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卷十,舊人序(四)
同樣被這暴雨困住的,有距離祈安鎮幾個小城遠的沉瑟,和忽然心血來潮回了伫月樓後山的蘇提燈。
沉瑟是因為忽然收到情報,好像查出了蘇家那次送來的拜帖上是甚麽事,但礙于在鬼市裏不方便,便定在了遠處,沉瑟去打個來回也不過就半個時辰的光景,但沒想到就這樣叫一場雨困在了回路上。
沉瑟到底是為那件事有些耿耿于懷的,這醋他也吃定了。畢竟他這人有時候脾氣上來了就是這樣——說難聽點,他沉瑟嘴裏吃下去的東西,霸道的就是你去我的翔裏頭扒拉扒拉,我連這個人半點渣也不肯分給你的。
因此不把蘇家那次到底為了甚麽事纏上蘇提燈查清楚,他心裏就不舒服。加之蘇提燈雖在中原隐藏了十年,但公孫家都能遇見的人,他就不信蘇家不能『有心或無心』的遇上。這十年都仍舊老死不相往來,你忽而想見他了,想見你這個兒子了,你倒不看看他養父我肯不肯給的!
說白了,沉瑟那日在蘇家願意挨下蘇鶴那一掌,多少也是讓自己心裏頭能舒服些。
便是往年種種你與蘇提燈之間的情分都斷于落在我身這一掌,之後無論怎樣,他是生是死是好活還是賴活,那都是我沉瑟的兒子,跟你再無半點關系。
明明白白擱在這兒的事實了,那個老不休的還來纏我的兒子,能忍嗎?!不能忍!
看一眼都不行!
連聞個味兒都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個老不死的,恩情一掌斷幹淨,下次就直接把你化成灰了,去地府裏頭跟你其他兒子閨女的見面吧!
*******
蘇提燈心裏也有些悵然,這大半個月他雖然像個正常人一樣的處理事、處理事、處理事。
可是深夜一閉眼卻全都是那日薛黎陷咆哮在眼前的話,和帶着怒氣揮出的那一拳,那只與自己脖頸偏頗了那麽一點點的拳頭,砸在自己身後,萬千道龜裂之痕于頑固的牆上紛紛展現,爾後『嘩——』的一聲,撲簌簌漫天粉塵。
身後是碎成了千千片萬萬片的『嫌惡』和『拒絕』。
他那時被薛黎陷一路逼至牆角,座椅猶自穩當,身後卻無半點靠山。
一側眼好像就能看的着廊院景象,日後還可拿這事同沉瑟當作談資——「你瞧我鬼市房屋堅不可摧。」
心房卻潰踏成千千萬萬片,捧都捧不起完好的一星半點。便是比那被薛黎陷掌風碎掉的磚石粉末都要細碎上不知幾許。
蘇提燈有些惆悵的躲在這亭子裏看着這突然的急雨,心下只祈求這雨停的盡快快些吧,他還想早點回鬼市呢。難得趁着沉瑟不在的時候自己出來展露一下疲态,怕沉瑟瞧見了自己這副心生不寧的模樣也難受,蘇提燈便默默咽下所有,只是咽的久了怕在自己喉間也堵成一團郁氣,便想來此稍微放空下,還真是領教了甚麽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回去了怎麽跟沉瑟解釋,自己到底還是難過的?還是很不争氣的想哭?還是覺得,原來這大千世界,與自己有半點血緣關系的人,竟然都是不想要自己的?
