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雨天
那會兒的夜真的很靜。
裴枝遲鈍地站起身, 看着沈聽擇一步一步走近,嘴唇張張合合,還沒問出一句話, 她就被人拉過去一把緊緊抱在了懷裏。
男人脖頸間那條鎖骨鏈蹭過她的下巴, 然後随着他低下身的弧度,一路向下,在她的鎖骨那兒停住。冰涼的,但劃過時又沾着他的體溫, 讓她整個人有些顫栗。
“還好嗎?”他問。
裴枝很輕地嗯了聲,垂眼, 額頭貼着他的肩,感受那裏被氲濕的一小塊, “外面下雨了嗎?”
“不是, ”沈聽擇低低的聲音貼在裴枝耳邊, “下雪了。”
裴枝愣住,“下雪?”
“嗯。”
南城今年的初雪可真早。
還是說, 北江沒下成的雪,都落到這兒了。
沒等裴枝想明白, 走廊很快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擡眼看清那頭走過來的人, 眉眼的驚色更深,遲疑地叫出那人的名字:“……陳複?”
“嗯, 是我。”陳複左手勾了把車鑰匙, 扔給沈聽擇, 話是對裴枝說的:“出了這種事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有把我當朋友嗎。”
說話間,裴枝已經和沈聽擇拉開一點距離, 她後腦勺靠着牆壁, 手插在口袋裏, 嗓音有點啞:“抱歉,我……”
“行了,”陳複哪會真的怪她,走了兩步到裴枝面前,把樓下便利店買的暖貼遞給她。
裴枝接過,攥在手心裏,依舊垂着眼沒看任何人,“那你……怎麽知道的?”
這事她沒通知任何人,只和許挽喬說了。
“是你哥給我打電話,讓我有空先過來陪你,他一時半會走不開。”
看來又是許挽喬和陸嘉言透的聲。
裴枝點頭,相顧無言幾秒,陳複看了眼面前亮着的手術燈,問裴枝:“奶奶進去多久了?”
“七十四分鐘。”
待在手術室的時間越久,風險也會越大。
陳複看出她的不安,走到她面前,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膀,“奶奶一定會沒事的。”
裴枝眼眶還是紅,但明顯能感覺緊繃了一晚上的弦開始松弛,思緒也慢慢回籠。
她掃了眼站在旁邊的兩個男人。
雖說之前認識了,但平時八竿子打不着,今晚為什麽會前後腳出現。
那晚後來裴枝在陳複朋友圈裏看到了答案。
是他在晚上20:37分發的一張合照,有他們車隊的人,還有沈聽擇。
他們在的城市陽光很好,萬裏無雲,身後拉起的橫幅上寫着China GT。
而沈聽擇站在領獎臺前,穿着紅黑的賽車服,臂彎間抱了一個頭盔,狹長的眼掃向鏡頭,滿是懶散的笑意。
意氣風發,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
下面有一條共同好友的評論。
許轍:【恭喜啊冠軍!!】
原來他消失的這麽多天是去比賽了。
裴枝還在胡思亂想着,緊閉的手術門倏地被人從裏面打開,頭頂懸着的那盞紅燈也終于滅掉。
醫生摘了口罩走出來,看到手術室外多出的兩個人也不在意,徑直走向裴枝,“病人手術成功,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具體情況還要根據未來24小時的情況而定。”
聽到手術成功四個字,心裏的石頭落地,裴枝深吸一口氣,能做的好像只有麻木而機械地重複謝謝兩個字。
醫生離開後,靜了大半夜的走廊終于有了些聲響。病床底下的滑輪滾過瓷磚,紀翠岚重新被推進ICU病房。
裴枝進不去,只能站在走廊上隔着一面冷硬的玻璃,看着紀翠岚就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只有插在她身邊的機器上顯示的紅綠線條,證明她還活着。
看了一會,她收拾好情緒轉過身,溫聲對兩人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和奶奶都沒事了。”
但他們誰也沒動。
沈聽擇知道她不想回家,就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房卡,放到她手心,和她商量:“我來的時候看到醫院旁邊兩百米有家酒店,給你開了一間房,你過去睡會吧。我和陳複在這守着,有什麽情況你再來,行嗎?”
陳複附和道:“是啊,你先去休息,這裏有我們倆。”
裴枝低頭看着手裏那張房卡,剛想說拒絕的話,小腹那股熟悉的痛感卻怎麽也壓不住,卷着這一晚上故作的堅強,逼得裴枝就範。
她抓着走廊邊的扶手,彎下腰,眉頭皺在一起,想要緩過那陣痛。
陳複見狀吓了一跳,“你怎麽了?裴枝……”
指尖都用力得泛白,裴枝搖了搖頭,想讓他別擔心,可下一秒就被人攔腰抱起。她重心不穩,忙不疊伸手勾住沈聽擇的脖子,連聲音都發顫,“你幹嘛……”
沈聽擇沉着臉看她,“痛經還硬撐什麽,你想在那兒再躺一次嗎?”
