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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風雲,在頃刻之間結束,幸未釀成大禍。

“兄長!”劉珣跟着後面的侍衛趕到,啞着嗓子,大聲喊着朝皇帝跑過來。

皇帝看着他,剛伸出手,他已經撲到了皇帝的懷裏,放聲大哭。

“莫怕,珣,無事了……”皇帝将手臂圈着他,低聲安慰,再看向徽妍,目光相視,皆露出笑意。

宮中許多人還未知曉發生了何事,正詫異皇帝怎強撐着出去,待得入夜,卻見六皇子被擡了回來,渾身是傷。沒多久,皇帝也乘車回來了,徽妍陪在旁邊,徐恩等人神色緊張,大聲叫着禦醫,忙成一團。

劉珣的的外傷雖看着吓人,卻并未傷及要害,最嚴重的地方是後腦磕出了血,也無将養些時日便可複原。

皇帝雖看着無大礙,禦醫們卻發現他在發熱,吓得不輕。幸而用過湯藥之後,他發了汗,燒就退了。歇息一晚之後,皇帝安然無恙。

經歷了在郊外時徽妍的一場痛斥,之後數日,皇帝都是乖乖的。

他每天在寝殿中将養,無徽妍準許,絕不亂走。他也曾又起過讓徐恩去取些奏章來看的念頭,見徽妍臉色沉下,立刻打消。丞相等人亦是體恤,只來過兩回,且只挑着幾件重要的事禀告,逗留不到半個時辰,便告退而去。

皇帝每日無所事事,用他的話說,自己如今是被人當肥彘一樣養。

杜焘聽到他這般話語的時候,冷笑。

就在鯉城侯事發的兩日之後,他父親杜玄得知了皇帝遇刺的事,立刻将杜焘大罵一頓,怪他這麽大的事業不告訴自己。罵過之後,讓杜焘扶着,顫顫巍巍地入了宮來探望皇帝。

當 時皇帝的寝宮中正熱鬧,蒲那、從音還有剛能下地走路的劉珣都在,還有徽妍和王萦。杜玄看到平日精神抖擻的皇帝竟卧榻歇息,心疼不已。但随後,看到蒲那和從 音圍在皇帝榻前說着說那,叽叽喳喳的,還給皇帝唱歌,自己也高興起來,像個逗孫兒的老者一樣,拿着甜糕給兩個小童吃。

回家的路上,杜玄一邊感嘆着皇帝要是早早有自己的兒女就好了,一邊又把杜焘罵一頓,說他那邊都要做外曾祖父了,自己家裏卻連祖父也沒撈上,都是杜焘害他老臉丢盡長安城。

“養成肥彘又如何,陛下未滿三十而得享天倫之樂,臣誠歡誠喜,伏惟恭賀。”杜焘酸溜溜地說。

皇帝豈聽不出來他何意,白他一眼,心底卻是得意。這些日子,他過得其實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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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初,他曾覺得自己竟似個痨病鬼一樣日日卧榻,喝水都要人服侍,很是覺得沒面子。可後來,他發現喂水喂飯的都是徽妍,立刻安穩下來。徽妍住進宮裏來雖有了許 久,但皇帝平日事務繁忙,盡量抽空也不過一兩個時辰,再加上礙着蒲那和從音,皇帝時常覺得自己連個奸夫都不算。

而如今,他可以從早上睜眼到晚上閉眼都看到徽妍在面前,看她一心一意地圍着自己轉而不是總惦念着那兩個小童,心中莫名歡喜。

偶爾,他可以撒個嬌。比如,不肯喝藥。

徽妍看他皺着眉,一副難受的樣子,忙伸手探他的額頭,“陛下覺得何處不适?”

