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這大概是王夫人自出生以來, 最難熬的一天。
丈夫出城辦事去了,她一個人坐在房中等到了二更天,心裏堵得慌, 壓根睡不着。
那樣的念頭跟藤蔓似的在腦海瘋狂蔓延, 她壓都壓不住。
勉強裹着被子擁在牆角枕眠,直到半夜迷迷糊糊聽到些動靜,忙睜開了眼, 一道熟悉的身影輕手輕腳進了房來,他眉目是溫和的, 與平日無異。
夫妻二人除了因王笙那一樁事有過沖突,平日算的是和和美美。
“夫君....”她委屈地望着他, 眼角滲出一些淚花。
王欽剛沐浴,身上還沾了些潮氣,并未上榻,而是坐在一旁,見她臉色十分不好,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
還是一如既往關心她。
王夫人縱聲哭出來, 栽在他懷裏,緊緊摟住他脖頸,嗚咽不止。
王欽被她這模樣驚到,默了一下, 雙手覆在她後背,輕輕安撫, “怎麽了?”
王夫人輕輕地在他胸口吸了吸氣, 這門婚事是當初寧家求來的, 是她喜歡上了王欽, 家裏請了媒人上王家說合,她自小心高氣傲,衆星拱月,她以為王欽之所以應下婚事,一定因為喜歡她,畢竟當時想娶她的如過江之鲫。
但現在,她沒底氣了,她不知道丈夫愛不愛她。
“夫君,當初你答應我們的婚事,是因為什麽緣故?”
王欽手顫了下,鎮定自若地回道,“怎麽問起了這個...”怕她多想,随口解釋道,“我們門當戶對,你少有才名,與笙兒又頗有來往,當時便想着,沒人比你更适合做王家長媳。”
每說一個字,臉色木了一分。
沈妝兒被賜婚後,他整夜将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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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他快将自己逼瘋,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是王家族長,他不可以任性,他沒有緣分娶到她,便娶個合适的女子進門,後來寧家上門說媒,他便一口應下。
這些年,他對寧莺格外的好,處處維護她,依着她,便是想盡可能去彌補她。
這些話王欽以前說過,王夫人并不滿足,眼巴巴從他懷裏擡眸,小心翼翼問道,
“那...你當時喜歡我嗎?”
王欽撞入她那雙幽亮又充滿期待的眼眸,心口狠狠顫了顫,那被壓抑許久的酸楚不可抑地從心房深處溢了出來。
喜歡是什麽?
他早已忘記了。
又或許,從未嘗過滋味。
到底是經歷宦海浮沉的政客,不可能這點小場面拿捏不了。
他眉間溢出一絲極淺的笑,撫了撫她鬓角的發,
“莺兒,我娶你時,并不年輕,怕你們這樣的小姑娘嫌棄我年紀大,因為,這樣不年輕的我,早已沒了年少的悸動,我不會像旁的少年讨你歡心,于我而言,婚姻更像是一種責任,我娶了你,便想給你安穩的日子,讓你吃穿不愁,這是我的承諾。”
王夫人的淚水明晃晃地漫了出來,是啊,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他這樣好,這樣體貼,給了她想要的一切。
她當初選擇他,不就是相中了他的位高權重與穩重包容麽?
王欽看着小妻子眼底的疑慮漸漸消散,心一下子沉如一口枯井。
他不是沒想過與寧莺坦白,可告訴她又能怎麽樣,只是平白讓她難過而已,自娶她那一日起,他便承諾要好好照顧她,給她幸福安康。
于他而言,婚姻是承諾,他不能食言。
哪怕最近鬧出那樣的事,心中千瘡百孔,他也告訴自己,依舊要心如止水地過下去....
就在這時,王夫人忽然撫了撫衣裙,跪坐在他跟前,神色極為認真問道,
“夫君,我聽說,夫君幫着沈氏與太子和離,可有此事?”
