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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鴻蘊大世界, 雖不至于是血流漂橹，卻也是血光四濺了。

每一聲慘叫, 每一處死亡, 蕭起都看見了, 長生的力量，讓他能夠以一介凡人之軀, 同時觀看到萬千景象。

蕭起也覺得自己有點自虐，但既然能看到, 他覺得自己就該去看一看, 他得記着，自己做了什麽。

“陛下……”牧震不知道蕭起具體看到了什麽，但他能感覺到蕭起的失落與沉重, 他盡力抱住蕭起，無奈就算他強壯了許多，小孩子的胳膊也實在太短, “五百年對于修士來說并不漫長, 但對凡人來說一個朝代一個過去, 我們慢慢來, 你不要把自己逼迫得太過。”

“嗯……”

蕭起回抱住牧震——成了“谷仙代言人”的好處，就是他當天就跟牧震搬出了家裏, 獨占了一座小院子。因為陸陸續續來了不少新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有新人來，所以建房子的時候，衆人就幹脆多建了五座小院子, 否則現在他們晚上也不能這麽無所顧忌的說話。

封仙榜內

劉幸……是懵逼的，他只看見一道光，下一刻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他是被殺了嗎？死亡之後不該是現在人世間飄蕩一陣，然後沉入幽冥黃泉，洗淨前塵嗎？他現在，怎麽感覺暖融融的？且四周一片暖金色的霧狀光芒，這也不是幽冥的模樣吧？

劉幸稍稍緩過勁來後，不甘和無奈就開始在他胸中争鬥起來。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他不能就這麽死了！

可他已經死了……

所以這場争鬥持續的時間也不長……

反正他死了，稀裏糊塗的死了，那再怎麽不甘願也沒用了。

下輩子……劉幸想着：下輩子他還是當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吧。凡人挺好的，雖然不能修仙，但一輩子都很踏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的目标也明明白白，就是找個人相守一生。而修士呢？除了億萬分之一人可以得道飛升，其餘的人其實跟他的下場也都差不多，不過是死于一場鬥法、某次歷練，或者同門暗算而已。其實大同小異，挺沒勁……

劉幸正思索間，這一片金黃中又陸陸續續多了幾個人，有人一進來就嗷嗷大哭，有人像劉幸一樣還算淡然，但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衆人交換了一陣情報，才知道他們臨死之前，都莫名得到了一塊玉牌。之後便是大修士從天而降，還沒清楚怎麽回事，他們就魂歸此處了。

“但也不止我得了啊，當時周遭衆人都有，也不知道為何獨獨是我進來了。”

“是否是此處巨大，旁人到了其他地方了？”

“話說，這裏到底是何處，可有道友知道？”

“我還有師妹師弟在旁……”

“我師父……”

“若此處乃是黃泉，未曾在這的是否就是平安了？”

“或許是吧……可恨……”

“若真如此，那就好了。”

一開始衆人都在憂慮，可不知道誰提出不在的反而安好這個結果之後，氣氛就兩極分化了。一邊喜悅，一邊氣憤。喜悅的确實是由衷之感，氣憤的過了一會，也跟着喜悅的一起開心了。

這……在場的幾個人竟然都是好性子。

“幸兒？那可是幸兒嗎？！”說話間又來了新人，劉幸聽聲音一回頭，頓時瞪大了眼睛。

“叔爺爺！叔奶奶！你們怎麽……”雖然與親人多年未見，但在這種地方見到，除非是劉武，否則劉幸是一點都不可能高興起來的。

他雖然是嫡脈獨子，可其實爹娘并不如何融洽，他三靈根的天賦在家中算是不錯，但拿到宗門裏去……會怎麽樣現在也看到了。只有叔爺爺與叔奶奶，對他是真的關愛。

劉存的叔爺爺叫劉存，叔奶奶叫趙芝，夫婦二人修行天賦不算高，都是五靈根，将将築基而已。他二人早現老态，如今魂魄就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倆這樣“必定沒有前途的”，自然是衆修士到了劉家之後，最先被推出來挨刀的。

從劉存與趙芝的口中，衆人總算是知道了如今的處境。

“封仙榜？”

“封仙玉牌？”

“我等是在封仙榜上？”

“唉……”

除了劉幸，其他人聽了之後都不太信。

“如何會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即便是遇了仙緣，那也得經過長年修行吧？如何就平白的飛升了？”

“我等都是沒了肉身只餘魂魄的，飛升肉身被毀不是只能轉修散仙的嗎？”

