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蜀王
蜀都富庶,天下皆知!而今日之安定昌榮,實是南宮氏幾十載苦心經營、**濟民之果。
前蜀亡國之時,成都滿目瘡痍,百姓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南宮守成目睹百姓之苦,深知前蜀的倒行逆施已教民怨沸天!正所謂“得民,斯得天下!”欲得民心,他南宮守成惟有與民共苦,廣施仁政!因是入蜀近二十載,不曾自立,一則自然怕予人口實,再掀兵禍;二則,蜀川幾十年間戰禍不斷,江山幾易,昏君庸主頻出,民心已然離散,稱帝,自然于收民心無益!
為表明與民共苦之決心,南宮守成入成都後,并不曾入居先蜀皇宮,而只暫辟前朝國公府為帥營,起居于此,後加以翻修,便是如今的蜀王宮。至于富麗堂皇、巧奪天工,卻又集蜀川百姓之血淚義憤于一身的蜀皇宮,終倒也幸免于難,只是一掃往夕的矜貴,任平民百姓游玩其中,時日久了,竟也成了名勝,是為成都府內游園賞花的絕好去處!
成都城北,沿着熙攘喧鬧的曲院街走半程,轉入官衙林立的文華街,向北百丈便是蜀王宮。
王宮由前朝官宅改建而來,并不曾大興過土木,內中以靖和、省思二殿最為高闊,是為朝會與大宴之所,餘則殿宇軒閣,皆為遜色,高不過三四丈,闊不過十步,與民間富貴人家的樓閣,倒也相去無幾。
倒是王府門前兩座石獅,體型碩大,雄健異常。傳言蜀地石獅頭上的螺發,從來都是少于三十九枚的,因蜀王宮門前的石獅僅有四十枚螺發,來者豈能僭越?遂有人戲言,蜀王之威,盡見于石獅也!
辰時剛過,一輛馬車匆匆穿過文華街,徑自入宮門而去。車中坐的,便是方才在浣花街瑤仙閣被家人接走的小郎君---蜀王世子南宮霁!
世子年方十五,品貌出衆,聰慧異常,只是正處在思玩樂的年紀,心思多不放在詩書上,平日裏但得了閑,便想方設法到處耍戲。只是今日似有些忘乎所以,竟徹夜未歸!
世子此時是頗見頹廢,倒并非是疲累所致,而是滿腹憂心:近侍方才相告,派人出宮尋他的正是父親南宮德崇,父親知他徹夜飲宴不歸已然震怒,想來此回受罰當是難免。
馬車駛入大正門,已有黃門候在此,稱大王下朝後已移駕臨福殿,令殿下回宮即去複命!
南宮霁一路步履遲緩,猶疑不前。父親素來溫雅,極少動怒,然正是這般,才令南宮霁更為忐忑,不知父親果真動起怒來,将是怎般的雷霆景象。
臨福殿,蜀王南宮德崇正埋頭閱奏疏。南宮霁徑直入到殿內,跪地請罪。
德崇擡頭往下瞧了一眼,淡淡道:“回來了?”音中全聞不出喜怒。
南宮霁垂首道:“孩兒知錯了,請爹爹降罪。”
德崇依舊淡道:“錯在何處?”
南宮霁一怔,一時不敢答言。
德崇也未嘗緊逼,一面垂下眸去繼續看奏疏,一面緩緩道:“既不知,便在此好生思量着,想清楚了再言。”
父親之意,是要教他在此思過,南宮霁心知,自不敢違逆。只是到底嬉鬧了一日夜,此刻倏忽靜下,便起了倦意,跪了一陣,眼皮漸重,不自禁合了眼,思緒亦模糊起。。。
德崇再擡頭時,正見兒子跪着瞌睡,自然惱怒,然惱意過後,心中不免又升出一絲不忍,輕嘆了聲:孔夫子說得好,不教而殺謂之虐!兒子犯錯,孰教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亦有不教之過呢!如此一想,怒意便也去了大半。
南宮霁朦胧間,似聽得人聲輕喚,瞬驚醒!擡頭,正見父親一臉凝重望着自己,心中一沉,複低下頭去。
德崇令左右将之攙起,問道:“你錯在何處,現下可想明白了?”
