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車裏面,是誰

蘇雲朝終究還是跟随父親去了宋宅,宋玉青也揉揉疲乏的腦袋,登堂迎客。

廳堂裏

“蘇大哥你這是——”

他一一掃過蘇家仆人帶來的幾大盒禮品,滿臉茫然;

“家裏東西沒地兒放,改放我這兒了?”

蘇主君嗔他一眼,雙手親親熱熱的握住宋玉青,無限親昵;

“瞎說什麽呢,我這可是來賠禮的。”

“賠禮?賠什麽禮?”

宋玉青收回視線,轉頭看他,笑着調侃;

“莫不是你蘇大主君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坑了我的銀錢?或者是背後講我小話?”

“啧,那要真這樣的話,你的賠禮我接受,唉,就是想不到啊想不到,蘇大哥你平日瞧着冷靜端莊,背地裏竟……”

“嘿,你個胡攪蠻纏的混子。”

蘇主君被他逗的直樂,屋內氣氛瞬間就輕松起來。

兩人插科打渾鬧了會兒,蘇主君感覺氣氛鋪墊的不錯了,便話題一拐,用笑意盈盈又略帶責怪的語氣,拽出了一直充當背景板的蘇雲朝。

“朝兒,快過來,過來給你宋叔賠個不是。”

當看到低眉順眼的蘇雲朝應聲走來,宋玉青極輕極輕的挑了下眉,又用眼神隐晦的掃視一圈對方穿戴,這才做出了詫異模樣。

“賠禮?賠什麽禮?”

蘇雲朝今日聽話的吓人,不僅眉眼乖順的垂着,就連說出的話也極不像他。

“宋叔,是我來賠禮的——”

他走到宋玉青面前,雙手舉起,微微躬身,是個很誠心的架勢。

“我為我前段時間的任性感到抱歉,對不起,我知道宋叔說那些話都是為我好,是我任性叛逆,辜負了宋叔的好心……”

宋玉青;“……”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勉強壓住面上震驚,逼自己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詫。

“原來你們說的是這個賠禮啊?”

他擺擺手,嘆了一氣,眉眼帶笑。

“就這點小事,值得這麽興師動衆嗎?我難道看上去就是這樣小氣的人,我就不知道朝兒年紀小,不知道朝兒嘴皮子利落,其實沒壞心?”

他笑着彎腰扶起蘇雲朝,一邊還瞪向蘇主君,假作兇惱。

“你說你也真是的,就這點小事,竟還讓孩子來賠禮,怎麽想的?小孩子年紀輕輕叛逆一點,誰不能理解啊?更何況朝兒還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若我年長幾歲,他簡直和我孩子也沒差了,這我能和他計較?真計較起來,我自己都得打我自己兩巴掌。”

不提蘇雲朝被宋玉青扶起親親熱熱是什麽反應,就說旁邊的蘇主君眉眼是徹底笑開了。

“哎呀,你以為我想啊!”

他輕輕一拍手,擺出個無奈表情。

“還不是這孩子天天在家裏念叨着,說什麽自己當初做錯了,挺對不住你,老想來給你賠個禮,可無奈孩子臉皮又薄,不敢一人來,又非得拉着我,我都給他說道好幾遍了,說你宋叔從小看着你長大,不會和你計較這種小事,可他非不聽我的呀!”

他笑着搖頭,前走幾步,伸出手指戳戳蘇雲朝額頭,開口笑罵;

“這小冤家你還不知道?脾氣犟的很,他自個兒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沒辦法--”

他攤攤手,嘆氣;“只能聽這冤家的,跑來賠禮了呗,唉,倒讓你白白占了許多便宜。”

他搞怪的看向地上禮品,滿眼戀戀不舍。

“我的玉镯子,我的雲蜀錦,我的流光紗,還有我拳頭大小的海參--”

将送來的東西一一說完後,他痛苦的閉上眼,滿臉忍痛割愛;

“歸你了,歸你了,全都便宜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

宋玉青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手上便自然而然放開蘇雲朝手臂,大步向禮品走去。

“歸我了,歸我了,全都是我的,既然都送來給我賠禮了,那你休想再帶回去,我的,都是我的,哈哈哈哈……”