“喉嚨不适,吞咽不下……”

徽妍訝然,有些着急,“那……”

“只可親口哺喂了……”

徽妍愣住,看着他眼底狡黠的目光,登時面色漲紅。

皇帝卻覺得她這般模樣最是可愛,瞪着盈盈雙目,頰上似染了胭脂,讓他倍加調戲,糾纏不已。徽妍豈肯上他的當,最後,又好氣又好笑,低低罵一聲,“流氓。”

“不是流氓你看不上。”皇帝卻是得意洋洋。

********************

數日之後,鯉城侯謀逆一案,亦有了結果。

鯉城侯是謀逆之罪,按律,涉事者輕則流放,重則族誅。而因為窦芸,懷恩侯窦誠奪爵,夫婦貶為庶人。

徽妍知道,對于懷恩侯夫婦,他已經手下留情。窦芸弑君,其罪足以滅族,而皇帝并未如此。且徽妍知道,他并沒有沒收窦誠在南陽老家的祖産,夫婦二人回鄉之後,仍會有富足的生活。

皇帝曾對徽妍說起過他厚待懷恩侯的原因。當年他娶窦妃,是遵從先帝之令,只做了一年夫妻,情義亦是淺淡。窦妃臨終之時,擔憂父母孤老無依,求皇帝照拂,皇帝應許了。而後來皇帝雖遠走奔波,窦氏仍然對他關懷有加,故而皇帝登基之後,對懷恩侯禮遇有加。

徽 妍不是世事懵懂的少女,自己經歷過許多風雨,明白世事無常。皇帝的話,或許是為了安慰她,但她知曉,他的确并非一個冷漠自私的君王。如今,懷恩侯府出了這 樣的事,徽妍深知皇帝的為難。丞相和廷尉再來向他禀報後續之事的時候,徽妍照例回避,而等到散了之後,她看見皇帝坐在榻上沉默良久,雖看不清面容,卻知曉 他心思定然很是複雜。

宮人端着藥碗過來,徽妍接過,猶豫一下,走過去。

聞得腳步聲,皇帝擡眼,見是徽妍,眉間神色柔和了些。

“又是那藥?”他瞥一眼藥碗,立刻露出嫌棄之色。

“良藥苦口。”徽妍一邊将藥碗放下,一邊接過宮人遞來的水杯,“陛下若嫌苦,飲了漱口便是。”

皇帝沒多說,拿起藥碗,探了探冷熱,皺着眉一氣灌下,末了,又即刻拿起水杯,連喝幾口。所有事完成,不過彈指間。

方才那個深沉的君王,忽而變成了小兒一樣。

徽妍看着,忍俊不禁。

宮人将藥碗等物收走,皇帝看着徽妍,忽然将她摟過來,把頭埋在她的腹部,深深吸一口氣。

徽妍也摟着他,片刻,同情地說,“陛下,若有煩惱之事,與妾說一說也好。”

“說了又如何,”皇帝低低道,“說了你又不會留下。”

徽妍愣了愣,一臉莫名。

皇帝擡頭,滿臉不高興,“丞相說,你我還未成禮,你逗留在宮中不妥。”

呃……?徽妍沒想到他煩惱的竟是這個,啼笑皆非。

皇帝的身體康複,而婚期日益臨近,徽妍也不好再留在宮中。

丞相委婉地向皇帝提起此事之時,皇帝雖不太樂意,卻沒有反對。

徽妍自然也不會反對。

蒲那和從音知曉她要走,頗有些舍不得。徽妍跟他們數了數日子,又說他們如果實在想他,可以讓皇帝派人送他們去王璟府中。

皇帝正在一旁跟劉珣說着過幾日就帶他去上林苑射獵的事,似乎沒聽到一樣。

待得諸事安排妥當,第二日清晨,徽妍和王萦收拾了物什回府幾輛馬車停在漪蘭殿前,皇帝許是有事,沒有來,出乎意料,一輛馬車上竟坐着劉珣。

“我來送二位。”劉珣微笑。

徽妍雖仍想再見見皇帝,但見讓劉珣來,亦知曉是了不得的面子,忙與王萦向他見禮。

馬車有兩輛,皆是宮眷出行時常用的軒車,精美而寬敞。徽妍乘前一輛,王萦乘後一輛。

登車之前,王萦看看徽妍,忍不住問劉珣,“陛下如何不來?”

