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紀翎那天那麽一鬧,但是沒人再來當面惹他,但是背後的流言蜚語總是不會斷絕,基本都是關于他和嚴義宣的。

能讓嚴公子去接出院還帶去馬場逛了一圈的人,究竟是有什麽手段,實在令人好奇。

在這個地方,好像被金主眷顧就是至高無上的榮譽一樣。

不過至少紀翎得到了表面上的安寧,他的嗓子說起話來沙啞粗糙,以前的工作他都做不了,公司就安排他打雜。

這對于他來說又是個奇怪的體驗。

不過紀翎向來自持克制,經過那天的爆發之後冷靜了下來,現在他要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他沒有時間去自怨自艾或者亂發脾氣。

他開始翻看他之前嗤之以鼻的互聯網網貸,琢磨着從哪裏開始,不管怎麽樣,要先把自己從賣身公司裏贖出來不是?

但嚴義宣又來找他了。

确切的說是讓他的秘書之類的人打了個電話到公司,然後再由公司轉達給紀翎,說嚴義宣要見他。

如此一來又讓紀翎平白受了不少白眼,現在更加坐實他被嚴義宣包養的事情了。

簡直……就連紀翎都覺得嚴義宣真的是太會玩這類“包養游戲”了。

他并沒有來硬的,就在紀翎身上貼滿了“嚴義宣”的标簽。

紀翎剛被人丢下車,又立刻被召喚,這就是所謂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他甚至想幹脆不理嚴義宣算了,但一轉念,又何必自找麻煩,讓嚴義宣失了臉面,估計他還能想出不少手段。

紀翎按照嚴義宣要求的,晚上去了當地一家有名的酒吧,他踏進酒吧裏看見妖嬈的人們在光影之間扭動,空氣中彌漫着張揚又暧昧的氣息,他不由諷刺地想,嚴義宣有這麽閑的嗎,夜夜笙歌。

他一進門就有侍者上前來,領着他走到後面的包廂,紀翎進了包廂,嚴義宣正在等他。

嚴義宣穿着黑色的襯衫,坐在包廂裏的沙發上,領口敞開,他面前的茶幾上擺滿了各式的酒,他笑看着紀翎,眼睛裏閃爍着玩味。

夜晚的嚴義宣又很不一樣,隐藏了白日的溫柔斯文,散發出莫名的邪氣,宛如黑夜的帝王。

紀翎也不得不承認,嚴義宣确實有魅力,要是他是女人,可能會抱着即使會被抛棄也要擁有一次的想法。

只不過包廂裏不止嚴義宣一個人,他身邊還坐着幾個男男女女,各自有各自漂亮的地方,又帶着不同的表情打量着紀翎。

這就讓紀翎很厭煩了。

這些人提醒着他,他現在跟他們沒有不同,在嚴義宣眼裏不過是一個玩物。

嚴義宣沒有說話,紀翎也不說話,而是徑直走到嚴義宣對面,直接坐到沙發上,于是包廂裏嚴義宣被衆人包圍在一邊,而紀翎一個人獨自在另一邊。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嚴義宣卻像不以為意一般,神情自如,對紀翎說:“我找你來喝酒。”他示意面前的酒瓶,“陪我喝一杯?”

雖然是問句,但是卻不容拒絕,表面上是邀請,可他自己卻完全沒有動。

紀翎在心裏苦笑。

大概是自己不順從也不反抗的态度惹惱了嚴義宣,今天原來是一場鴻門宴,紀翎知道今天沒有一個結果是出不了門了。

嚴義宣是想要他心甘情願的屈服。

嚴義宣身邊的人聽了嚴義宣的話,從茶幾上開了一瓶酒,倒進酒杯,然後順着茶幾推到紀翎面前。

紀翎看了眼那杯酒,拿起來,仰頭就喝。

其實他是能喝酒的,他很小就随父親上了酒桌,那時候桌上沒酒是談不了生意的,喝得爽快才能表達自己的誠意,所以他雖然不能說千杯不醉,但自覺酒量也不差。

可是宗伯麟會喝酒,紀翎卻不行。

紀翎把酒灌進嘴裏,辛辣的酒液刺激了他的咽喉,還沒有完全被咽下肚子就讓他咳了出來。

他生理性地漲紅了臉,嘴角還挂着酒,喘不上氣一樣地咳嗽。

他狼狽的樣子讓嚴義宣身邊的“莺莺燕燕”發出竊笑,那些笑聲聽在紀翎的耳裏分外刺耳,接着另一個杯子又被遞了過來,紀翎沒有看嚴義宣一眼,再次拿起杯子。

這一次他回憶記憶裏美酒的滋味,努力讓身體試着接受他的記憶,雖然眼眶都憋得泛紅,但好歹完整地把酒喝了下去。

有人發出嗤笑,倒了第三杯。

紀翎一言不發,接過來就是喝。

這個身體似乎接受了記憶的欺騙,不再反抗酒精的刺激,紀翎沉默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