王欽捏緊的手骨微的一緊,目光不偏不倚看着她,淡聲問,
“你從何處聽來?”
王夫人輕輕哼了一聲,“我今日在霍府吃席,遇見平章郡主,她親口要我轉達對夫君的謝意。”
是她親口說的嗎?
王欽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是..”王欽緩聲颔首,“我與沈家曾有一些淵源,沈家與我有恩,這次便暗中襄助一把。”
“是這樣嗎?”壓在心口的那顆巨石總算移開了,王夫人眨了眨眼眸,“你與沈家有何淵源,不曾聽你說過。”
王欽顯然不想提這樁事,垂下眸,“很久了,當年我還在佥都禦史之任上時,沈家無意中幫過我....”
王夫人也識趣的并未追根究底,難怪丈夫數次幫襯了沈妝兒,原來曾得過沈家幫助,這就說得通了。
“夫君,很晚了,快些歇息吧。”
陰霾散開,她又重新露出甜蜜的笑,她這個人從來沒什麽煩惱,她自小是過得最優越的那個,如今也是....
夫婦二人褪衣上了塌。
寧夫人習慣鑽入王欽的被褥中,緊緊摟住他的腰身,貼在他胸口睡下。
王欽也任由她抱住,輕輕阖上眼,他今日出城辦了一樁案子,十分勞神。
片刻後,只覺脖頸被濕漉漉的柔軟啄了一口,王欽身子一頓,很明顯感受到妻子貼他更緊了些。
王欽睜開了眼,他當然知道她想要什麽....
王夫人貼着他脖頸重重地呼吸着,近來也不知是他過于忙碌,還是別的什麽緣故,王欽已有半月不曾碰她,她急着要孩子呢。
夫妻二人在這方面,寧夫人主動的時候多。
沈府諸人回到府上,臉色都難看得緊。
老夫人雖在朱謙跟前撂下了狠話,可從今日朱謙的舉動來看,前途不容樂觀。
連兩個妹妹都布滿怒容,
“太子将姐姐當什麽了?都已經和離了,還說什麽還恩,真真不要臉...”秀兒癟癟嘴不服氣道,
曹氏冷瞥了她一眼,低聲呵斥,“這話在家裏說說也就罷了,在外頭可不許亂說,省得被人拿住把柄,瞧一瞧今日那繡煙的下場,他高興便護着妝兒,不高興便可捏死人,明白了嗎?”
秀兒吓得縮了縮脖子,同情看着坐在對面的沈妝兒,
“三姐,你在煜王府過得什麽日子?他以前也會這樣對你嗎?”
沈妝兒坐在東邊圈椅裏,正幫着沈藤打絡子,今日兩個弟弟為她撐腰,着實令她吃驚,更令她驕傲,聽了秀兒這話,沒甚放在心上,随口答道,
“不曾....”