南宮霁略一沉吟,好在生性機敏,下一刻便幡然醒悟,速将先前醞釀的一疊腹稿如數倒出。
德崇聞罷,不置可否。停了片刻,卻道:“只是如此麽?”
南宮霁臉一紅,滿懷忐忑望向父親。
德崇一拂袖:“你飽食終日,卻無所用心,想來還是我過少鞭策之故!幼時師長皆贊你機敏,我亦以為你天資甚高,便少了督促,卻不想你及長便無心向學,今日竟還做出這等放浪形骸、不重體統之事,可見已是纨绔輕狂至極!”
南宮霁默默領受着訓斥,大氣不敢出。父親所言皆是實,一時也覺自己極不上進,甚為慚愧。
訓斥一通之後,德崇看他大抵也是知錯了,且一宿未歇也着實乏倦,想來要施罰也不急于一時,便道:“日後我自當約束于你,切記莫再有下回!”便教他回去聽候處置。
看着兒子離去,德崇心中依舊不得輕松,推開面前攤放的奏疏,起身踱步至窗下。
臨窗遠眺,溫潤的眼中漸蒙上一層無奈。
他南宮德崇在這蜀王位上坐了二十載,今也到了不惑之年,想他初登大位之時,霁兒尚未出世,十數年彈指一瞬,如今霁兒也将到束發之年,真是歲月如梭,光陰易逝!
當初,少年意氣的他又何曾不是自命不凡,以為憑自己的勤勉才智,**興國乃是輕而易舉,甚而開疆擴土、臣服四夷亦非不可!而治蜀二十載之蹉跎,卻終令他黃粱夢醒,認清當下,每再想起年少之時的輕狂淺薄,便覺不堪。
世人皆只道蜀地昌繁,卻有幾人知曉這光鮮外表下所藏的憂患?!
蜀之所在劍南道,山峻路險,易守難攻,古來為兵家必争之地,加之富庶繁榮,令周敵虎視:且不說已教他奉作正朔的大梁,便說西邊的吐蕃各部,實是蠻橫狡詐、無恥貪婪!動辄便于邊關滋事,謀財掠地,歷代蜀王雖殚精竭慮,以精兵強将駐守西疆,又不惜動用厚財收買安撫之,才得一時安寧,然蠻夷狡詐無信,邊疆的太平終難持久!
再說內憂,人盡皆知:李、韓、宇文、慕容四族,乃當初蜀王定蜀之功臣,可謂朝之肱骨!幾十年來,這四族鼎立朝中,氣候已成,權勢滔天!
所謂功高蓋主,四族中,尤其宇文、慕容二氏不臣日久,且也知主上存忌憚,思來與其仰人鼻息,坐看天意,任憑他人生殺予奪,不如乘大權在握,拉主下位,重分天下!只是南宮氏立足蜀中數十載,又豈是輕易可撼動?遂長久以來君臣間明争暗鬥不止。
歷來交鋒,蜀王雖占上風,卻勝出勉強,時還自傷元氣,因而無力斬草除根,只能任爾等蟄伏修養,伺機再動。
實則與以索財為目的的外患相較,這番幾十年如一日的內鬥才更是令人傷神!
二十載受困于此起彼伏的外憂內患,南宮德崇可謂機關算盡、步步為營。今日看到原最令自己得意的嫡長子卻還如一懵懂少年,一心沉溺玩樂不思進取,怎不令人心生喟嘆?!思彼及己,倏忽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彼時以為治國**就如讀一卷新書、作一篇新文那般輕易!着實輕妄!
再說南宮霁,當下回房歇息,半日無話。及至晚間,父親派人傳來口谕:即日起世子須上朝預政,且朝後須留在省思殿聽臣下講政至午時,午後則照常上文淵閣聽書!
南宮霁聞下心中自然暗叫苦,如此一來,他便成日要被關于宮中,與一幹老朽酸腐的文臣夫子為伴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修再修,我真的好糾結好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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