“散仙不算是仙，且千年一次天劫，聽聞最多也就挨上三四次。”

“我不過是資質普通之人，如何可能飛升呢？”

一個個搖頭晃腦的，對自己的狀況都是非常有AC數了。

“若真是封仙榜，你們恨這個讓你們喪了命的封仙榜嗎？”

“若真有此種好事，乃是我等機緣，只是無福而已……不對，我們現在算是……有福了？”畢竟在封仙榜上了。

“封仙榜是好事，又不是玉牌害我等性命。”

“這玉牌無論修為都奔着修士掌中而去，乃是不計道行，一視同仁。乃是寬厚之舉。”

“修士害了修士，還能怪一件法寶嗎？”

“我劉家雖然因為封仙榜慘遭橫禍，但主謀的分明是人心之貪。”劉幸道，趙芝笑着如曾經一般撫摸着劉幸的額頭。

衆人挨着個的都發了話，才猛然發現……誰問的問題？

“恭喜諸位還是仙官登榜。”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傳來，這分明就是剛才提問的聲音！衆人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果然那站着一個長得可愛的男孩，之前分明還沒有人。又好像一直有人在？

衆人不約而同後退一步，修真界裏和江湖有些規矩類似，小孩子和殘疾人那都是最不能招惹的。尤其他們還身處現在這麽個詭異的所在，這種語出驚人的小孩子，更加的不能招惹。

“這位前輩，不知道這仙官所言到底是何意？”劉存作為衆人裏年紀最大的，當先站了出來。

這小孩不用說自然是蕭起，他随手一指，滿是暖光的空間中多了一摞牛皮紙袋：“簡單，天道有事要找人辦，你們就是最先被選出來的。願意不願意給天道辦事，諸位自己選吧。”

這是他跟牧震研究出來的仙（mai）官（shen）契約，契約內容是毫無疑問的霸王條款！

現代拿這樣的勞動合同跟人家簽約，最包子的人也會噴你一臉唾沫——全年無休，工作時間從0點到24點，沒有五險一金，工作年限無限，即沒有退休年齡，尤其……連工資都木。

當了仙官唯一的一件好處就是，你成仙了。

這契約裏有些字眼大家沒見過，但大概其內容衆人還是看得明白的。

雖然滿目的義務，但就是這僅有的好處，卻也夠讓他們心動了。前提是，他們真的能夠成仙。

“敢問這位前輩可是仙人？為何要選我等為仙？又為何這契約，我等即便成仙，也要留在這大世界中？還要……管理凡人？”

“我确實是仙人。選你等因為你們還有一顆人心。至于成仙之後還留在鴻蘊大世界……那是因為仙界即将與大世界合并為一，你們不留在這還能去哪？讓你們管凡人你們還不樂意？看看你們這些年來把凡人管成什麽樣了？再不擔起義務來，這大世界就要洗白重來了。”

衆人大驚，既覺得蕭起是在故意說些駭人聽聞的事情，又覺得還是有幾分可能的。

“凡人的好壞……為何會讓大世界洗、洗白？凡人不是……”

“蝼蟻？當年鴻蘊大世界人族大興，那之後正道興盛，或魔道嚣張，都不過是人族內鬥。但……如今世上雖有億萬修士，凡人卻百萬倍于修士。你們說，凡人活得好嗎？那你們再說說，以‘人’來講，現今凡人的生活方式與上古之時有何不同？算算人數，你們再拍着良心說一說，如今這世上，真的能算是人族興起嗎？天道的紅利只喂飽了針尖上的仙人。”

其實妖魔鬼怪也都有生存問題，蕭起要管的不只是人族，人族只是最人數最多，生活狀況最凄慘的。但現在他面對的都是人，那就只能談人的問題。

衆人皆驚，他們是修士中最有良心，面對凡人最優憐憫心的那一批，但他們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他們不會認為現如今的這種狀況是不應該的，頂多就是認為有些人比較心壞而已。

“這……我們……”

“你們早已逆天道而為，還能太平到現在，全靠仙界的支撐，可現在仙界撐不住了，鴻蘊大世界的問題，還是應該在鴻蘊大世界內部解決。”

這話不全是騙人，鴻蘊大世界的大劫能撐到現在，全靠因為一代代飛升的“仙人”，他們合道之後，也算是回饋天道，不足氣運缺失的部分。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那為何不是仙界的各位祖宗降世呢？”

“你以為他們不想嗎？飛升了就不再是這大世界的一員，硬闖就是死路一條，兩界相合之後，他們也都要灰飛煙滅。”