無論朱謙這個人做什麽不做什麽,她都不關心,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這個男人,從踏出煜王府那一刻開始,她就告訴自己,徹底将這個人從心尖剝離開來。
前世她死在他的牢籠中。
這一世,他死在她心裏。
沈妝兒讓沈藤幫她扯住紅繩,纖手靈巧地給他打了個如意結,再将沈藤随身攜帶的一塊和田青玉給拴上,便笑着讓他起身,
“來,姐姐給你戴上。”
這塊青玉一面是素面,一面雕的是竹節,寓意節節高升,是沈妝兒生母留下的嫁妝,沈妝兒出嫁時便将這玉佩尋出來贈給了沈藤,沈藤一直貼身帶着,今日衣裳在霍府的花園裏刮破了些,絡子也脫了線,沈妝兒吃完晚膳,便幫着他重新打了個。
老太太等人見沈妝兒沒事人一樣,紛紛哭笑不得。
沈妝兒幫着沈藤系好,左右瞧了一瞧,十分滿意,
“好,就這樣戴着,快些去溫書。”自沈妝兒回來,日日督導沈藤的功課,二夫人曹氏見沈藤大有長進,幹脆将兒子沈茴也扔給她,也是給沈妝兒找活幹的意思。
一聲吩咐,兄弟倆個面面相觑。他們倆現在誰都不怕,就怕沈妝兒,誰叫沈妝兒總是拿外頭的果子餅饞他們呢,他們年紀小,無事不許出府,被沈妝兒拿捏得死死的。
埋怨了幾句,認命地回了書房。
沈妝兒打發兩個弟弟,擡眸朝老太太這頭望來,見她們個個愁眉不展,失笑一聲,上前來,挨着老太太坐下,開解道,
“你們別操心了,他如今是有些不解氣,纏就讓他纏吧,他又不能将我怎麽着,等過段時日,新太子妃定下來,心中郁氣纾解了,也就不會惦記着了。”
過了一會兒,沈嬌兒的陪房李媽媽又來了,一進來,笑眯眯給老太太與沈妝兒磕了個頭,
“老太太與郡主離開後,那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風,不僅發作了侯爺與侯夫人,又認了小小姐為幹女兒,末尾還逼着六王與十王各自送了兩名美姬給咱們侯爺,你們是沒瞧見咱們侯夫人的臉色,都已經辨不出什麽顏色來,擡進正院時,都只有出的氣了....”李媽媽神清氣爽地說着。
衆人瞠目結舌。
這個朱謙....還真是匪夷所思。
沈秀兒頭一個跳出來道,“果真如此?那侯府豈不有好戲看了,哎呀,可惜沒搭個臺子,否則咱們日日過去看戲...”
“這麽說,太子殿下還真是給咱們狠狠出了一口氣....”
全然忘了剛剛怎麽埋汰朱謙。
沈恪兒狠狠剜了她一眼,“出息,他不過是想讨三姐歡心,你這麽快就被人牽着鼻子走了?”
沈秀兒忙掩了唇,愣道,“是哦,他這是獻殷勤呢,咱們不必理會他。”興致去了大半,重新坐了下來。
曹氏臉上是挂着笑容的,不管怎麽樣,朱謙着實給沈嬌兒解決了一樁大麻煩,心中不免感慨,在他們看來,十分棘手的事,到了權貴眼前便是捏死一個人那般簡單,人跟人果然是不能比的,又暗暗看了一眼沈妝兒,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皺起了眉頭,“認了雙雙為幹女兒?嬌兒沒攔着?”
“攔不住,”李媽媽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太子殿下還親自摘下一枚玉佩給雙雙戴上了,說是閑時便來探望雙雙。”
這話一落,衆人紛紛将眼神瞥向沈妝兒。
沈妝兒終于不那麽淡定了,她眼角隐隐繃得緊,認了雙雙這個幹女兒,情況便大不相同,當真纏上了?
他莫不是瘋了?
沈妝兒想了想,很快又鎮定下來,不能與朱謙這樣的瘋子置氣,大不了收拾行裝,離開京城。當初她就是用這個态度磨得皇帝下旨,如今也可以磨得朱謙撒手。
沈妝兒對自己有信心。
老太太深深看了一眼沈妝兒,吩咐留荷道,“伺候你主子去歇着吧。”
又将其餘人都給遣走,只留下曹氏說話。
曹氏将錦杌挪到了老太太跟前,“母親,按照您的吩咐,兒媳今日打聽了不少人家。”
“倒是有幾家不錯,都不在京城,”陸陸續續說了幾家,老太太聽了直搖頭,
“你怎麽盡挑一些有權有勢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尋家世底氣足了一些的,方能與太子叫板,可你弄錯了一處,正是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家,反而才要掂量着敢不敢娶太子前妻..”
老太太深明大義,目視前方道,“依我看,這次妝兒挑夫婿,不用在意門第,只看人品,秀才也好,尋常百姓也罷,咱們不挑出身,你可知為何?”