劉珣道:“誰說他不來?”

王萦一愣,順着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瞅向徽妍的那輛馬車,未幾,忽然明白過來,睜大眼睛。

宮人撩起車帏,徽妍才進去,驀地看到了裏面的人,幾乎吓一跳。

皇帝一身常服,坐在車內,見她驚詫的模樣,似乎很是自得。

這般事,徽妍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瞪着他,深吸口氣,面上卻露出笑容。

不待她行禮,皇帝伸手一把将她攬到身旁,對外面的人道,“啓程。”

侍從應下,未幾,馬車辚辚走起。

“陛下要親自送妾回家?”徽妍問,目光閃閃。

“也不單是為送你。”皇帝卻緩緩道,“朕今晨想起,還有事要往別處,正好順道。”

徽妍訝然,他卻不多說,摟着她閑話別事。

車駕一路馳出未央宮,行不足一刻,忽而停下來。

“陛下,到了。”侍從在外面道。

皇帝應了,帶她下車。

待得雙足落地,徽妍往四周望了望,恍然一怔。

只見面前的街道和高牆,皆是熟識,還有面前的宅門,正是自己出生長大的故宅。再往身後瞅去,王萦亦下了車,同樣滿面詫異。

“入內吧。”皇帝卻不多解釋,笑了笑,拉着徽妍入內。

這故宅,徽妍歸朝之初曾經來過,也帶王萦來看過。當時見出入的人皆是陌生,亦修葺一新,想着應該已經被賜住了新的人家,便沒有再回來看過。

如今,宅門洞開着,徽妍随皇帝走進去,忍不住四處打量。只見屋宇草木,仍是記憶中的模樣,不過一看就知道曾經翻修過,宅裏的人都伏拜在兩側,卻都是仆人打扮。

“怎不見主人?”徽妍忍不住,小聲問皇帝。

皇帝看看她,意味深長,“你不就是主人?”

徽妍腳步停住,有些不可置信,可看他的神色并無玩笑。

“可……”她支支吾吾,“可妾年初來時,還見……”

“這 麽大的屋宅,就算修過了,也總還要有人照料。”皇帝一邊說着,一邊繼續拉着她登階上堂,往裏面走去,“你們一家離去後,先帝未立刻賜給別人,之後的事你亦 知曉,這裏便一直空着。朕去年路過此地,想起王太傅,曾進來看,見屋舍破敗,蒿草叢生,便讓人按原樣重修了。”

他看看徽妍:“朕本想将此地賜給太學,将太傅生前佳作收藏其中,做個念想。”他聲音低而輕柔,“未想,後來遇見了你。”

徽妍心頭一動。

看着皇帝,她忽而想起年初在朔方相遇之時,他首先提到的就是王兆。

這時,身後的王萦忽而欣喜地驚呼一聲,“二姊!”

徽妍看去,只見她指着圍牆邊上的老杏樹,雖時值深秋,樹葉已經落光,可那漂亮高大的樹形,與從前并無二致。

看着那邊,徽妍一笑。

王萦走過來,有些羞赧地問,她可否去看看自己從前住的宅院?