有人看見紀翎這麽不要命地喝酒,大着膽子湊過去,想借倒酒的機會揩一把油,剛碰到紀翎,他就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把那人推到一邊,然後自發地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往杯子裏倒酒。

嚴義宣不說停,他就不會停。

酒精漸漸麻痹了他的意識,他感覺世界都在旋轉,眼前一片模糊,從咽喉到腸胃都一片火辣辣的,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倒下。

但他挺住了,坐在他對面的嚴義宣還冷冷地看着他,他并沒有讓嚴義宣動搖,那麽這場無聲的較量就還沒有完。

他開始從自己的回憶裏翻找過去,想把自己漸漸飄散的意識撈回來,其實喝酒的回憶并不都是應酬,他還能記得父親在慶功宴開懷的暢飲,也記得弟弟的大學畢業酒會,還有他與朋友之間交心的小酌。

這麽看,酒也并不是那麽壞的東西,想到那些,似乎也不是那麽難受了,紀翎終于對上嚴義宣的目光,端起酒杯,用盡全身的力氣沖嚴義宣笑了笑,說:“我敬你,嚴少爺。”

嚴義宣看着對面的人。

本來一看就是不能喝酒的人,剛開始被嗆到不行,但他居然繼續喝了下去,明明喝得臉紅耳赤,卻還是不停,直到他臉上的潮紅褪去,整個人跟白紙一樣,在包廂昏暗的燈光下搖搖欲墜。

可他還堅持着。

嚴義宣知道酒喝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極限,可他居然還端起酒杯,敬了自己。

嚴義宣有一瞬間的迷茫。

紀翎的來龍去脈他自然是查過的,并沒有什麽背景,只是一個長得漂亮卻弱小的人。當初嚴義宣的搭救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可再見他的時候,又覺得這個人跟想象中的有點不同,不知不覺被挑起了興致。

越想就越有點不甘心,他嚴義宣從來沒有征服不了的人,這次嚴義宣喊紀翎來,就是想彰顯主權,就算他不合作,嚴義宣也會喊人把他按着灌酒,直到他屈服。

但這個叫做紀翎的人,看起來纖細,不說話的時候幹幹淨淨得近乎脆弱,可他擡眼看過來的時候,眼神卻很堅定沉穩。

就像現在,嚴義宣好幾次以為他要撐不住了,但他沒有。

一個人究竟自控到什麽程度才能抵擋住無邊的醉意。

從紀翎進來,他們并沒有什麽交流,只是嚴義宣示意,紀翎喝酒,可他一杯接一杯,清晰地表達了他的決心。

就算他紀翎喝死在這裏,他也不會順嚴義宣的心意。

嚴義宣深深地看着紀翎,眼神變幻了好幾次。

終于,嚴義宣伸手,摸了摸酒杯的杯口,立刻有人從善如流地為他斟滿了酒。

他終于喝了,在紀翎敬他之後。

紀翎差點沒大笑出來,嚴義宣終于動搖了。

果然,嚴義宣說:“我向來喜歡你情我願,也不會強人所難。”

說得漂亮,紀翎諷刺地想,金主的游戲從來是金主制定規則,嚴義宣除了長得好看點,他現在做的事與掐住紀翎脖子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大概是喝醉了,紀翎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站在了金主的對立面,明明不久之前,他也是扼住別人咽喉的人。

嚴義宣看着紀翎,慢慢地說:“你選一條路吧,跟着我或者……”他停頓一下,臉色不是很好看,“或者滾吧。”

紀翎幾乎想長嘆一口氣了。

嚴義宣啊嚴義宣,世傳他溫柔多情,紀翎這才真切地體會到他的心軟。

紀翎努力集中自己最後的注意力,開口說話:“謝謝嚴先生先前救了我。”他連說話都開始大舌頭,但他還是傳達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再諷刺地喊嚴義宣嚴少爺,而是真心地感謝。

說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步履不穩地走出了包廂。

所有人都看着他離開,可嚴義宣還是坐在沙發裏,沒有任何指示,所以沒有人敢攔他。

紀翎覺得出酒吧的路有千裏長,他磕磕碰碰走出來,幾乎是一路撞在別人身上借力才能不倒下。

等他掙紮地走到背街處,扶住牆壁,用手伸進自己的嘴裏,強迫自己吐出來。

如果不吐的話,說不定真的會又挂掉一遍。

胃裏翻騰的酒吐出來,并沒有讓他覺得輕松,反而感覺自己跟一張破紙一樣。他本來是有輕微潔癖的人,可現在也完全顧不上,疲倦席卷了他,他靠住牆,慢慢跌坐在地上。

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還想到自己還從沒有餐風露宿的經驗,活了第二次倒是把以前沒有體驗過的全部體驗了一遍。

不過不管怎麽樣,嚴義宣肯定說話算數,他終于擺脫了嚴義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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