年,他仗着權勢身份,将娶她視為對她的一種恩賜,将她所有的付出當做理所當然,又仗着她喜歡他,高興便耐心些,不高興便将她摒開.....
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是居高臨下的姿态。
逼她和離的,不是岑妃,不是王笙,也不是孩子,而是他自己....
天幕餘晖将散,他一步一步下來臺階,無盡的風從廣袤的丹樨席卷而來,餘晖将奉天殿前的臺樨鍍上一層绮麗的光芒,朱謙高大的身子,竟是顯得無比渺小,仿佛是浩瀚天地間被風掀落的一片衣角。
朱謙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來到東宮,溫寧已從王府調度一批人手在東宮伺候,朱謙一半衣物均被送來此處,他沐浴換了一件常服,坐在案後,看着宮人送來的珍馐,無心動筷子。
林嫔說的沒錯,她面子好看,裏子委屈。
行宮之前,他每一頓膳食均由她親自烹饪,每一件衣裳都由她親手編織,如今呢...朱謙看着滿桌琳琅滿目卻無比陌生的菜肴,只覺無趣。
勉強填了一些肚子,卻見曲毅臉色陰沉從殿外走來,
“殿下,出事了。”
“怎麽了?”
曲毅怒氣騰騰禀道,“臣剛從金吾衛來,聽見官署區傳了些閑言碎語,說是有一道士在城東算命,專算姻緣,不知哪個好事者問起了您與太子妃的姻緣,那道士竟是膽大包天,說是您與太子妃八字相克,太子妃雖旺社稷,卻獨獨不旺您,要麽,您放棄太子妃另娶新婦,要麽,您放棄太子之位!”
“胡說!”朱謙拍案而起,一整桌碗筷均被震碎,宮人吓得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什麽時候的事?”
“今日午時算的命,傍晚已傳遍整個京城,臣以為,是有人刻意為之!”
朱謙滿臉陰雲,立在門檻望着外頭烏沉沉的天,風雨欲來。
曲毅沉吟道,“此事涉及儲君,莫非是昌王與六王對您被立為太子不滿?”
朱謙雙手撐在門檻,眼底的深色在一瞬間凝成寒霜,
“不是他們...”
這個傳言真正的目的,是逼他放開沈妝兒,一旦他放手後,便顯得他在江山與沈妝兒之間,舍棄了她,将他們之間的關系斬斷得幹幹淨淨。
如此高明的手段,非王欽不可。
他自肺腑擠出一絲寒笑,他前一腳放了王笙,王欽後一腳便給他整這麽一出。
為了沈妝兒,他還真是前程性命都不要了。
王欽越發這般豁得出去,朱謙越發怒火洶湧。
他想做什麽?
秋雨急急撲入廊下,循吏匆匆忙忙将擺在廊蕪下的書架子給搬入廂房,兩側廂房人員進進出出,好不忙碌,更有當值的官員躲在窗沿下,悄悄往主屋瞥。
牆角的燈火被風雨吹得忽明忽滅,首輔當值的公堂正中隔桌對坐二人。
一人清潤朗玉,風姿綽然,目若雲松霧繞。
一人英華內斂,清隽冷秀,眸是靜若深海。
桌上奉了兩杯茶,用的是景德鎮的青花瓷,茶已冷透,卻無人在意,四下無人,原先聚在此處的官員都被這滲人的場景給吓得躲遠。
那兩雙眼都是冷着的,只是一人淡如雲絲,一人冷如寒霜。
“首輔此舉何意?逼着我們夫婦和離?你又能怎樣?”朱謙修長的手指捏着茶柄,來回撥動。
王欽眉目低垂,手搭在桌案上,唇角甚至還綴着笑,
“不會怎樣,也不能怎樣,我從未想過冒犯她....只是想幫她掙脫牢籠..”
砰的一聲,杯盞摔落在地,濺起一片水花,碎裂之聲更是撕破了表面的沉靜,屋內頓時劍拔弩張。
朱謙眸眼裏的冷色足以凍透人心,“是嗎?”他冷冷掀着唇角,“你以為你配?”
配....不配...
懊悔,酸楚,心痛,所有壓抑多年的情緒絞在心口,最後凝成他唇角一抹笑,這一笑太輕,卻也極冷,他那雙清潤的眼,罕見露出幾分猙獰,
“若非我晚了一步,你以為輪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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