越想越難過,忽然就有點忍不住淚意,又不想叫人瞧出來,蘇提燈索性慢悠悠拖沓着步子脫下外衣罩着燈籠,一步步往回走了。
——路程并不遠,從後山繞至前院回到了書房密室就到鬼市了,他可不會傻到還走外面的路。
并不是在裝甚麽可憐博甚麽同情,他只是想借雨掩蓋一下臉上的淚,再或者,他不細思一下也不至于會倉惶落淚,終究是覺得這近三十年,他一個人撐得實在太苦了,好歹得了那麽一絲甜,才發現這塊糖不是給自己的,哪怕分到了自己手裏,這糖還硬是蹦出了手心,言之鑿鑿道,「呸,你這個惡心人的東西,我才不要和你一起,你自己苦你自己的去吧。」
蘇提燈剛走至那木橋就被腦子裏這念頭逗樂了,頓住了身,忽然哈哈大笑了幾聲,這才終于抛棄了優雅,有點失态的沖着身後的湖水怒吼,「你們幹嘛都這麽對我啊!」
「我到底做錯了甚麽啊!」
「你們都好讨厭知不知道!」
「你以為我稀罕你們!」
「幹嘛啊這是……」
「我也會難過!你以為有人願意難過!」
「我呸!」
「就月娘對我好,就她是最好的。你們一群王八蛋!」
「啊啊啊啊啊啊!我讨厭你們!」
「啊——!」
抱着懷裏燈籠狂吼的少年忽然又笑了笑,最後吼的聲音太響嗆着了自己,俯下身動作太大還淩亂了那一頭青絲,七拐八扭的纏繞在臉上,蘇提燈也不伸手去抹掉,像個傻子似的笑嘻嘻的,抱着燈籠往回走。
吼出來果然心情暢快點,蘇提燈一面搖頭甩掉自己剛才那可笑的一幕幕——那是哪個傻子,怎會如此狂态盡出,定然不是自己。
他卻不知道,剛才那種種糗态,卻早讓隐在暗處的薛黎陷看個正着。
有點沒從那幾幕裏回過神的薛掌櫃低下頭來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手中紙傘,爾後飄搖的下了山對正在街市上找人的綠奴柔聲道,「你家先生不在伫月樓。」
頓了頓,又像是不忍心看那小孩失落的神色,薛黎陷補了句,「興許他這時候已經回去了。」
便飛快轉了身要回濟善堂。
綠奴巴巴的跟上再度塞給他一把傘,「薛大哥,你打着吧,我不知道先生怎麽氣你了,也不知道你回來怎麽發了那麽大火,但先生……」
「不必說了。」薛黎陷笑了笑,沒有接過綠奴手中的傘,笑容裏能看得出一二濃愁,「我們道不同,終究不相為謀。」
語畢,銀灰暗衫一晃,便融進了行人寥寥的清雨街巷裏。
*******
「不就是苦肉計嗎,我替你圓了這個夢又有何不妥?」
「不……不是……沉瑟你停下,別帶我去……不是你想的那樣……」蘇提燈空揮了會手就叫沉瑟倒栽蔥到了身上,暴雨夜歇的大晚上連叽啾蟲鳴都是俏麽聲來的。
「不是?不是你淋甚麽雨?不争氣的發甚麽燒?成心給我添堵嗎?」
「沒……有,一小段路,沒想到會燒……」
「閉嘴吧你,以為給冥蠱喝了點血你身子骨就能強健點似的?幾斤幾兩自己沒數?我這些天都得自己養傷沒空顧你……」
「有綠奴……」肩頭的人幾乎恐懼極了,有些着急撲騰着胳膊腿的——他是真怕看見薛黎陷,看見那人眼裏濃郁的怒氣與嫌棄。
他不想被家人抛棄第四次了。
都說再一再二無再三,被蘇瞳抛棄被蘇鶴抛棄,末了被還要被薛黎陷抛棄再抛棄麽?