曹氏被她這話給驚到了,不明所以,“兒媳不知...”
老太太哼笑了一聲,笑意不及眼底,“有權有勢的人家都在朝中為官,太子每日瞧着,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輕而易舉便可拿捏人家。咱們給妝兒招一個身世清白,人品端正的郎君,一不用擔心嫁去別人家裏看臉色,二不用擔心連累夫家。回頭買下個宅子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誰還記得她曾經是太子妃,也礙不着太子的眼,久而久之,自然忘了。”
曹氏眼神發亮,“您的意思是咱們給妝兒招婿?”
“就是這個打算。”這是老太太今日看到朱謙強硬的态度後,琢磨出來的法子。
曹氏細細思量一番,撫掌一笑,“這法子最好不過了,只招婿這一條,便可将所有觊觎妝兒的權貴,連同太子本人都給拒之門外。”
“母親,您怎麽不去軍帳裏做軍師?”曹氏茅塞頓開。
這就是她服這個婆婆之處,永遠比旁人看得長遠,想得透徹。
老太太失笑一聲,困擾她多日的難題終于有了出路,老太太着實松了一口氣,
“你慢慢的把風聲放出去,我累了,今日先歇着。”
曹氏連忙褪下手上的玉镯,殷勤地伺候老太太梳洗,将她奉上床榻掖好被褥方才退出去。
翌日晨起,天蒙蒙亮,阖城禮炮轟鳴,為太子冊封大典而慶。
全城百姓夾道相祝,唯獨沈府無甚動靜。
巳時初刻,門房來報,說是霍侯一家親自登門道歉。
沈老太太心中雖氣,卻得顧念着姻親的面子,将人請了進來。
一屋子人坐在老太太正院前面的待客廳喝茶。
侯夫人一張臉如同被苦瓜水浸泡了一夜,要多難堪有多難堪,不過老太太不是捧高踩低幸災樂禍之人,以前怎麽招待,如今也怎麽招待,只問了一句,
“侯爺,今後嬌兒這房裏的事,該怎麽料理?”
這才是關鍵。
淮陽侯昨日被朱謙盯了一眼,如今後脖頸還飕飕地刮着涼風,“瞧老太太說的,我曾得老太爺相救,先前是我多有疏忽,沒能給嬌兒撐腰,如今我做主,許兒房裏的事,都由嬌兒說了算,咱們做爹娘的再也不管了。”
老太太面色并無波動,繼續問道,“那原先房裏還有兩名通房怎麽辦?”
淮陽侯心嘀咕了下,看了一眼侯夫人,侯夫人果然忍無可忍,僵着臉問道,
“都已經是許兒的人了,難道趕出去不成?再說了,嬌兒如今膝下無子,若是妾室生了,抱在她膝下養着,不也挺好?”
老太太也不怕得罪她,淡聲一笑,“對于侯夫人來說是挺好,但對于嬌兒來說,妾生的哪裏比得上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這樣,侯爺與侯夫人的顧慮老身明白,老身一句話,四十無子,任由世子納妾,在這之前,只能由嬌兒生下侯府的嫡子。至于那兩名通房,發出去配人,嫁妝銀子嬌兒來出。”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但狠狠打了侯夫人的臉。
侯夫人繃着一張臉,胸口起伏不定,瞥着淮陽侯。
淮陽侯着實有些頭疼,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兒子,
“許兒,你的意思呢?”