蘇主君忍俊不禁,徹底演不下去了。

“你啊你,你的骨氣呢?此時你難道不應該說,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拿走,拿走,全部拿走--”

宋玉青笑容更大,雙手護着幾樣禮品,格外守財奴。

“我不,我不,我才不,這白得的東西肯定很香,它們可比我的骨氣值錢。”

“嘿,瞧你這點出息。”

“嘿,我哪來什麽出息?升鬥小民,市井之家,我俗氣着呢。”

“……”

笑笑鬧鬧,兩邊算是用這種方式掀過了那頁,待一切流程走完,即将告辭之時,蘇主君握着宋玉青雙手,終于抛出了此行目的。

“阿青啊--”他此時表情沒了剛剛的嘻嘻哈哈,頗顯鄭重。

“你--和那位州城來的張姑娘,究竟是什麽關系啊?”

宋玉青睜大眼,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迷茫。

“什麽關系?不就是恩恩怨怨一段孽,蘇大哥不知道嗎!”

“當初她張如玉落魄時住我家,那時你還見過她呢。我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她,結果她和我吵和我鬧,最後弄得不歡而散,老死不相往來……”

他攤攤手,顯得無奈極了。

“這不,三年時間,她在外面事業成功了,發達了,屁颠颠跑回來耀武揚威,半點不說還我銀錢的事,天天就會找茬找茬找茬——”

他面上帶怒的說完,最後總結般的下了定語;

“冤孽!就是一個冤孽!”

蘇主君盯着他的表情聽完抱怨,慢慢面露了然;

“哦,原來是這樣呀,看來這矛盾還不小呢,我當初看你們在屋裏,你一句她一句的對話,還以為你們關系很好呢。”

“哪啊,這見面就掐架的關系哪有很好?那就是相看兩相厭——”

蘇主君面上微微笑開,又試探;

“這怎麽就到了這種田地呢?我瞧那張姑娘人也不錯呀,長的好,背景厚,出手大方又有本事……這不就是男兒家家最夢寐以求的如意女子嗎?”

宋玉青瞪大眼睛看了看蘇主君,表情青青白白,難掩震驚。

“不是吧,蘇大哥你真這樣覺得?你眼什麽時候瞎的?”

“她張如玉那樣的人,心思陰詭,涼薄狠辣,和她那樣的人交往,你都不知道啥時候會被她咬一口……還夢寐以求的如意女子?啧,蘇大哥你是想笑死我,好将你剛剛送我的禮品拿走嗎?其心可誅!真是其心可誅!”

“嘿,你這混球。”

蘇主君将自己眸底神色很好的收斂起來,笑着推他。

“我也就是這麽一說,畢竟以咱倆的關系,有啥不能聊的,咱偷偷在屋裏悄悄的,連金銮殿上的陛下都能聊會呢。”

說罷,他笑着扭頭,将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旁邊的蘇雲朝叫過來,出聲告辭。

“好了好了,今兒都在你家消磨一下午了,我可真得走了,我家裏還有那麽一大攤子事等着我呢,走了走了。”

宋玉青自不攔他,客客氣氣的将人送到門外,又插幾句俏皮話烘托氣氛,眼看一行人坐上馬車駛離巷子,他那臉上仿若畫上的标準笑容才徹底垮下,面無表情。

他前後表情轉換太快,簡直把一旁侍立的平安都吓一跳,懵懵張口;

“公……公子,你怎麽了?”

宋玉青搖搖頭,已經懶的動用臉上被使用過度的肌肉,語調都帶着深深的疲憊。

“沒什麽,只是覺得怪沒意思的,好歹相交多年,如今竟為了個女人耍起心眼,蓄意套話,提防試探……”

他嘆了一氣,又道;

“他若好好告訴我他的目的,難道我還能攔他不成?又何必做的這般……唉!”