夠了,真的夠了,那種眼神,那種寧肯把自己當空氣也不願自己出現在他們視線裏沾污了他們的眼……
不想再看到……一點也不……
「沉瑟,求求你,別這樣……」蘇提燈在沉瑟肩膀上被颠的七葷八素的,頭還燒的昏昏沉沉的,硬是拼着一二絲清明還想跟沉瑟說說情,他怎會不知道沉瑟是好意,想把自己交給薛黎陷,可現在這個薛黎陷,已經不是那個原先能和他和平共處的薛黎陷了。
只要一想到那種眼神,他就冷的像是被人扔在九尺冰窟,任他喊破喉嚨哭天搶地,也得不到任何人的随意一顧。
「嗙」的一聲響亮。
正在院子裏侍弄藥草的薛黎陷一愣,看了看自己那被踹開的房門,以及迅疾閃進去的沉瑟,他肩上還扛了一個白花花的東西。
還未及起身去看看,便聽裏面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巴掌,「煩死了,給我閉嘴。」
又家暴……
薛黎陷剛準備起身去阻止,便忽然醒悟過來能被沉瑟暴的是誰了,腳步便躊躇了一下。
沉瑟又一個閃身出現在自己面前了,二話沒說便是一踹,繞的薛黎陷再分神還是一扭身躲開了,沉瑟又一把憤憤揪了他的衣領,「薛大掌櫃,你和我之間,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吧?」
「你和醫患之間,也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吧?」
「我身上有傷,沒功夫照顧病人,加之那貨最近玩命往死裏處理事的架勢我實在看不慣,他的存在破沒破壞你原本和睦的家庭我不管——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但是現在你這個弟弟還活着吧。更不巧,你這個弟弟成了我的養子,我還想好好過我這個家。但人上了年紀脾氣又爆了點,扪心自問近些年養這個兒子不如養條狗讓我省心,我還想多活兩年,聽說你這濟善堂遠近聞名,對待病患如出一撤。如此……承蒙照料了。別妄想把他扔回鬼市,你不想救人把他扔大街上叫狗叼去都是可以的,就是別讓他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怕忍不住動手打死他。我負傷的時候一般火氣都特別大,見誰打誰的。」
薛黎陷的臉色一瞬間有些難看,「沉公子,你這是何苦……」
沉瑟冷笑一聲,「那你覺得兩難,便把他扔大街上好了。我是不管了。」
白衣飄飄的沉大公子往前走的時候,還把撩簾子進來的福丫頭吓了一跳——哎呦媽呀,這男鬼長得真俊俏!就是……有點兇……欸不對,這人啥時候闖進來的?!
行至簾子旁,也不管面前這個小姑娘,沉瑟回過頭來意味深長道,「失而複得這四個字向來是需要運氣的。據我所知,你好像在這世上的親人也就一個他了。要不要是你的事,扔不扔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我也管不着你。我現在将他扔過來了,你要是不要?」
你怎麽是将他扔過來了,你簡直就是直接将他堵到我懷裏了,還是個病怏怏的,我縱使鐵石心腸,真能再扔出去?
薛黎陷咬牙切齒了半晌,忽而揚聲道,「他在我這遲早被正淵盟的其他人發現,你就不怕他被正淵盟的人折磨死!」
沉瑟聞言直接樂了,「你們正淵盟的刑罰狠,還是我修羅門的刑罰狠?」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男鬼飄走了。
「掌,掌櫃的,剛才那公子是誰啊……長得真好看……」
「真好看真好看,媽的老子不好看嗎!」
「……你也好看,草莽的好看。」
「……不是要好看的嗎,從今起我屋子給你住了,快去看吧,裏面一個病美男等你治呢!」
