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雨天

沈聽擇進門的時候,梁逾文正跟人開黑,鍵盤噼裏啪啦敲得很響,就這樣還不忘問候他:“怎麽現在才回來?”

見沈聽擇不吭聲,梁逾文注意力又轉回游戲,結果沒打兩下就在盲視野裏被對面一個爆頭,整個界面暗了下來。

他罵了句髒話,把耳機往桌上一扔。然後像是想到什麽,偏頭去看旁邊松松散散坐着的沈聽擇,拿肩膀撞他一下,“又去哪浪了?”

這回沈聽擇終于給了點反應,拉起眼尾,沒什麽情緒地睨他,“你管我?”

“別裝,表白牆可都發了。”梁逾文拖着椅子坐到沈聽擇邊上,“你上個通識課還能看對眼啊。”

梁逾文自诩長得不差,放在人群裏也算個帥哥,數理化又好,高中不缺女孩追。可自從進了北江大學和沈聽擇做室友,他才真正見識到,什麽叫桃花泛濫。

沈聽擇一愣,視線從手機移開,“發什麽了?”

梁逾文把表白牆那條帖子找給他看。

“怪不得拒絕酒窩妹妹的時候眼都不眨,原來你喜歡這種的啊。”

沈聽擇皺眉,“誰?”

梁逾文一時嘴快,忘了沈聽擇向來不參與他們這種讨論,于是解釋:“溫寧欣,昨天在籃球場前邊和你表白那美女。”

沈聽擇懶懶地垂下眼眸,只哦了聲,也不知道想起來沒有。

“你看你對人笑成什麽樣?”梁逾文算是看出來了,沈聽擇多半是故意的。

又壞又勾人。

沈聽擇跟着看過去,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又變成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指尖都摸到桌上的煙盒了,但頓了頓,還是沒抽。

旁邊梁逾文還在津津有味地扒拉照片,但看着看着他突然怪叫一聲,跳起來把手機舉到沈聽擇面前,表情變得誇張,“靠,我怎麽感覺這是……是昨天晚上那姑娘?”

以為沈聽擇不懂,他比劃着:“就你怕吓着的那個。”

他乍一眼看到照片的時候完全沒把兩人挂上鈎,這會再看才注意到她後頸處有一小塊疤,越看越眼熟。

那天在昏黃的路燈下,他也看到了。顏色很淡,有種近乎透明的美。

沈聽擇模樣還是懶散得要命,但半耷的眼皮掀起,笑着給梁逾文一個眼神,然後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梁逾文整個人都激動起來,“她居然是我們學校的,同一屆,這他媽的不是緣分是什麽?”

說着他胳膊抵了下沈聽擇,“有聯系方式嗎?”

沈聽擇又看他一眼,态度忽然冷淡下來,“你想追?”

“嗯。”梁逾文也沒藏着掖着,朝沈聽擇擠眉弄眼,“我能追不?”

沈聽擇好一會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就當梁逾文覺得自己眼瞎才會認為這位爺對女人動了心思的時候,沈聽擇扯了下衣服的領口站起身,不冷不淡地瞥他,“你說呢?”

梁逾文愣了下,然後知趣地聳肩笑了笑,“得,當我放屁。”

一時興起的事他也無所謂,只覺得有點遺憾。

“對了,剛剛隔壁宿舍過來說周六晚上他們有人過生日,喊了我們一起。”

沈聽擇腳步沒停,敷衍地應了聲。但下一秒他若有所思地轉身,“照片發我。”

“什麽照片?”兩秒後梁逾文反應過來,滿臉嫌棄地啧他,“你自己不能去表白牆下啊。”

“沒加。”

