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雨天

最後警局也沒去成。

沈聽擇幫裴枝把外套穿好, 又給她倒了杯溫水,低聲問:“要走嗎?”

裴枝喝水的動作一頓,慢吞吞地擡起頭。唇被浸潤, 她舔了下問:“你這裏連空房間都沒有麽?”

沈聽擇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再說一遍。”

“沒聽見就算了。”裴枝不依他,把玻璃杯放到桌上,淡聲道:“我去找酒店住。”

說着她起身,但剛走出去一步, 就被沈聽擇扯着手腕拉回沙發。

裴枝用手肘撐了下,坐起身時瞥見沈聽擇緩慢滾動的喉結, 他叫她:“裴枝。”

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窗外好像又下雨了,雨點砸在玻璃窗上, 碎裂兩半, 水痕一路蜿蜒往下。

沈聽擇很沉地看着她, 聲音不啞了,帶點懶散, 就這樣直接問出來——

“知不知道你在要什麽啊?”

裴枝擡頭看了看他,又垂下, “我不想回去。”

那個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

就這樣沉默了好一會兒。

沈聽擇敗下陣來, 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真是拿你沒辦法。”

沈聽擇的公寓不算大, 兩室一廳。平時他不住, 就堆些雜物, 蒙了層灰。

裴枝跟在他後面,瞥見角落椅子上搭着一件藍白的校服, 胸前校徽印着南城一中的字樣。

她沒忍住問:“這是你的啊?”

沈聽擇擡頭, 沒什麽情緒地嗯了聲。

南城附中和一中都是重高, 這麽多年了,還在卷生卷死,沒個結果。如今更是撇開了一本達線率不比,每年高考放榜後比的都是國家重點高校的錄取情況。

裴枝就算對這些事再不關心,但待在特定的環境裏難免會有耳聞。她環着手臂倚在門框上,細細地打量沈聽擇,“那喜報上怎麽沒見過你啊?”

沈聽擇動作沒停,低着頭,“我讀了一年半就轉走了。”

“哦。”裴枝沒再多問。

房間裏又安靜下來。沈聽擇沒管她,走到卧室裏抱了一床被子過來。他個子高,彎腰鋪床倒也不嫌麻煩,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很流暢。

這個房子裏好像都是沈聽擇的味道,冷清又蓬勃,充滿矛盾。

收拾好之後,沈聽擇問她:“餓嗎?”

裴枝很乖地點了下頭,她六點多出的門,到現在還沒吃飯。

“馄饨吃嗎?”

“……你煮嗎?”裴枝不太相信沈聽擇會做這些。

但他只是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裴枝是真餓了,一碗馄饨吃得沒剩幾個。

她要洗碗,沈聽擇沒讓。

等裴枝歇了會沒那麽飽後,他去房間拿了套自己幹淨的衣服給裴枝,“介意嗎?”

裴枝搖頭接過,“謝謝。”

她被沈聽擇領着進浴室,“熱水往右轉,洗發水沐浴露都在擱置架上,有事……叫我。”

“嗯。”

沈聽擇帶上門出去了。

裴枝脫了衣服,水溫調到适合的溫度。站在淋浴下讓溫水流過肌膚,小心地避開塗了藥的地方,又拿起擱置架上的沐浴露,薄荷柑橘的,類似沈聽擇身上的那種味道。

幹淨到讓人上瘾。

她洗得有點久,等走出浴室,就看見沈聽擇衣服還沒換,靠在門邊的牆上抽煙。

聽見動靜,他微微擡眼,一愣。

裴枝身上穿着他那件薄款衛衣,長度剛過腿根,領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膚雪白,又泛着一點被熱水沖洗過的紅。

他喉嚨有點發緊,煙也不抽了,問她:“褲子呢?”

裴枝看他,眼底還濕漉,“太大了,會往下掉。”

“有抽繩可以調節松緊的。”

“我不會。”

沈聽擇幾秒沒說話,再開口時呼吸莫名有點重,“我幫你弄。”

“哦。”

裴枝又折回浴室,把他那條運動褲套上,松松垮垮的不像樣子。走到沈聽擇面前時還特意給他看,像要證明她沒有說謊。

沈聽擇掐了煙,浴室的霧氣還沒散開,他低着頭兩三下幫裴枝把褲子系好。

安頓完裴枝,沈聽擇自己也拿上衣服往浴室裏走。男人洗澡就是要快一點,裴枝剛找到一部有點興趣的電影,浴室門就被人從裏面拉開,湧出薄薄的涼氣。

沈聽擇單手擦着頭發走出來,一身黑色的綢面睡衣,垂感很好,勾出他介于少年到男人之間的高大身形。

他抓起手機看了眼,自然地走到裴枝身邊坐下。

裴枝從電視那兒分了點視線過去,忽然想起,半小時前沈聽擇進廚房的那會。

她看着沈聽擇站在電磁爐前面,身形高大,遮了一半光。他動作熟練地開火煮馄饨,窗外夜色昏沉,南城的雨一如既往地下個沒完,明早醒來大概又是滿地黃葉。柔軟的光線很散很散地填滿房間,有那麽一瞬間,給人錯覺。

裴枝選的是部懸疑愛情片,色調灰蒙,偶有亮色突顯,反而更讓人覺得壓抑。

旁邊沈聽擇玩了會手機也靠着沙發看起來,不過整個人興致缺缺,一副打發時間的姿态,只在電影結束的時候問她:“覺得好看?”