平安聽得似懂非懂,有些迷茫。

“公子是說,蘇主君和蘇公子在算計我們……”

“倒也沒有,我的意思是——”

他的眉頭緩緩皺起,沉默半晌,最終長長一嘆,沒了再說下去的興致。

“罷了,回吧——”

他轉身朝院子裏走去,一邊走一邊吩咐;

“我瞧天也不早了,平安你去廚房吩咐下,我今晚想吃麻辣鍋子,再多備點羊肉牛肉,晚上咱們聚一桌熱鬧熱鬧,好歹今日得了筆意外之財,怎麽着也該慶祝慶祝……”

平安年齡小,還是個吃貨,宋玉青這邊一說起吃食,他那邊立馬就忘了剛剛疑惑,應答的興高采烈。

“好好好,奴這就去,是吃鍋子是吧?是要紅湯的?還是清湯的?或者是咱上次一塊吃的番茄鍋也不錯,味道甜甜酸酸,也怪美味……”

“嘿,你個小饞貓,才吃了一回就惦記上了,咱今個不吃番茄,直接麻辣的吧,這麽冷的天氣,麻辣麻辣,暖身。”

“嗳,麻辣的也好吃,奴這就去吩咐,這就去……”

兩主仆一問一答,笑着往回走,宋玉青也暫時将那些煩心事抛諸腦後,一心交流美食,然而就在這時,大門外突然轱辘轱辘又傳來聲響,瞧着似是馬車碾壓地皮的聲音,且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精準無誤的停在宋玉青門前。

宋玉青安排晚餐的聲音被迫中斷,疑惑扭頭,慢慢回走,內心驚奇。

今個是怎麽回事?怎麽所有事都堆到今天了?這又來了哪個大神?他又會有什麽麻煩事了?

啧,真傷腦筋!

慢慢悠悠行到門口,擡頭一瞧,嚯,好大氣的馬車。

兩匹拉車駿馬皮毛蓬松,威風氣派,坐在前位趕路的馬婦,一身青衣,高大健壯,還有後面車身,顏色是最通俗的黃木色,可瞧瞧車身面積,比宋玉青的馬車大一倍有餘,再瞧瞧那低調的色澤,啧,不豪奢,不華麗,單就一個詞——體面。

宋玉青挺喜歡這種穩重低調的體面感,同時心裏疑惑也更重了。

他有認識這樣風格的人家嗎?審美如此合他胃口,若是當真認識,他應該也不會沒記憶啊……

就在他一邊踏過門檻,一邊胡思亂想間,馬車上駕車車婦一躍從車上跳下來,擡頭看看上方牌匾,再低頭瞧瞧宋玉青本人,客氣開問;

“敢問公子,這裏可是宋宅?這座宅院的主人可是名叫宋玉青?”

宋玉青門口站定,茫然點頭;

“對,這裏是宋宅,這座宅院的主人确實叫宋玉青,你們是……”

疑惑反問戛然而止,宋玉青臉上的客氣笑容僵住,然後眼睛緩緩瞪大,猛的扭頭,看向從馬車裏露出半邊身子的玉書,表情都開始失去控制。

“玉,玉書。”他小聲喃喃,随即不确定般的又喊一聲。

“玉書,玉書——”

玉書眉眼有些疲憊,但看向宋玉青的神情還是眉眼彎彎,溫和帶笑。

“阿青,是我,七年未見,怎麽如今竟連哥哥都不喊了?”

費了好大勁,宋玉青才終于控制住面上五官,然後緩緩露出個極驚極喜的大大笑容,眉眼舒展,神采飛揚。

他一邊回答一邊往那跑,絲毫儀态都沒有;

“不不不,玉書玉書,你當然是我哥哥,我我我……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來看我,你可是公子的貼身侍從,怎麽能自己一人跑那麽遠……”

等他颠三倒四的表達完興奮,腦中被驚喜沖昏的邏輯終于恢複。

是啊,玉書是公子的貼身侍從,他怎麽可能一個人跑那麽遠看他,怎麽可能一個人跑那麽遠,怎麽可能一個人……

前進腳步猛然停下,宋玉青神采飛揚的臉上出現一瞬空白,然後,緩緩,緩緩的,将視線從玉書身上收回,投向馬車,一時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是啊,玉書是公子的貼身侍從,他不可能一個人跑那麽遠,不可能離開公子太久,不可能……

所以,車裏面,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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