“那前輩……”

“我是廢了一身道行，又借三千仙友神魂之力，破開兩界一線，方能回來投胎轉世。”

蕭起面無表情，仙俠，仙俠電視劇，仙俠游戲，他經歷來了不知道多少，他的腦洞可能沒那些作者大，但是俗話說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他有底氣，不虛！

任由對方問什麽，都能給他們圓上。

衆人被唬得都是一愣，他們之中身份最高的，也不過是個小宗門的內門弟子，修為最高不過築基初期，屬于修士世界的最底層，沒見過什麽世面，又都是心思純良的那一批。對蕭起的懷疑和不信，也是因為仙界距離他們太遙遠了。

“那麽……那麽如果我們不願簽下契約呢？”劉幸大着膽子問。

“買賣不成，那就只能送你們去投胎了。”蕭起說得随意，其實是在仔細觀察着這些人的狀态。即便剛才這些人其實都着了道，說出了肺腑之言。但他們的死，他們同門或家族親人的死，畢竟都是封仙榜引來的。

且人心是會變的，方才他們都覺得封仙榜是個死物那不會恨他，現在看見蕭起了，要是把怨恨傾注在他這個活物身上呢？若他們因此心生怨恨，他們願意簽約，蕭起也要将人趕走——并非是用眼睛看，他們都是魂體，在這封仙榜中，任是有丁點的心情變化，也都會被察覺。

後頭人多了倒是就不用如此嚴格了，可是如今這第一批人，就是打基礎的一批，最是緊要，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能有。

不過天道的篩選也是成功的，這些人聽蕭起如此說，都是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心情頂多是有些惆悵，并無怨恨。

一群人躲到遠遠的地方，商量了片刻，劉存回來又問：“這位仙長，您既是來救此界的，為何卻要用封仙榜此種手段。若是好好分說，拿出證據，大家自然越發善待凡人。可是如今一來……豈不是要讓修真界血流成河了？”

這是大家冷靜下來了，能透過現象看本質了。

“越發善待凡人？”蕭起簡直都要不認識這幾個字了，“你們覺得你們對凡人是很善待了？”

又有修士疑惑：“這……我等修士布法陣，選良種，抗天災，如何不是善待凡人了？”

“世界觀不同，有些話，我跟你們解釋，你們也不明白。”

“世界觀為何物？”

蕭起擡手，示意他們閉嘴：“在這給你們解釋，不知道要幾百年後了，我沒時間。願意簽約的就簽約，不願意簽約的就投胎，事情就這麽簡單。”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十三個魂魄都選擇了簽約。畢竟簽約了就是給蕭起幹活，是繼續“活着”的，輪回投胎……雖然這是自然之選，但洗淨今生記憶，他們就不是他們了，否則修士又如何會修長生？

“行了，那麽跟我走吧。”蕭起手一招，這十三個人都讓他收進了天帝玉玺的宮殿中。

這天晚上的後半夜，大概修士們都開始琢磨，到底那些人是怎麽上榜的了，殺戮暫時停止。大概會有一段時間，榜單上不會有新名字了。

“從今天開始，你們正式進入仙官試用期。首先，你們要去實習。”蕭起高坐大殿之上，“來來來，都過來，把手伸給我，給你們蓋個印。”

劉存問“左手，右手？”

“都行。”抓過劉存的手，在他手背上一點，一方金印在他手背上一閃而過，不待劉存細問，他就沒了蹤影，“下一個！”

趙芝看自家相公沒了，趕緊跟上，一邊伸手一邊問：“敢問仙長，我夫君……”

蕭起點印的動作慢了一下：“你們都要投胎到一個小世界去，在那邊學習八十年，你們的記憶都會暫時被封住。放心，我特意給你們倆緊了緊姻緣線，你們如此恩愛，到那邊八成也是依舊做夫妻，而且這次他做女，你做男。”

老太太剛還有點緊張，一聽蕭起最後一句，眼神一怔，卻又不好意思的樂了。然後被蕭起一金印蓋在手背上，送走了。

“你們剩下的，有沒有不想要姻緣，或者對姻緣有什麽特別要求的？”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道“順其自然吧。”但也有人覺得在那邊跟尋常人做個夫妻并不太好，所以緊急找同伴裏看得順眼的湊了湊。有男有女，有倆男，也有倆女。