裴枝知道他說的是軍訓暈倒那次。
裴枝看着他,無聲的對峙後,敗下陣來,“那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但最後沈聽擇也沒讓她走到酒店,一腳油門把她送了過去。
他訂的是間套房,視野很好。
落地窗外的雪洋洋灑灑地落,窗前倒映着一抹颀長的身影。沈聽擇立在那兒,指間夾着的那抹猩紅刺眼。
浴室的水流聲終于停止。
沈聽擇聞聲把手裏那根煙掐掉,轉身看見裴枝擦着頭發走出來。
白色的浴袍寬大垂落,一直遮到她纖細的小腿,有些病态的肌膚好不容易被熱水氲出一點粉紅。
她看見他還在,有點意外,“你不走……”
話到嘴邊裴枝想了想換成另一種措辭:“你要留在這兒嗎?”
本來就是他開的房間,她沒有資格趕他走。
“等會就走。”沈聽擇搖頭,喉結微微滾動,啞着聲問她:“還難受麽?”
裴枝胡亂地擦了幾下頭發,就把毛巾往沙發上一扔,“好多了。”
頓了頓,她補上一句謝謝。
沈聽擇看見她的舉動,不贊同地啧了聲,伸手拉住她。
裴枝不明所以地看他:“怎麽了?”
“頭發吹幹,會感冒。”
“沒關系的……”話還沒說完,裴枝整個人就被沈聽擇按在沙發上。
“別動,聽話。”他的聲音很低,在靜谧的夜裏生出的那點缱绻意味,讓人無力招架。
再然後他也不給裴枝拒絕的機會,徑自去浴室把吹風機拿出來。
套房裏只剩下吹風機嗡嗡運轉的聲音。
風沒那麽熱,細細地在吹。
裴枝懶洋洋地眯着眼,忽然看見微風帶起沈聽擇衛衣下擺。
然後視線就這樣定格。
他不經意露出的腰腹那兒有一道疤痕,從左腰向下延伸三寸,早已結了痂,顏色也褪得很淺,但還是能看出來當時傷得多深。
有些畫面在腦海裏回放,她鬼使神差地出聲:“沈聽擇。”
聲音不大,但還是輕易地被沈聽擇捕捉。他手上動作沒停,低低地嗯了聲。
“你怎麽也老是受傷?”
沈聽擇順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唇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擔心我啊?”
裴枝咬着唇不置可否。
“打架就輸過這一回,被你看見了。”
“怎麽輸的?”裴枝是見過沈聽擇揍裴建柏的,那副不要命的模樣讓她沒法想象他輸是什麽樣。
沈聽擇想了會,“對面人多。”
裴枝皺眉看他,“人多你還上?”
沈聽擇用鼻音嗯了聲,漫不經心的,“那時候沒想那麽多。”
然後兩人就這麽靜下來了。
裴枝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她只覺得那陣兒困意上湧,頭頂的暖風吹得人更加迷糊。
後來好像是沈聽擇把她抱上床的。
這一覺難得無夢,睡到了早上六點。
拉開窗簾的那一瞬,裴枝愣了下。俯視的角度能看見南城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仿佛昨夜的傷痛都能被抹去。
整個世界有種銀裝素裹的美好。
她匆匆趕去醫院的時候,陸嘉言也剛到。
兩人在門診大廳碰見,隔着人群,他好像瘦了,那件熟悉的棒球服空落落地套在身上,眼底的疲憊化不開。
裴枝心頭像被很輕地扯了下,說不上什麽情緒滋生,但就是悶得有點難受。
他其實用不着來的。
不止他,沈聽擇、陳複,他們每一個人都和紀翠岚無親無故,根本沒必要趕這一趟。
眨眼間他已經走到面前。
陸嘉言看了眼她過來的方向,“回家了?”
裴枝搖頭,也不打算瞞着,“沈聽擇在旁邊酒店開了間房,我去睡了會。”
陸嘉言聞言神情有幾秒滞凝,“……沈聽擇也來了?”
“嗯。”
陸嘉言沉默了一瞬,轉而問起紀翠岚的情況。
裴枝把今天淩晨醫生說的那番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陸嘉言聽,末了她輕聲問:“哥,你說奶奶會好起來嗎?”
彼時正好到了日出的時間,幾縷橙黃的光從門診大廳的玻璃那兒照進來。
陸嘉言笑了下,他看着裴枝的眼睛,一字一句保證:“裴枝,我不會讓奶奶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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