沈嬌兒連忙看向丈夫,牽了牽他的衣角,眼神帶着幾分希冀。
霍許臉色微微有些脹紅,畢竟是睡過的女人,當真撂開手顯得有些無情,只是昨日的事,他也看得明白,母親欺辱嬌兒,嬌兒心中不服氣,咬了咬牙,澀聲道,“好。”
沈嬌兒松了一口氣,朝霍許露出腼腆羞澀的笑,霍許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稍微有幾分勉強。
老太太看在眼裏,并非她無情,既已當了惡人,索性做到底,還留着兩人給嬌兒添堵作甚,世間諸事難以兩全,周全了別人,便沒法周全自己,老太太選擇周全自己人。
老太太留霍家人用膳,侯夫人哪吃得下,尋了個借口回家了,老太太自然也不會強留,沈嬌兒匆匆與娘家人打了招呼,跟着回去。
老太太看着她背影,露出一聲嘆,瞧她都瘦成什麽樣了,只希望日後能過得舒坦些。
午後,聖旨傳來,平章郡主的封地定在宜州,且額外再賜一棟府邸。
公主府聽過,郡主府還是頭一遭聽說,想着沈妝兒曾有救駕之功,皇帝給她賜一棟宅子也在情理當中,沈家人并未多想,沈妝兒卻覺不對勁。
封地竟然定在宜州,還是實封。
她恍惚記起,曾與朱謙提過。
怎麽偏偏這麽巧呢?
她原也不想往東宮方面想,實在是朱謙昨日态度微妙,萬一是他插手呢。
郡主府更是頭一回聽說,以皇帝公私分明的性子,絕不會給她開這個先河。
定是朱謙所為。
一旦受了他的好,他便會得寸進尺,進而糾纏不清。
午時剛過,沈妝兒便換了一身桃紅的緞面褙子,乘車直往宮城,她并未請見皇帝,而是徑直來到禮部衙門前,将自己請辭的折子遞給了禮部侍郎。
禮部侍郎翻開折子一瞧,沈妝兒以賜府與實封違背朝中法度為由,請皇帝收回成命,禮部侍郎吓了一跳,趕忙往奉天殿方向跑,半路恰恰遇見溫寧,
“溫大人,快些禀報太子殿下,平章郡主不接受封地與賜府。”
溫寧一驚,沈妝兒太聰明了,這都被發現了,他拍了拍大腿,立即尋到朱謙,彼時朱謙剛剛結束太子冊封的典儀,正打算回東宮,溫寧匆匆跑來将事情禀之,朱謙一身冕服,雙目沉得跟個黑窟窿似的,“她人在何處?”
“剛離開禮部...”
朱謙将冕冠取下扔給溫寧,大步往大明門方向追去。
禮部在大明門內,沈妝兒的馬車停在正陽門外,從大明門走往正陽門,中間隔了個棋盤街,她提着裙擺,繞過棋盤街來到正陽門下的觀音大士廟前,一道雍容清肅的身影打正陽門外行來。
沈妝兒擡眸,撞入一道清潤的視線裏,竟是王欽。
王欽瞧見她,滿臉的愕然,十八歲的姑娘,換下了婦人的裝扮,梳着一個随雲髻,髻端纏繞了一圈金絲鑲寶石的發圈,如點綴在墨發裏的明珠,璀璨生輝,兩撮鬓發順着臉頰垂下,顯得一張逼人的俏臉妩媚動人。
她眉目生得太好,淺淺一道眸光投來,仿佛有着天生攫取心神的力量,饒是王欽一貫沉穩如山,眼底依然閃過一瞬的動搖。
動搖了什麽,他仿佛也捕捉不清。
他心頭微顫,克制着情緒朝沈妝兒施禮,
“見過郡主。”
沈妝兒輕輕納了個福,
“王大人好。”
既然遇見了,便得當面道個謝。
“上回的事,多謝王大人籌謀。”她聽劉瑾提過,是王欽在暗中散播謠言,說她與太子八字不合,這不能說是謠言,簡直是至理真言,她與朱謙當然八字不合。
王欽心情五味陳雜,“舉手之勞。”
沈妝兒道過謝,也什麽好說的,便打算走,卻見王欽忽然問道,
“郡主怎麽來這裏?是有什麽事嗎?”王欽知道朱謙給她安排封地與府邸的事。
沈妝兒愣了愣,面無表情回道,“陛下給我的封地與府邸破了格,我是過來請辭的。”
王欽一聽便皺了眉,這是他認為朱謙做的唯一一樁正确的事,沈妝兒卻不領情。
“郡主,此樁事我也參議了,內閣是同意的,宜州乃山區,只有些山民與獵戶,對于朝廷來說,将此地作為封地給您,實則是給朝廷省了花銷,朝廷每年不僅沒能收多少賦稅上來,往往還要搭進不少人力物力,宜州給您,是朝廷委屈了您。”