“去吧。”皇帝莞爾。

王萦一喜,忙行了禮,腳步輕快地往庑廊那頭而去。

“兄長,我也去看看……”劉珣抿着唇,目光閃閃,也行個禮,追着王萦跟過去。

徽妍與皇帝相視而笑,繼續往堂後踱去。

從前王兆在世的時候,皇帝不曾登門。如今來到,徽妍自然成了向導,告訴他,何處是王兆的書房,何處是他會客之所,何處又是他最喜歡去的地方。

“你的居所在何處?”皇帝忽而問。

徽妍知道他會對這個感興趣,帶他走進一處院落。

這裏并不算大,卻布置得頗雅致,山石點綴,花木扶疏。如今雖是深秋,這庭院也并不寂寞,應着節令盛開的菊和桂樹,将風也染上了馥郁的氣味。

“石榴?”皇帝忽而看到庭中有一棵大石榴樹,訝然。

“正是。”徽妍笑笑,“從前妾愛石榴,這庭中栽了許多。”說着,她四處望了望,卻見寥寥無幾,只有這棵仍然健在。看着它,徽妍亦有些感情。它是她出生那年,王兆親手所載,如今,已是亭亭如蓋,正值結果之季,枝頭上吊沉甸甸的果實。

徽妍摘了一顆石榴果,再帶着走進屋子裏,空蕩蕩的。皇帝四下裏打量着,一直踱進卧房,推開窗,幾只雀鳥受驚,叽叽喳喳地飛走。

天空湛藍,目光越過牆頭,未央宮的闕樓就在遠方。

“景致甚好。”皇帝微微揚眉,徽妍笑了笑。

二人憑窗伫立了一會,皇帝道,“你我完禮之後,便讓戚夫人和王博士搬回來,如何?”

徽妍猜到皇帝有這般打算,輕輕握着他的手,“陛下賜甲第故宅,妾母親與兄長自然歡喜不已。”

皇帝卻是察覺到什麽,看着她,“你呢?你覺得如何?”

“于妾而言,這是陛下心意,自也是歡喜。”她停了停,“是不是甲第并無甚要緊。”

皇帝雙眸深深。

“你是覺得,甲第關乎榮辱,朕今日賜下,說不定何時也會收回,你還在想那牢籠之事,是麽?”

徽妍的心好像被什麽觸了一下,望着皇帝,笑意隐去。

皇帝總是這樣,輕易地識破她的僞裝,看到她最隐秘的想法。坦率直白,讓她無所适從。

“朕 在未做皇帝之前,也從不想做皇帝。”無視她的不知所措,皇帝繼續道,“那時皇宮在朕眼中,亦是牢籠,故而憤世嫉俗,目中非黑即白,不肯受人約束。可後來, 朕真的走出皇宮,才發現世間牢籠有許多。有些牢籠在外,木制,或鐵制,哪怕高如宮牆,深如潭淵,朕皆不怕。你說那困死蛾蟲的虎魄,亦不過此類。”

“真 正可困住人的牢籠,乃在心中。”他注視着她,“你曾說,若我二人将來情意生變,恐怨怼煎熬。你所憂者,便是這心牢。徽妍,朕非神祇,将來如何,亦不可掌 控。但若真有那麽一日,你我情意不再,朕不會拿任何牢籠來困你,亦不會為難你的家人,便如當初朕不曾強求過你一般。”

徽妍怔怔,攥着他的手,心如同落石入水,激起層層漣漪。

她忽而有些愧疚。與皇帝在一起這前前後後,她猶豫、退縮過許多次,幾乎每次都是皇帝把她拉回來,拽着往前走。

她知道,自己若真的離開,他也許會暴怒,卻不會傷她毫厘,也會放她走。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真的離開過。而事到如今,她已經無法想象,将他獨自留在這座皇宮之中,他會是如何模樣,而自己又是如何模樣。

他說他不會為她設牢籠,可對于她而言,他就是她的牢籠……

徽妍面紅紅的,竟似剛剛喜歡他的時候那樣,不敢看他的眼睛。似乎唯恐那目光太耀眼、太灼熱,會讓她迷失。

“知曉了麽?”皇帝問。

徽妍點點頭,片刻,忽而嗫嚅道,“那……那妾可否再問陛下一事?”

“何事?”皇帝問。

“陛下……”徽妍咬咬唇,忍着面上的熱氣,道,“陛下曾說何時開始喜歡妾的?”

