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番外】平沙垠
在沉姜國,夏氏一族素來享有盛名。
倒不是因為世家貴族的名頭大,也不是因為他們克己複禮品行高潔,只是因為……
他們很有錢。
夏沉之出生時,他爹剛過完五十歲的大壽。
此前的五十年,夏沉之的爹沒有得過一個孩子。
他爹早年篤信佛法經綸,一心想着得道成仙,覺得自己不應該被人間的浮世繁華所牽絆,更不應該屈從于貪嗔癡的七情六欲,不曾入仕為官,也不曾有過女人。
夏沉之的爹和其他名門貴公子格格不入,完全不是一類人。
一個沒有背景沒有財力的普通人,總是特立獨行,很容易被旁人排擠。
然而一個既有背景又有財力的貴族公子,總是特立獨行,就很容易受人欽佩。
夏沉之的爹就這樣成了沉姜國的名士。
讓這個名士一朝改觀的,卻是一個稀松平常的戲折子。
那戲本子名為槐安夢,主人公是一個汲汲于富貴的書生,某日在旅店裏巧遇了一個道士。道士見那書生如此執着于功名利祿,便讓書生在他的枕頭上睡覺。書生睡時入夢,在夢中位列朝堂高官,兼朱重紫,顯赫一時,坐擁美人,享盡榮華。可惜好景不長,不久書生被小人誣告,經歷幾番大起大落,飽嘗世态炎涼與人情冷暖,最終殘了餘生。
書生醒來後,堪破紅塵紫陌,始覺富貴如煙雲,人生亦不過空夢一場。
然而夏沉之的爹卻不是這麽想的,他聽了這段話本子以後,反而覺得正因為人生短暫,才更應該好好活下去。夢總有醒來的那一刻,人也總要化成一抔黃土,茫茫仙境卻是虛無缥缈觸不可及,他若是連現在都把握不住,往後又能剩下些什麽。
于是夏沉之的爹不再求仙問道,轉而求娶夫人過起了尋常日子,得了夏沉之以後,更是喜不自勝,感嘆生活無比美好。
夏沉之七歲的時候,跟着一幫小公子哥去都城的貴族私塾裏上學。
上課第一日,一屋子的小公子都在朗聲念書,夫子瞧着甚是欣慰,心花怒放地掃視一圈,卻是雙眉一蹙,發現了一個熊孩子。
這個熊孩子,就是彼時年方七歲的夏沉之。
夏沉之正趴在桌子上睡覺,絲毫不受同學影響,濃密的睫毛輕顫,偶爾砸吧兩下嘴,也不知是在夢裏夢到了什麽好吃的。
夫子剛準備走過去把夏沉之叫起來,就想到他是夏家的孩子,是夏老爺心尖上的寶貝,夏氏一族這一輩唯一的嫡系公子。
最重要的是,聽說夏沉之自小被錦衣玉食嬌慣着長大,從來沒吃過一點苦。
夫子打從心眼裏認定,這樣養出來的孩子一定是無法無天的驕縱性子,稍微受一點批評就會接受不了,滿地打滾痛哭失聲。
于是夫子不打算管這個熊孩子,他只是看着熟睡的夏沉之,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然而夏沉之沒被讀書的同學影響,正在讀書的同學卻反過來被他影響。
夏沉之的同桌瞧見夏沉之睡得這麽香,不知不覺中也來了困意,于是合上書本,一同趴在桌上睡過去了。
睡過去的孩子漸漸多了起來。
眼見這麽多孩子趴桌,夫子感到完全不能忍,他不動神色地走到了始作俑者夏沉之的身邊,面色冷峻地敲了敲他的桌子。
夏沉之茫然地從夢中轉醒,愣愣地擡頭看着夫子,又順着夫子的目光看到了熟睡的同桌。
夏沉之了然點頭。
他體貼地脫下自己的外衣,溫柔地蓋在了同桌身上,又站起來把一旁的窗戶關好,小心翼翼地插了窗栓,沒發出一點聲音。
做完這些,夏沉之還轉過身,對着後面尚在朗讀的同學做了一個“噓”的噤聲手勢,示意他們莫要打擾別人睡覺。
夫子差點被氣暈過去。
夏沉之幹的混賬事遠不止這些。
他在四書五經裏畫了各種類型的小插畫,把活蹦亂跳的蛐蛐藏在夫子的硯臺裏,還削了竹子做出一套竹牌,每天下課和衆多同學打牌談天,嬉戲玩耍。
夫子每日都在刷新自己的忍耐下限。
直到有一天,夏老爺親自來私塾,把夏沉之領回了家。
那一日,夫子說到了女子在朝為官的問題。
沉姜國有一道國令,女子可以在朝為官。但是位階一般不高,且歷任時間從來不長。
夫子以此為論題,讓學生談談感想。
所有學生都墨守成規地這樣說道,女子生來應當倚靠男子,一個好的女子,應該柔情似水,應該恪守婦德,在家相夫教子,在外明禮寡言,入仕做官絕非明智。
夫子深以為然。
夏沉之卻出聲打斷了他們,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少年的身形尚且單薄瘦削,說出的話卻是獨異于衆。
他說:“我們都不是女子,為什麽要代替她們自己責令她們該做什麽?無論是入仕還是歸家,說到底不過是她自己的選擇,若她有雄才大略,便是給人做謀士門客都能混出一片天地。若她只有柴米油炊之能,窮其一生看顧丈夫孩子也沒什麽不好。女子在朝為官位階不高時間不長,只是現在沒有,誰知道将來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夫子被這番話堵得瞠目結舌。
有一個同學适時插話:“夏沉之,你說的輕巧,倘若你的妻子跑去朝堂為官,而且官位比你還高,掙得俸祿比你還多,你又該如何自處?”