“是這樣嗎?”涉及到各州縣的人口賦稅,沈妝兒當然不懂,她只是本能不想與朱謙有任何幹系,況且,過于破格,定引來非議,她只想低調過日子。
“算了吧,我本不是皇室中人,陛下擡舉我給了我一個郡主的封號,已是額外的恩寵,再多便是樹大招風。若是陛下問起,還請王大人幫我陳情,我着實不需要封地與府邸。”
若朱謙還這樣糾纏不休,她便将邬堡賣了,去江南生活,外祖一家還在江南呢。
她這樣說的時候,眉眼裏是含着笑的,她心境越來越開闊,仿佛沒有什麽能令她發愁,這條路行不通,還有別的路,實在不行,便自己走出一條路,世間的路不都是人走出來的麽?
斜陽長長投遞在觀音廟前,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長,她那張明豔的容,一半溺在暗處,一半沐浴在光色裏,長長的眉睫彎彎笑起時,仿佛攫取了天地之靈華。
眸眼裏那份豁達與通透,令王欽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一定是上蒼遺落在人間的明珠,将所有美好集于一身。
朱謙打棋盤街下奔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光景。
少女面對王欽站着,言笑熠熠,眉宇間流露出來的灑脫與自然,是他從未見過的。
窒息絞在心口,他眼神凝如針芒。
今日冊封大典,整整一日下來,他腦海無時無刻想着的不是沈妝兒,他一再告訴自己,要平靜面對她的離開,要用當年籌謀皇位那般,耐心的,不動聲色的,去重新追回她。
但此時此刻,看到她與王欽站在一塊,那用一生的驕傲與尊榮蘊養出來的沉穩,瞬間土崩瓦解。
朱謙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沈妝兒身側,眼神如刀斧朝王欽砍落,從齒縫擠出一個字,
“滾!”
他來得太突然,沈妝兒還未做任何防備,便覺那股熟悉又冰冷的氣息已籠罩在周身。
他說出“滾”這個字,沈妝兒沒做任何猶豫,大步繞過王欽,往甬道下離開。
朱謙臉色一僵,“妝兒!”
随着他話音一落,兩名暗衛自甬道下閃身而出,攔住了沈妝兒的去路。
沈妝兒臉色沉了沉,側過身,垂眸朝朱謙施了一禮,
“臣女還有要事,還望殿下放行。”她眉目微蹙,神色間的淡漠與不耐煩如冰渣子,無聲插在他心間。
王欽看了沈妝兒一眼,也在一旁面色冷漠道,
“殿下,您何必再強人所難。”
朱謙一記眼刀子射向王欽,再次吐聲,
“滾!”
王欽對上他陰鸷的眼神,已知他壓抑到了極致,而自己的出現,越發激發了他的占有欲,反而于沈妝兒不利。
王欽默然後退一步,朝二人各施一禮,疾步退開。
暗衛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隐去,甬道下獨剩二人。
寒風自甬道深處裹來,跟刀子似的劈在朱謙的面頰,
這竟是噩夢以來,二人第一次獨處,朱謙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喉結艱難地滾動着,
“妝兒,我只是想,力所能及地補償你,宅子也好,封地也罷,都是你應得的.....”
良久,沈妝兒擡眸,平平淡淡的眸子裏,無一絲溫度,
“殿下若從此放過我,便是對我最大的補償...”
作者有話說:
女鵝:你已經死在我心裏。
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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