皇帝一怔,看向她。

只見她也看着他,神色像剛才他問她的時候一樣期盼。

皇帝的臉上瞬間有些不自在。

“問這個做甚。”他轉頭看向窗外。

“自是不知曉才問!”徽妍忙将他的臉掰回來,對着自己。

皇帝把她的手拉下,含混道,“也并未多久。”

“那是多久?”

“也就五六七八年……記不清了。”皇帝說着,忽而望望天色,“戚夫人該等急了,還是先回府吧。”說着,拉着她往屋外走去。

五六七八年……徽妍只覺恍恍惚惚,啼笑皆非,心卻咚咚跳動。

她去匈奴便有了八年,期間皇帝的半張臉都沒見過,何來喜歡?他喜歡自己的日子,必定還要往前推……她忽然想到了那個冷峻不羁、很少跟她說話的少年。

……朕已經娶過一次不喜歡的人……

在娶窦妃之前麽?徽妍忽然覺得有什麽敞亮起來,就像在昏暗的屋子裏推開了一扇門,一切都開始變得明了。

“是在……是在宮學之時?”她追問。

皇帝的側臉上浮起些可疑的紅暈,喉嚨似乎動了一下。忽然,他轉過來,抓住徽妍的雙臂,将她扳到身前。

“再問,朕現在就還你那二十笞條!”他聲音低低,惡狠狠的。

徽妍卻是忍俊不禁,望着他,卻是笑意深深。

“輪到你了。”皇帝卻問,“你是何時?”

徽妍窘然:“陛下不是早知曉了?”

“朕不知曉,你從未說過。”皇帝堅決道。

徽妍漲紅了臉,還未開口,忽然,院外傳來王萦的聲音,“二姊!”

二人一驚,皇帝忙将她松開。

未幾,只見王萦和劉珣出現在院門口。王萦滿面興奮,“二姊!你猜我等在我那院子裏發現了何物?”

“何物?”徽妍問。

“一窩狐貍!”王萦笑眯眯,朝她招手,“二姊從前不是甚喜歡狐貍?還藏了肉想引狐貍來住,快來看!”

徽妍亦喜,正要朝她走去,手卻被皇帝拖住。

“你還未說。”他語氣不滿。

“陛下一定要聽?”

“要聽。”

徽妍目光一閃,卻瞅着他:“陛下笑一笑。”

皇帝愣住,未幾,扯起嘴角。

“笑得深些,眼睛眯些。”

皇帝狐疑地看着她,忽然,又将她捉住。

“愚弄朕麽?”他低低道,似笑非笑。

話音才落,徽妍忽而墊腳,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輕聲道,“就是此時。”

皇帝愕然,不明所以,卻老臉一紅。

“陛下随妾去看狐貍,如何?”徽妍莞爾,拉着皇帝一道往外面走去。

皇帝乖乖地跟着她,嘴上卻追問,“什麽就是此時,你教朕擺出那副模樣,何意?”

“無甚意思。”

“快說!”

“真的……”

“不說朕就治罪。”

“陛下便治罪好了。”

“王徽妍……”

二人出了院門時,太陽已經高懸。九月的天空,深邃湛藍,地上的人影重疊相連。

笑語遠去,唯有庭中的那棵石榴仍靜靜伫立。

暮春的開出的花朵,如今已經變作累枝的果實,晴空下,紅豔豔的,嬌豔欲滴。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完結。鵝接下來會整理整理出版稿,七月初繼續更番外~

船什麽的,番外會有,但鵝覺得,晉江又不讓肉,船其實沒什麽意思嘛,嘿嘿……

85|番外 話題作文——我的家 劉叡

我叫叡,今年二十歲,是父親和母親的長子,也是太子。

我的父親是天子,母親是皇後,家中除了我以外,還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嗯……從何說起呢……