很倦淡的兩個字,符合沈聽擇一貫的作風。

梁逾文翻了個白眼。

等沈聽擇洗完澡出來,梁逾文已經又開了把游戲,微信上那張照片也發過來了。

沈聽擇低頭看了會,長按點了保存。

周六那天難得放了晴,裴枝沒忘記自己答應許挽喬要陪她去醫科大的事。

醫科大雖說就在北江大學隔壁,但也不是走兩步能到的。

兩人乘公交碰上事故堵車,十點四十才到門口。

醫學類院校似乎天生有種嚴肅莊重的氛圍,縱使校門外是一眼繁華的欲望都市。連空氣中的桂花香都浸上消毒水味,穿着白大褂從實驗室出來的學生随處可見。

許挽喬給宋硯辭打了個電話,約好在食堂見面,說完她抱着裴枝的手臂笑道:“走吧,請你吃飯去。”

剛好也要到飯點了,裴枝就沒推脫,跟着她往食堂走。

周末這個點食堂的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

“這兒。”宋硯辭早就到了,白色襯衫袖子挽到肘關節朝她們招手,銀邊眼鏡架在鼻梁上,笑得很溫潤。

許挽喬見怪不怪地哼了聲,湊到裴枝耳邊說:“他就是個大尾巴狼。”

宋硯辭像是能聽見她在說壞話,等人走到面前,他伸手很輕地捏了下許挽喬的腰,低聲道:“不是說我過去拿嗎,還跑一趟。”

頓了兩秒,他轉向站在一旁的裴枝,“你好,我是小喬的男朋友,宋硯辭。”

“裴枝。”裴枝淡笑着回應。

“我知道,小喬有常提起你。”宋硯辭笑起來克制,把握着恰到好處的禮貌,“今天麻煩你陪小喬過來了。”

裴枝抿唇笑了笑,“沒事,我正好有空。”

宋硯辭找的位置靠窗,陽光灑了大半張桌子,透過玻璃窗低頭能看見操場全貌。

“等會還有一個人要來,介意嗎?”宋硯辭坐下後問。

裴枝對這種事向來不在意,她搖了搖頭。

“誰啊?”許挽喬倒是來了興趣,歪着頭問宋硯辭,“女孩兒啊?”

宋硯辭無奈地笑道:“想什麽呢,一個學長。我問他點事。”

“哦。”許挽喬無趣地撇撇嘴,翻着菜單問裴枝要吃什麽。

裴枝不挑食,也沒太多忌口,就由着許挽喬做主。

許挽喬點了幾個菜問宋硯辭意見,宋硯辭剛要說話,轉頭看見不遠處一個男人走過來,他連忙擡手示意了下,“學長。”

裴枝跟着擡頭看了眼,然後整個人愣住。

給宋硯辭回應的男人套着件寬大的灰色連帽衛衣,手裏抓了幾本書,頭發看着柔軟,面部棱角卻分明,雙眼皮褶皺也深,站在人來人往的食堂裏獨一份桀骜的少年感。

男人看過來的時候顯然也注意到她了,嘴角噙起一抹笑,朝她挑眉。

怎麽能夠這麽巧。

裴枝回過神的那一刻,陸嘉言的身影已經覆住了她。

他拉開裴枝旁邊的空椅子坐下,把手上的書遞給對面的宋硯辭,話卻是對裴枝說的:“來醫科大怎麽沒和我說?”

不用看裴枝都能感覺到八卦因子在空氣裏爆裂。她輕咳一聲,先向其他兩人解釋:“他是我哥。”

然後才回答陸嘉言:“我跟室友來的。”

她有想過在占地七千畝的校園裏也許會碰見他,但概率太低了,說或不說的好像沒必要。

許挽喬見狀搭話:“學長你好,我是裴枝的室友,她陪我來給硯辭送點東西。”

