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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岳元帥往臨安行朝,帶了霍彥衡等南歸的忠義同去,說是要教他們拜見李光等朝堂裏的相公,備述北情。這就把徐照樂壞了。他是元帥的親兵,早晚當值,臨安裏外哪兒還沒去過,他簡直已經不稀罕。但霍彥衡卻是頭一次去,徐照迫不及待就想給他做一回導游。

他們先是沿江乘船。每每月上中天,徐照下了直,立刻就跑去到霍彥衡眼前亂晃,聽他吹些曲子,都是舊時北地的調,有勾欄瓦子裏唱的,也有行伍裏的流行。一些年長的聽了便要垂淚,只有徐照年紀輕,不懂這些,只知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霍彥衡,然後撓破頭也只有“好聽”兩字,來來回回誇,反反複複講。

月湧江流,這時霍彥衡便覺得徐照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就有這麽好聽?”

“實在好聽!反正,一聽你吹,我就想起老家,和這南邊不同,我們那裏出了村子,外面的地都是平平整整的,望不到邊,天也沒有盡頭,連風好像都是長長的,不知道要刮到多遠的地方去,就跟你不知道這江水要流到哪兒去一樣。你吹的,我就覺得也是如此,不知道那個聲音要飄去多遠。”徐照倚在船舷上,出神地說,“什麽時候才能帶你回家啊。”

“等退了金人,也該先回大名府,”霍彥衡拿着笛子,走到徐照身邊,“我父母墳茔都在,你正好去拜望。”

“好啊好啊,但是這有什麽講究嗎?”

霍彥衡無奈,在陰影裏攬住徐照的腰,捏了一把,“夫人,你說呢?”

徐照一下大紅了臉,急忙道:“我看你是要造反啊,這裏不行,到了臨安再……再給你弄!”

結果才到臨安,他們就遇上了大事,直轟動了一行軍漢。

那日在館舍安頓後,李相公請岳元帥家去吃席,兩家家眷則到西湖賞景,登那有名的做醋魚的酒樓。結果好不好走背晦,正好逢上宦官馮益也在樓內吃酒,竟然不許任何人等入內。他能跋扈成這樣,只因是當今官家的潛邸舊人。平時恣受賄賂,買賣官爵,臭名遠揚都到了金人耳朵裏。金人還編了順口溜,臨陣當面對宋人嘲諷,說是鬥量珠 , 便龍圖;  二千貫 , 且通判。只是即便有官員請斬奸佞,皇帝硬不許,依然信任如故。[1][2]

見此情景,李相公家下人到底不忿,口角兩句,萬沒想到,竟被一群簇擁着馮益的潑皮打了。跟了去的幾個岳家軍的軍士,都是斬過水寇,殺過金兵的,當時怒目圓睜,就要叫那群臨安的潑皮好看。岳夫人急忙約束,怕他們身手強出太多,行動就要出人命。

岳夫人的令,那幾個軍士不能不從,只憋了一肚子火,回來後立刻就罵起來。徐照正嘴裏嚼着栗糕,手裏端着水團,後面跟了大包小包拎一堆吃食的霍彥衡,才走進來,就看大家罵罵咧咧。

他嘴裏東西都沒嚼咽,急着看熱鬧:“敢是遇上賊偷了錢?憑白坐一起嘆氣?”

一個當事的軍士知道徐照是膽大不怕事的,他在此地官階又最高,立刻加油添醋又把事情從頭講過,“馮狗家那群酒囊飯袋,不中底事,我但凡一拳下去,叫他吃泥!還敢說自己是什麽潑王六!爺爺當年在濟南做潑皮時,都還不屑奉承那等狗官!”

徐照聽了,果然發作,水團也不吃了,東西也不要了,當即罵道:“那你們就眼睜睜看着?一個個碗大的拳頭是面捏的,中看不中用!”他說着,舉着拳晃了晃,仿佛那軍士不去錘人,徐照就先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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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便都叫起苦:“夫人不叫我們惹事,我們能如何。”連李遇都跟在邊上勸解:“原不能怪他們,我等在臨安,強龍不壓地頭蛇,少給宣撫招禍。”

見李遇也來阻攔,徐照氣得跳腳,回身抓着霍彥衡的衣領道:“你是聰明人,你說怎麽辦,不出這口氣,我今天真連覺都不能睡了!”

霍彥衡撫着徐照的背,給人平了平氣,才道:“想來夫人是怕你們出手太狠,惹出官司,還要勞動宣撫營救,叫宣撫情理兩難。因此路有兩條:一來不要傷了他們性命,二來不要叫人知道自家是岳家軍底士兵。”

霍彥衡說話就叫人信服。徐照立刻接話:“都聽見霍統領的話沒,就這麽辦!你們今日沒露過面的,去把衣服改換了,只自稱是山東流落來的潑皮,尋個由頭,不拘什麽賭錢争道,把他們收拾了。他們不是要吃魚賞景嘛,那全與我扔到西湖裏去,給他們個方便!”他又拖長了聲調,陰陽怪氣着:“李大将軍,你穩重,家就給你看!我自和霍統領去教訓那個馮益!”