福丫頭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後撂了手頭活兒就真二話不說往裏頭奔去了。
薛黎陷憤憤拿起手中噴壺,再度對着一大剌藥材噴噴噴個不停。
福丫頭自從進去後驚呼了一聲就再沒出來過,等着瘋跑跟白術換班值下半夜的時候,還被自家掌櫃那架勢給吓着了,小小聲扒着側堂簾子道,「老大,你這大半夜的演戲呢?水淹藥材鋪?」
「我閹了你!」
「嘶……」瘋跑撓撓頭,「我下面沒犯事啊……」
「閹了你,閹了你!!!都是下面惹得禍,你說男人幹嘛要長下面那東西?幹嘛要?!為甚麽都精蟲上腦一樣?甚麽叫朋友妻不可欺,甚麽叫大丈夫行俠仗義需以天下蒼生為懷,甚麽叫……」
「你鬼嚎個屁!」福丫頭憤憤開了門,眼眶還有些紅。
瘋跑傻了眼,聯系剛才那些話,噗通一聲跪地上了,哆哆嗦嗦指着福丫頭那圓潤的身軀沖薛黎陷道,「老大,你再饑不擇食也不能選個這樣的啊,我知道你現在很想自宮,忍住啊老大,沖動不可取,不可取……」
「你他媽在想些甚麽!」福丫頭爆呵了一句,繼而委委屈屈轉頭沖掌櫃的道,「掌櫃的,我救不了蘇先生……你快去看看吧,他越來越嚴重了。」
等着薛黎陷去看了,才差點被福丫頭氣瘋了,剛才她就是進來對着這病美男發了大半夜的花癡,看着那人越來越潮紅的臉頰越來越緊蹙的眉頭越來越可感知的火熱才知道這人燒的不輕了,真等着想上手紮針卻發現那人懷中不知何時蹿出來一條蛇,起先沒發現,倒是那蛇故作聲勢的『嘶嘶』個不停這才停住了手。
薛黎陷有些惱,沉瑟這就是故意的,還把蛇魄也弄來了,這不是擺明了讓別人碰不了他,就只能自己照顧麽,又想起這蛇魄不怕自己,反而繞到自己胳膊上同自己親近的緣由,薛黎陷忽然憤憤的甩脫了手裏的銀銀,看着在地上被摔懵的蛇魄又覺得自己幹嘛跟一條畜生置氣呢,便又撈起來扔到了桌上,警告它別過來添亂了。
吩咐了煎藥的方子,針灸了一遭下來才發現那人的眉頭皺的更緊,忍不住再度在這人眉清目秀但面露痛苦的臉上打了幾轉,看到那左臉透白的膚色上深紫一片,又忍不住暗自罵了沉瑟出手之重。
摸了摸頭發現仍舊高燒未退,準備行第二遍針的時候還未及把他再翻過去,就見他縮起身子躲了躲,掙紮着往床鋪裏咕蛹,嘴裏喏喏着不停的「疼」。
薛黎陷心說你矯情個甚麽勁,剛準備下手,忽然就愣住了,看着這人潔白如玉的身子,忽然就想起那些傷是怎樣被蠱蟲隐藏的了,剛才定然是疼的。
穩當當的手終于失了準頭,經年累月的舊傷又有多少,這人可是有一處完好無損的皮膚?
默不作聲的拉過被子給他撫平了躺好,又拿了冰塊去熨他那被打的腫脹的臉,卻忽見他顫抖了幾下眼皮,帶着長睫顫顫的,睜了一雙燒糊了的水汪汪的瞳,只向自己看了一眼便倉惶的別開眼去,伸出軟綿綿的手他自己撫上冰塊,語調裏亦帶了七分無力,「我,我自己來……」
你自己來,你這時候倒是自己來個我看看!
罵在心裏卻懶得啓齒,不耐煩的拍掉這人的手,重新給他掖回被子裏,話頭滾了三匝還是沒入得下肚,倒豆子一樣滾出來,「早點病好,早點離開我的視線,這就夠了。」
他強自撐着幾分沒被燒糊的清明來分析這話,像是聽懂了,閉眼時眼睛裏蓄着的那汪水終于滾滾而落。
一路帶着熱度順着臉頰滑下,不小心捎帶着滾過薛黎陷持冰的手掌,活生生像是一路從指心燒至心底。
連我都尚且火大,你要是真在我這裏藏下去,正淵盟發現了定不會如此善罷甘休,沉瑟這一局走的着實不妙。
深夜燈火裏悠悠然,薛黎陷盯着面前,面前這個跟自己沒有任何一處相像卻确實占了幾分相同血緣的男子,終究輕薄一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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