先說我的父親好了。

我的父親名昪。當然,這是天子名諱,無人敢直呼。母親也不這麽叫他,不過在私底下,母親有時會喚他的字“重光”。而父親似乎也很樂意,每每如此,唇角總帶着笑。

跟我一生下來就是太子不一樣,父親不是太子,排行第二。我的祖母杜氏,很早就去世了,家世平平,生前只因為生下父親被封了美人。當年,我的大伯父和三叔父争位,引發外戚之禍,幾乎天下大亂。父親引兵從羌地趕回來平定,最終當上了皇帝。

其實當我第一次聽到這些事的時候,很是不理解。

父親是皇子,那麽他的母親不應該像我的母親那樣,就是皇後麽?怎麽會跟皇後的孩子是異母兄弟?還有什麽夫人、美人?

後來,我讀了史書,又看了我的祖父、曾祖父們的史錄,才明白,不正常的其實是我的父親和母親。父親身為皇帝,居然只有母親一個女人,簡直前無古人。

不過我和兩個弟弟讨論過,覺得這樣其實不錯。至少如果我們就算哪天不和了,最多打一架,打輸了也不過眼睛青一塊,而不用變成我那素未謀面的大伯父和三叔父那樣,不是死的不明不白就是被人割了腦袋,想想就覺得疼。祖父娶了那麽多女人,生了六個兒子,一場折騰,剩下四個——父親、五叔父會稽王(聽說他也不是好人)、六叔父琅琊王以及七叔父廣陵王。

跟父親的三個兒子比起來,也沒好到哪裏去麽……

再說母親。

我沒有見過外祖父王兆,他在我出生前許多年就去世了。聽說他是個聞名的大儒,很得我祖父賞識,将他一路提拔做了太子太傅,還賜住了甲第。但因為我大伯父和三伯父争位的事,我外祖父得罪了祖父,于是被免官奪爵,母親也因此去了匈奴,沒多久,外祖父就郁郁而終。

寵過誰,誰就沒有好下場。

如果我祖父還在世,我很想跟他談一談,問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的母親很美,大家都這麽說,我也這麽覺得。不然的話,那個不怕死的漠北匈奴單于郅師耆也不會隔三差五送個禮來問候她,惹得父親臉黑黑的。據說當年母親在漠北的時候,郅師耆很喜歡她,還曾向父親求娶過。不過父親不但沒有答應,還把他打了一頓。

聽到這事,我覺得很自豪。我父親能文能武,就沒聽說過他打不過誰。

不過就算不說打架,我也覺得父親比郅師耆好。郅師耆當上單于之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部族的女兒都娶了一遍,現在兒子比父親多一倍。不過他大概比上一任單于高明,各部族在他手裏還算服帖,将來他的太子繼位,大約也不會再需要朝廷幫着平叛了。

若說我祖父做對過何事,對匈奴的牽制之策大約就是其一。父親繼位之後,繼續發揚。包括郅師耆的漠北匈奴在內,五部匈奴相互制約,對漢庭的強勢又是不甘又是忌憚。聽說,當年父親去漠北平叛,也曾有許多人主張趁機滅漠北。但當時只是一介女史的母親竭力反對,舌戰群雄,硬是把別人說得啞口無言。

我曾見丞相史衡提過這件事時,仍滿面贊許之色。而母親多年來雖不涉足政事,在見識和氣魄上卻能得到大臣們的首肯,想來與當年之事亦不無關系。

而據我所知,母親對政事其實并非絲毫不沾。比如西域都護的壯大,母親就曾經出謀劃策。她在經商上很有眼光,還認識當今西域最大的商人李績。在她的建議下,西域都護也設置了均輸府和平準府,中原銷往西域的貨物逐年增多,國庫亦因此大大充實。漢庭在西域的經營也逐年龐大,商路經由西域,往更遠的地方延伸,許多漢使新到達的地方,連父親都不曾聽說。