李遇唬一大跳:“老弟,打了臨安的惡少不當事,你怎麽連馮益也要打?當初張相公都奈何不了他!”

徐照哼了一聲:“官家護着馮益,張相公一個讀書人自然奈何不了他。我是去打人,又不是吵架,直接上手,官家怎麽護?便是官家也當不得我一拳頭。”

他說的大家都笑,李遇不死心,還勸:“那你要如何打,如何近他身?人家位高權重的宮裏人,你當是金國蠻子,騎馬上與你對面鼓當面鑼,舞刀弄棍。”

徐照一擺手,指着霍彥衡道:“我不是有霍統領嗎,他還能沒主意?霍彥衡,所以你說這架如何打?”

霍彥衡被徐照的話取悅,他略一思索,便把計劃如此這般細細講了。

徐照聽完,一下子樂倒在霍彥衡身上,還不忘對李遇做了個鬼臉。

李遇氣結,罵道:“今時不同往日,行動就有軍法,宣撫的教訓你是白聽了!”

“我哪裏沒聽?只是天底下,沒有眼睜睜看人作惡,自己只站幹岸上的道理。”

“話雖如此,”李遇還要掙紮,“但這世間就是無可奈何多,痛快淋漓少,你不能永遠不認頭。”

徐照不耐煩再講:“你若不從,我現在去找王剛也是一樣,他卻比你爽快!”

李遇算是徹底沒轍,眼淚都要抹出來了也攔不住,那王剛更是背嵬軍刺頭裏的刺頭,說不得立時就要鬧出大亂,于是只好妥協:“那你們須遲些行動,等我去好好辦兩身行頭,記好,弓弩也不能拿軍中的。”

那天夜裏,湧金門邊上的賭坊好不熱鬧,幾個北方口音的無賴膽大包天,竟和馮奉藥宦官門下的惡少為争個彩頭鬥了起來。他們賭的大,話趕話,最後逼得那夥臨安惡少連手腳都押上去了。神奇的是,明明是宮裏宦官開的賭坊,竟怎麽作弊都贏不了這群北來的無賴,他們又一身橫肉,說着性起便拍刀子在桌上,任多少打手來也沒治。最後竟真把那群惡少推搡出門,聽慘叫聲似是打折了手腳。第二日清晨,湧金門邊的居民往西湖邊一瞧,岸邊水淋淋、濕漉漉、光溜溜暈着的,正是這夥潑皮。那天街市上便都傳說神仙顯靈,叫他們平日為非作歹,欺壓良善,終于遭了這場報應。

再過幾日,等霍彥衡拜會過宰臣,徐照又輪了休,他二人就細細裝扮起來,伏在馮益出宮回宅的道上。那路上人煙稀少,別無岔口,只有座酒樓。徐照蹲在道旁樹梢,見馮益胖大的身子,不知吃了多少酒肉,把馬都要壓死了,由小厮牽着,緩緩行着。他估着距離,一步兩步,取弩搭箭,望路上酒樓幡子默念聲“著”,撒手響處,短箭正中那系幡的食指寬的繩索,飄飄蕩蕩,恰好落下就蓋住馮益的臉頭。

那宦官正待掙紮,徐照又一聲“著”,第二支短箭已沒入馬頸。馬吃痛,也不顧随從阻攔,蹦騰就跑。霍彥衡卻早準備好,在百米外藏着,見馬奔來,他就顯了身,立時用鈎鐮槍一鈎,正割在馬腿。那馬沖刺時多大力氣,也是霍彥衡功夫極俊,他順勢使力,只叫那馬前蹄趔趄。馮益制不得馬,他正好看準時機,槍上彎鐮拐住馮益的衣領,電光火石間,把人一拖下馬,就拖到了路邊。

馮益正暈頭轉向,被個酒幡蒙着,但覺七佛出世六佛升天,剛想罵尋死的賊,你道我是哪個?就被那賊人踩上了他的嘴。

徐照看霍彥衡得了手,當即躍下樹梢,幾步搶在随從前奔過來,蒙好酒幡,把這狗官咣當就是一陣拳腳,他打不夠,還要捏着嗓子喊:“卻是替我家王防禦來教訓你這賊,沒的偷我們家藥!”

這也是霍彥衡教的話,管他信不信,先把水攪渾,反正宮裏賣黑虎壯陽丹的王防禦也不是好人,欺男霸女的名聲連武昌都有耳聞。

霍彥衡等徐照出了氣,看馮益好漢饒命都喊了出來,才把人摟了,“仔細手疼。”

徐照想自己都沒敢用力氣,手還能疼?但既然霍彥衡這樣說,他就最後踢了一腳馮益,把人直接踢昏過去,然後裝的委委屈屈,好不可憐,把手往霍彥衡眼前一伸:“疼也無妨,都是為民除害,只是哥哥,你要如何獎勵眼前這位路見不平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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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要錄》卷一零三:“張浚請斬益以釋謗,上未許。”

[2]登樓劇情靈感來自《滿江紅:關山悵望》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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