宋硯辭也實在沒想到會這麽巧,本來他還擔心多一個人吃飯大家會不自在。

陸嘉言揚了揚下巴,表示知道了。

菜很快上齊。

裴枝剛拆開餐具的塑封膜,一只手自然地接過,幫她拿到桌子邊用開水消毒。

陸嘉言還在和宋硯辭聊一些專業內容,不是裴枝能聽懂的領域,他做這事也不過是習慣。

兩人都是臨床醫學的,陸嘉言比宋硯辭大兩屆,算直系學長。

期間陸嘉言的手機響了下,他大喇喇地拿起手機時備注正對着裴枝。

一個很明顯的女生名字。

陸嘉言眉骨擡起,接了放在耳邊聽電話。他的态度寡淡,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漠,那頭說了十句他回個一字半句。

直到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陸嘉言皺了下眉,然後不鹹不淡地笑,“随你。”

宋硯辭以為陸嘉言有事要忙,但陸嘉言只是把手機摁滅,輕描淡寫道:“女朋友鬧脾氣。”

正在發呆的裴枝聽到這話不贊同地插了句:“那你不哄?”

剛剛态度還那麽惡劣。

陸嘉言側頭看她一眼,“用不着,分了。”

“……”裴枝是清楚陸嘉言德行的,知道他女朋友一向換的勤,有些可能連女朋友都算不上,只能算你情我願地玩玩。但玩歸玩,陸嘉言有他自己的底線,不該碰的從來不碰。

一頓飯吃完将近十二點半。

許挽喬和宋硯辭有悄悄話要講,陸嘉言就帶着裴枝在校園裏不緊不慢地繞。

裴枝發現醫科大的梧桐好像更高大些,風一吹樹葉就簌簌往下掉,如同一場雨。

路上時不時有人和陸嘉言打招呼,遇到幾個看起來和他很熟的人還插科打诨地問起裴枝,“新認識的?”

陸嘉言不太客氣地嗤他:“我渣到不能碰女的?”

那人賤兮兮地笑。

裴枝這種事見得多,沒什麽情緒地開口:“我是他妹妹。”

那人愣住,對上裴枝冷冷清清的眼睛,說了句不好意思,讪讪地走了。

等人走遠,陸嘉言在旁邊意有所指地啧了聲,“現在認哥挺熟練的。”

裴枝假裝沒聽懂,朝他笑了笑,“畢竟在一個戶口本上啊。”

陸嘉言眼底的笑僵了一下,但轉瞬又雲淡風輕,“看來沒白疼。”

兩人沒一會繞到實驗樓前,陸嘉言接了個電話,這回是他導師。

裴枝等他挂完,“你快去吧,我一會就和室友回學校了。”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陸嘉言走出去兩步,又回頭叫住轉身要離開的裴枝,“國慶什麽時候回去?”

裴枝想了下,只說還沒定,學校可能有安排。

陸嘉言點頭,“行,定了和我說一聲。”

目送陸嘉言走遠,裴枝沒去打擾小情侶膩歪,只在微信上和許挽喬說了聲自己先走了。

她一個人乘地鐵去了刺青店。

到的時候,李元明不在,店裏只有另一個駐店紋身師,叫卓柔淑。但這名字很難安到眼前這個,紅發、有六個耳洞的花臂女人身上。

預約紋身的兩個客人也到了。

裴枝和卓柔淑一人負責一個,在她面前坐下的是個年輕女孩。

白色棉質連衣裙,很幹淨的一張臉,小鹿眼,仿佛一眼能看到底。

看着就是那種一點疼會哭鼻子的乖乖女,學人紋身幹嘛。但裴枝什麽也沒說,只是問:“想紋什麽?”

女孩從包裏拿出一本速寫本,翻到其中一頁遞給裴枝,“紋這個可以嗎?”

裴枝垂眸看清紙上的內容後,皺了下眉問:“你男朋友的?”

素白的紙上是女孩用鉛筆寫下的一個名字,一筆一劃寫得很工整,周圍畫了圈行星環繞,可以窺見少女虔誠的心事。

女孩害羞地點頭。

裴枝站着,視線從上往下,平靜地提醒她:“一旦紋了如果将來要洗,會很疼,還有很大可能洗不幹淨,你确定要紋嗎?”