裴枝無所謂地點頭,“還行。”

打發時間而已。

裴枝一覺睡到第二天八點。

她睜眼看到陌生的房間還有點恍惚,緩了會才回過神。洗漱完走進客廳發現沈聽擇還沒起,她也沒當回事,順帶給他叫了一份早飯就從他家離開。

外面的天停了雨,陰着。整座城市已經忙碌起來,馬路川流不息,商家陸續開店營業,擠公交的學生和上班族一同擠在八點半的街頭。

裴枝随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開往市一院。

老太太應該剛醒,躺在病床上發呆。

裴枝拎着醫院樓下買的薏米粥,走到跟前,“奶奶。”

“小枝來啦,這麽早啊……”老太太一看孫女來了,笑容特別明顯,但在看到裴枝嘴角的傷後,眉頭頓時皺起來,“這是怎麽搞的呦?痛不痛啊?”

“沒事的奶奶,不小心磕到的。”

老太太年紀是大了,但有些事心裏門清。她沒裝傻,眼睛瞪着,語氣激動:“你別蒙我,是不是又是你爸幹的事兒?”

裴枝沉默着。

下一秒說曹操曹操到。

裴建柏用耳朵夾着手機從病房門口進來,嗓門很大,惹得護士跑過來提醒他注意安靜。他不好意思地打了個手勢,是壓低了一會,但很快又被電話那頭激得揚聲。

“是你當初和我打包票說,投三萬,一個月能翻倍……”

“現在告訴我人家跑路了?”

“你他媽的當老子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我不管,你到期要是不把該我的那份錢拿來,我們走着瞧!”

他怒氣沖沖地挂了電話,擡眼看見站在病床前的裴枝,驚訝過後是更洶湧的怒火。

但礙着老太太在這,他不好發作,假模假樣地放下給老太太買的饅頭,拉着裴枝就往外走。

老太太想阻止,但裴枝只是朝她溫和地笑了一下,“奶奶,你先吃早飯,我一會就回來啊。”

“唉……”

她的話沒說出口,父女倆就消失在病房門口。

裴建柏拽着裴枝在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停下,驚動了在那兒抽煙的男人。

那人淡淡地掃過來,探究地在裴枝身上停留幾秒,然後又從容地收回,慢悠悠地把那支煙抽完,才離開。

裴建柏沒當回事,等人走後一把甩開裴枝。力道有點大,裴枝沒站穩,連他自己都被牽扯着昨天的傷口作痛。

他倒吸了一口氣,嘴裏罵罵咧咧起來。

裴枝連忙扶着樓梯穩住身體,置若罔聞,冷笑一聲:“要找我算賬啊?”

不提這茬還行,一想到昨晚的事裴建柏氣紅了臉,暴力因子又在躁動。

但手還沒來得及揚起,就被裴枝死死按住。她微擡下颌,眉眼平靜冷漠,“裴建柏,你真的以為我不會還手麽?”

裴建柏聞言愣住,就在那幾秒,裴枝反手甩開他。她比裴建柏矮了一個頭,但兩人對峙起來又反過來壓着他。

裴枝往後退一步,原話奉還給他:“是,我身上确實永遠流着你的血,但你是你,我是我。”

裴建柏不說話,她就繼續:“現在沒有我媽給你收拾爛攤子了,你欠的一屁股債想讓誰幫你還?奶奶嗎?”

氣氛很僵,裴枝看着裴建柏紅了又白的臉色,沒再說下去,徑直轉身,推門出去的瞬間撞上一道目光。

裴建柏跟着看到那雙眼睛,昨晚的屈辱洶湧而來,像個炸藥桶,一點就炸。他沖上去想報仇,裴枝沒拉住。

眼看那一拳就要砸在沈聽擇臉上,他側了下,堪堪從他嘴角擦過。

裴枝皺眉叫了他一聲。

沈聽擇用指腹拭過嘴角,偏頭看她,壓低了聲地笑道:“睡完就跑啊,小沒良心。”

旁邊有路過的護士想來拉架,但怵于劍拔弩張的氣氛,只能跑去找保安。

裴建柏撒了點氣,聽到這話停住動作,轉頭看向裴枝,又看了看面前的沈聽擇,面露嘲諷地嗤道:“呵,還真是你男人啊裴枝,看來是真長能耐了,小小年紀就睡人家裏去了,你好的不學,淨學些不害臊的是吧?要點臉。”

裴枝咬着唇沒說話,在保安趕來前拉着沈聽擇走開,兩人順着樓梯一直走到負一樓。

沒出去,就這麽站在昏暗的樓梯間。

裴枝伸手去碰了碰他那道新傷,淡聲質問:“剛剛為什麽不躲?”

沈聽擇垂着眸盯她,明明前一分鐘她的親生父親才說過那樣惡毒的話,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他反手握住,裴枝一怔。

他們不是沒有牽過手,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

較着勁,卻暧昧得要死。

兩人靠得近,沈聽擇幾乎是把裴枝抱在了懷裏,她身上還帶着和自己一樣的味道。

他不答反問:“那你呢,為什麽不還手?”

裴枝沉默了,她就知道。

沈聽擇果然聽見了。

沈聽擇壓着她又問:“裴枝,你到底想怎樣?”

裴枝擡頭迎上他的視線,一雙狐貍眼盡是清冷的笑意,“你說呢?”

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可細數又不過那麽幾秒。沈聽擇低下頭,很慢地說着:“裴枝,你別找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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