許多人說我的父親之所以會娶母親,是因為母親賢良,或者母親美貌。而父親的說辭是,因為母親還欠着他二十笞條。(說着話的時候,他得意洋洋,母親則一臉不屑。)

但我覺得都不是。

他們二人在一起的時候,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偶爾也會争執,但父親從不會擺出天子的威儀來呵斥母親,而是認真跟她理論。當然,這樣也有壞處。比如當二人理論不下的時候,我們兄妹幾人就會被他們拉出來,讓我們評理。

這過程……其實十分怪異……

天地良心,我們還是孩子啊……

為天下人做榜樣的是你們才對啊……

但我們身為皇子皇女,自幼承聖賢之訓,基本的是非之念還是有的。父親再理虧,他也是天子;母親再能說,她畢竟掌握着宮中所有好吃的。

所以,在各說各有理的時候,我們一般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母親。

父親常常氣得瞪眼。

我們并無愧疚,因為我們知曉,他們二人鬧矛盾從不會過夜。白天裏吵了,到了夜裏,父親去找母親,關上門,第二天出來便又有說有笑。

這樣的父母,方圓百裏大概也只有這麽一對。說出去這是帝後,誰也不信。所以我覺得,他們若離開對方,他們誰也找不到能跟自己一唱一和把日子過成這樣的人了。

我三歲的時候,二弟鞅出生了,再過一年,三弟衡緊接着來到人世。之後,母親沒有再給我添新弟弟,卻在我九歲的時候,添了一對雙生妹妹。

我隐約還記得那時父親十分緊張,整夜徘徊在産室之外。我們三人也惴惴不安,陪着父親一起等。幸好兩個妹妹并沒有太為難我們,深夜的時候,産室裏終于傳出了嬰兒的啼哭。宮人笑盈盈地将兩個襁褓抱出來,向父親慶賀,父親卻徑自走進産室內看母親去了。

所以,首先見到沁和芯的,是我們兄弟三人。

其實說起來,蒲那表兄和從音表姊也算是我們家的人。在我還未出生之前,他們九跟着父親和母親住在宮裏了。據說母親在匈奴的時候,就一直照顧着他們。我的舅祖父杜焘曾說,父親那次去匈奴親征平亂,接回蒲那表兄和從音表姊,其實是為了母親。

沁和芯很喜歡這個說法,纏着舅祖父講完,像聽故事一樣,兩眼閃閃發光,說将來嫁人也要找像父親這麽好的。

我卻不太信。舅祖父最喜歡捉弄小兒,胡謅起來黑的也能說成白的。而且覺得要真是這樣,父親常常給我說的什麽為人君者必以天下為先不可偏私之類的話不就成了騙人了?不過我不打算去向父親求證,他說什麽都振振有詞,做什麽都有理,只有母親能與他抗衡。

蒲那表兄和從音表姊是陪着我長大的。奇怪的是,私下裏,他們叫父親“舅父”,卻叫母親“徽妍”。還告訴我,我是故事做的,因為母親嫁給父親之前,一直都陪着他們就寝,嫁了之後,就變成了陪父親。父親當時的理由是,他要給我母親講故事。

我那時聽着就覺得奇怪,明明母親才會講故事。但當時,蒲那表兄和從音表姊很篤定地說,因為父親給母親講故事,才有了我,所以,我就是故事做的。

好吧……

我很喜歡蒲那表兄和從音表姊,可惜在我十歲的時候,他們回了匈奴。郅師耆單于對他們很好,将蒲那表兄封了王,從音表姊嫁的人也是漠北首屈一指的貴族。母親一直很想念他們,書信不斷,但匈奴太遠,這麽多年來,他們雖然也曾經回來探望過父親和母親,卻也不過兩三回。上次,我聽母親向父親念叨,如果能再去一次匈奴就好了。父親說,那有何難,想去便去好了。我們當時聽着,都覺得父親一定是在開玩笑。