她其實想問,值得嗎。

女孩被她說得一怔,貝齒咬着下唇猶豫了會,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要紋。”

裴枝見她态度堅決,後知後覺自己犯哪門子抽在這多管閑事。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給女孩要紋的位置敷上麻藥。

結束的時候女孩眼眶通紅,全是疼的。

裴枝摘了手套起身,和她叮囑紋身後的一切注意事項。

女孩所有的勇氣似乎在這場紋身裏耗盡了,看裴枝的眼神帶着怯,付完錢就匆匆離開了這個她本不該踏入的地方。

卓柔淑解決了另一個客人的覆蓋紋身,走過來看見裴枝壓在桌上的那張稿圖,頓時樂起來:“別跟我說,這又是來紋男朋友名字的?”

“嗯。”

“不是吧,我那個是剛分手,來洗前任名字的。”

“很諷刺吧,”裴枝譏笑了下,抓起桌上的手機,“我出去透透氣。”

外面的天已經暗了,但路燈還沒亮,昏得視野模糊。晚風流淌,好一個人間九月天。

裴枝走到巷口那家羅森買了一包煙,就這麽靠在牆邊慢吞吞地抽起來。

她知道的,邱憶柳鎖骨那裏就曾紋過裴建柏的名字,還是他親手紋上的。

裴建柏沒沾賭前,是南城小有名氣的刺青師。行事恣意張揚,人長得又帥。

那個年代人人活得單純樸素,一旦有離經叛道的出現,誰都很難不被吸引。

邱憶柳也沒例外。兩人相遇在畫展,一見鐘情,愛得轟轟烈烈,可最後結局卻慘淡。

鎖骨那裏皮薄,紋時所有的疼痛好像都能用愛化解,而等邱憶柳獨自去洗的時候,只剩下對這個男人的極端厭惡。

挺可笑的。

青白的煙霧缭繞,裴枝深吸一口,然後很緩地吐出。巷口來往的人不少,魚龍混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像是沒感覺到,自顧自撣了下指間的煙灰,低頭找到陳複的頭像,點進去。

裴枝:【晚上在哪?】

煙燒到一半,陳複發來一個定位:【怎麽了?你要過來嗎?!】

裴枝沒回。

沈聽擇和一群男生從飯店出來就瞥見仄暗的巷口有道熟悉的身影。

猩紅的光映進他深邃狹長的眼睛裏。

裴枝半張臉都陷在了小巷昏沉的光線裏,嬌紅的唇咬着根香煙,熟練地吞雲吐霧,看着漂亮又危險。

她低頭看了會手機就把煙掐了,周圍有人朝她吹口哨,她懶懶地看過來。

隔着一條馬路,她好像看到他,又好像沒有。

“怎麽了?”梁逾文轉頭就看見原本就在後面慢悠悠走着的人停下來了。

遠處高樓遙立的白燈和霓虹燈連成一片,他站在那兒發呆,眼眸垂着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就像這個充滿霧氣的夜。

梁逾文覺得有點奇怪,下意識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可巷口空蕩,什麽也沒有。

“沒。”沈聽擇低低地回了句。

梁逾文打量他兩眼,“那你幹什麽啊,剛才吃飯的時候就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沈聽擇這回擡眼哼笑,“就沒意思啊。”

梁逾文嘁了聲,“那酒吧你還去不?”

說着他指了下前面的大部隊,隔壁宿舍那壽星被圍在中間,一群男生鬧哄哄的嚷着等會誰喝趴下誰孫子。

沈聽擇想了想,挑眉笑道:“去啊,想見識一下認祖歸宗。”

梁逾文還沒反應過來,沈聽擇就已經擡腳往前走了。

半晌後,梁逾文跑着跟上去,笑罵——

“靠,夠損的。”

作者有話說:

抽煙有害健康,請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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