修士裏“開放式婚姻”的人其實不少，畢竟雙修對他們來說也是修行的一種途徑，所以這種情況，也不算是荒唐。

蕭起按他們的意思給牽了姻緣，一樣送走了。

他們去的地方，正是蕭起的那個小世界——他不過離開了那裏幾個月，小世界卻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他選定的繼承人、繼承人的兒子和孫子都駕崩了，從蕭起算，可說是歷經四代盛世，如今……盛世終結，又該是變革之時了。

這些人雖然在修真界不過平平，但原因不在他們自身，而在靈根上。其實他們性子都好，也聰明勤奮，看一看他們接受了那邊的新思想，會有怎麽樣的人生吧。

蕭起從玉玺中出來，天正是最黑的時候，牧震在他身邊睡得香甜，蕭起聽着他因為熟睡所以略有些沉的呼吸聲，略動了兩下，便也跟着沉入了夢鄉……

“嘭！嘭！嘭！”第二日一早，蕭起跟牧震，一人舉着鍋蓋，一人拿大勺敲着，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裏一路敲一路喊，“大家都出來一下，谷仙昨日托夢于我，今日我來給大家帶個話！”

牧震沒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剛才蕭起那語氣，怎麽聽怎麽像是“皇軍讓我給大家帶個話”。

蕭起反而從牧震的笑聲裏得到了鼓勵，喊得越發帶勁了。等到村人們都出來了，牧震不得不調動他全部的意志力，才能保持嚴肅。

“從今天開始！這個鍋蓋就挂在我家門口了！大家要是有什麽事情拿不準主意，可以到我家門口敲鍋蓋叫我出來評判！還有，咱們村子裏的人越來越多，那有些規矩也得跟大家說明白了。第一，禁止無端毆鬥，若致人死命者，償命！毆傷他人者，視情況，罰糧或罰苦役。第二，禁止以任何手段猥亵、女幹Y他人，違者男子閹割，女子罰十鞭，且發苦役。第三，禁止偷盜他人財産，違者據偷盜財産的多寡，罰糧或罰苦役。第四，禁止以不法手段蒙騙他人財産，違者……”

蕭起定下了約法七章，都是最基礎的律法。

衆人一開始都是東扭西歪的站着，小孩子也打打鬧鬧的來回跑，可蕭起的聲音洪亮清晰，清清楚楚的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就如重錘一下下鑿擊在他們的胸口上。小孩子早已經不鬧騰了，大人也不知不覺得腿站直，頭低下。

趙恒與蕭長榮原本還是有些不甘願，幾天過來，那天看到神鳥的震撼感褪去，對谷仙的存在甚至都有些疑神疑鬼，此時此刻卻是真的低頭了。他們又不是沒當着許多人說過話？扯着嗓子喊絕對沒有這效果，這怕不是谷仙的神通。

蕭北根一家子也與旁人是同個動作，并無絲毫不同。只二姐膽子大，偷偷擡頭瞧了蕭起幾眼，卻又咬着唇，将頭低下了。

說完之後，蕭起将一塊寫着《七章法》的布，挂在了自家門口：“今日就是這些事，可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蕭起說完就讓牧震悄悄戳了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這是不小心把上早朝時的言行舉止也套過來了，他趕緊松了松，對衆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不過……都低着頭呢，誰看得見他笑啊？衆人忙不疊的連連點頭，散得要多快有多快。

蕭起撇嘴，看着蕭北根一家也如見了貓的耗子一般，神色間流露出幾分哀傷。指尖忽然被人握住，蕭起扭頭，果然見牧震正憂心忡忡的看着他。

“醜~”蕭起戳了一下牧震的臉頰。他這段時間雖是吃飽喝足，養出了些肉來，身高也竄了不少，可比上輩子被曬了之後還黑，皮膚差，眉眼也沒長開，是不太好看。

牧震挑眉：“哭給你看啊。”

蕭起立刻認錯：“別哭別哭，老攻我是逗你玩的，我家受受美若天仙！”

牧震當即打了個哆嗦，把手抽了回來：“沒正行！”

兩人逗了逗嘴，回到了屋裏，蕭起嘆道：“還是人太少了，長生老哥，再慢慢的多送些人來吧。”

一陣風吹過，不知道是不是長·快遞員·生的回答。

那些人固然在今天被他唬住了，可這個集體太小了，村頭打個嗝，村尾都能聽見。夜裏誰家的漢子最“行”，一夜過去全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作為管理所必須的各類機關都無法設立起來，只有蕭起和牧震，他們倆現在就是倆神棍，而不是政府的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