父親外祖這邊的親戚,最親近的是我舅祖父杜焘。

論年紀,他只比父親大兩歲,父親卻要叫他舅父。我懷疑父親一直不情願,因為當着別人的面,他只稱他大司馬,私下裏,叫他的字,但從未聽他叫過舅父。這位舅祖父,在我五歲的時候終于娶上了新婦。聽說為了他久久不成家的事,我的外曾祖父跟他鬧翻不止一次。我這個舅祖父看着笑呵呵的,性情卻是執拗,說什麽娶婦關乎日後幾十年,随便不得。就在衆人都幾乎對他絕望之時,他卻有一日忽然扭扭捏捏地對父親和母親說,他覺得我母親身邊的女官陳氏很不錯,能不能替他撮合。陳氏是是高祖功臣曲逆侯陳平之後,不過傳到這一代,已經什麽爵位都不剩下了。但所有人都不介意,沒多久,舅祖父歡歡喜喜地娶了陳氏回家,長女比沁和芯大一些,常常入宮來玩耍。

我母親這邊的親戚,比我父親這邊多。

我的外祖母戚氏,是祖父母輩裏唯一還健在的,如今七十多歲,腿腳健壯,耳聰目明。不過聽說母親剛歸漢的時候,不願嫁給父親,理由就是我外祖母身體不好。(此事父親現在說起來還忿忿。)

我們都很喜歡外祖母,她是個十分慈祥的人。甲第離皇宮很近,逢着節慶或空閑之時,母親便會請外祖母和舅父、姨母他們入宮來,表兄表姊們也會來,每到這時候,宮中就會變得很熱鬧。

父親也喜歡他們。

我的大舅父王璟是宮學博士,我每次到他府中,他不是去了太學,就是在書房裏看書作著。許多人都佩服他的博學,但他的性情相對于其他甲第出身的人,卻是偏無趣了些。不過,在下棋上,大舅父還沒有遇過敵手。父親的棋技也不錯,常常殺得我舅祖父捶胸頓足。但他越是文韬武略,與大舅父對弈的時候,其敗績之數就愈發顯得奇恥大辱。

大姨母王缪不住甲第,但與母親感情甚好,時常入宮來跟她說話。大姨父周浚是周勃之後,如今任少府。他們家中有三個女兒,如今都已經嫁人。聽說大姨父那邊的舅姑曾經因為大姨母無子,鬧過要出婦,但後來母親成了皇後,此事就不敢提了。大姨父和大姨母的日子過得很熱鬧,到他們府中做客時,我總能聽到二人拌嘴,但并非争執,聽着聽着,總讓我覺得好笑。至于兒子,我大姨母生了三個女兒之後便沒有再懷上,大姨父似乎也覺得無所謂。不過他們已經有了主意,前不久,我聽大姨母跟母親說,大不了在雒陽的周氏族中接一個子侄過來繼嗣。

小舅父王恒,原來是父親身邊的車郎,後來救我六叔父有功,拔為射聲校尉。後來西域都護壯大,小舅父自告奮勇去了焉耆做司馬,領兵平定了烏孫內亂,歸朝之後,父親将他封了三千戶武陵侯。

至于我的小姨母王萦,其實我對她的稱呼一直很困惑。因為要是跟着母親,我應該叫她小姨母,但要是跟着父親,我該叫她六叔母。在我所有的叔伯裏,六叔父劉珣跟我父親的關系最好,封為了琅琊王,與我小姨母成婚之後,便就國去了。

據蒲那表兄和從音表姊說,當年六叔父追我小姨母追得很辛苦。母親和父親成婚後不久,就懷上了我,不方便再照顧蒲那表兄和從音表姊,于是,我小姨母就進了宮,做了漪蘭殿女史。六叔父是如何喜歡上小姨母的,衆說紛纭,但前後之事,就連宮人們說起來還滿臉豔羨。

六叔父少年時相貌英俊,風采卓著,迷倒了大片懷春少女。但我小姨母卻是個有計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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