夏沉之清了清嗓子,挑眉一笑回答道:“這有什麽,我就在家給她做飯帶孩子便是,夫妻之道本該如此,總要有一方多加謙讓。”
夫子狠狠拍桌,怒聲呵斥:“口不擇言!真是朽木不可雕!男子漢大丈夫,全無半點雄心壯志,滿口胡言亂語,真是枉讀聖賢書!”
夏沉之的父親收到夫子怒發沖冠的信以後,來到私塾帶走了兒子,卻并沒有說一句批評他的話。
夏沉之回到家,悶悶問他爹道:“爹,你也覺得我說錯了嗎?”
夏沉之的爹揉了揉他的腦瓜子,和藹一笑答道:“爹覺得你說的很對,比那夫子說的好多了,他給我寫的信全是什麽夫綱禮教,看了幾遍都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那為何同學都跑來笑話我?”
“你管他們作甚?”夏父道:“沉之,爹用了大半輩子才想通一個道理,現在爹把這個道理傳給你。人生苦短,喜歡什麽便去做吧,只要你沒礙着別人。”
夏沉之十五歲那一年,和幾個公子哥去茶樓裏聽小曲,他坐在雅舍的窗臺邊,恰巧看到江婉儀随軍凱旋。
江婉儀身為副将,卻和主将并駕齊驅,兩匹駿馬在城道上踏着馬蹄,後面跟着沉姜國的精銳大軍。
只有在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的勇士,才能在回來的路上伴行于将軍身側。
江婉儀雖然膚色幾近古銅,穿得一身銀裝戎甲,卻是五官清秀,腰肢纖細,分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
夏沉之挑眉,因為她不同于尋常所見的女孩子,所以來了非同一般的興致。
他開始只是關注她,常常特意去聽有關她的事跡,旁人聽了江婉儀的那些赫赫戰功,多半是欽佩仰慕,可夏沉之……卻聽得有些心疼。
後來,每逢江婉儀在沉姜國都內,夏沉之總是制造各種巧合故意偶遇她。
可惜,國都郢城中衆多名門貴女芳心暗許的夏公子,卻常常在江婉儀這裏碰壁。
江婉儀好像不大能看見他。
然夏沉之卻是漸漸知道了有關她的許多事,知道她曾經落馬傷過左腿,知道她喜歡吃土豆餡的油餅,知道她每次從沙場回國都,都要去鎮國公府的宗廟上香。
江婉儀拉弓射箭,百發百中百步穿楊,她騎着馬在校場上奔馳,衣襟流風英姿飒爽。
夏沉之覺得自己生了魔障,這個魔障有個名字,叫做總是在想江婉儀。
用盡方法仍舊沒得到江婉儀青睐的夏沉之忍無可忍,一甩衣袖進宮找上了王後。
王後娘娘乃是夏沉之的親姑姑,她架不住侄子的軟磨硬泡,委婉地和國君提了這件事,國君一番考慮後欣然應允,于是賜婚诏書隔日便被頒了下來。
江婉儀接旨後一直很平靜,直到洞房花燭的那一日,她終于感到有些排解不去的緊張。
她為了平衡心中的緊張感,自己扯了紅蓋頭,在房間中央打起了一套威風凜凜的鐵血拳法。
夏沉之的朋友們推開房門時,看到的就是新娘子……
正在虎虎生威地練拳。
原本打算鬧洞房的決心,在這一刻碎成了破冰碴子。
朋友們争先恐後逃命般地離去了,徒留下酒醉的夏沉之。
夏沉之醉的有些不清醒,他一邊踉跄地走着路,一邊口齒不清地含糊道:“娘子……娘子?”
江婉儀答了一聲嗯。
夏沉之嘿嘿一笑,登徒子般撲了過去,卻被江婉儀下意識地縛住雙手,幹淨利落地兩下摔翻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嗷嗷叫,江婉儀慌忙去扶他,他擡起頭親了她一口。
江婉儀愣在了原地。
夏沉之抱住她的腰,他沾着酒氣,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緩緩問她道:“婉儀,你跟我過一輩子好不好?”
他清楚地記得,她那個時候……
也答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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