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秦王吃驚道:“相國大人,他是何人?”

呂天放冷哼一聲道:“此人原本是秦國逃犯,如今是燕國刺客。”

小秦王震驚:“刺客?他做了什麽?”

呂天放擡起眸子,直直地盯着我:“他受人指使,昨夜潛入相府,刺殺微臣。”

小秦王大怒:“竟敢刺殺相國大人,此人好大的膽子,來人……”

呂天放道:“慢着,此人不能殺。”

小秦王道:“既然是刺客,為何殺不得?”

呂天放道:“尚有幕後指使之人未查出,此人抵死不肯招供。”

小秦王:“哦,想不到他倒是硬骨頭。”

呂天放微微揚唇,眼睛始終看着我:“臣此來,就是想請太後、王上,助臣一同審問此人,查出幕後指使是誰?”

小秦王扭頭看我,目光詢問。

我聽着他們一問一答,早已膽戰心驚,呂天放死死地盯着我看,越發看得我毛骨悚然。

咳了一聲,我心虛道:“相國大人打算怎麽審?”

呂天放微微一笑,示意侍衛将此人一盆冷水澆醒,喝問道:“說,是誰指使你刺殺本相?”

此人慢慢擡起頭,是陶潛,真的是陶潛,我幾乎無意識地抓住小秦王的胳膊,一個勁擰,擰,擰。

小秦王道:“母後……”皺眉,吸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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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放了手,尴尬地咳了兩聲。

陶潛突然仰天大笑。

呂天放怒道:“死到臨頭,你笑什麽?”

陶潛呸了一聲道:“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有人指使我,呂天放,你死了這條心吧。”

呂天放冷笑:“看來你還打得不夠疼,來人,繼續打,狠狠打。”

兩個提着皮鞭的大漢走進來,對着陶潛一頓亂鞭,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淋。

我用力按住胸口,早上吃的小糖糕啊,快要吐了。

小秦王臉色蒼白,可憐的孩子。

呂天放示意暫停,喝道:“陶潛,速速招認,免得活受罪。”

陶潛大笑:“老子死都不怕,還怕你的鞭子,你等着,到了地下,做了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呂天放大怒:“繼續打,打到他招認為止。”

我端起茶具,手一直抖,該死的呂天放,他是故意的,他折磨陶潛,就是在折磨我,他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警告我,他才是大秦真正的主人,沒有人能傷害他,我和小秦王不過是傀儡,徹頭徹尾的傀儡。

鞭打之聲繼續,我慢慢放下杯,深吸一口氣,淡淡道:“相國大人,審案應該在廷尉署,你把犯人押到宮裏來,當着我們孤兒寡母,又是鞭,又是血的,也不怕污了這大好的宮殿麽?”

小秦王一聽,連連點頭:“母後所言極是,相國大人,你把犯人押去廷尉署吧,他一定會招的。”

呂天放薄唇微微彎出一個弧度:“臣也想過廷尉署,只可惜,這個幕後指使之人,廷尉署不敢審。”

我的心驟然縮成一團。

小秦王訝道:“什麽人,連廷尉署也不敢審?”

呂天放定定地看着我,我用茶具擋住臉,避開他的目光。

小秦王追問:“此人是誰?”

呂天放無聲地招了招手,一個侍衛走過來,手托一個托盤,我一眼看到盤中放着陶潛的案卷,本是放在我寝宮的東西,竟然到了呂天放手中。

我背上冷汗直流。

小秦王疑惑:“這是什麽?”

呂天放微微一笑:“是這個刺客的案卷,刺客陶潛,其父陶然,本是一位文臣,數年前因誣陷罪,判滿門抄斬,陶潛逃去燕國,搖身一變,做了燕國的驸馬,他以使臣的身份潛入秦國,伺機刺殺臣,幸好臣早有防備。”

我的手又在小秦王大腿上無意識地一頓狂擰。

小秦王吸氣,臉色蒼白:“母後……”

呂天放死死地盯着我:“這個人到廷尉署借閱陶潛案卷,知道他與臣有仇,設計挑唆陶潛行刺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呂天放,你有種,你是當代秦儈。

一個聲音道:算了,招了吧,你鬥不過他的,另一個聲音道:贏衍說過,你是大秦太後,他不過是臣子,你根本不用怕他。

我放開手,支着桌子,深呼吸,笑:“相國大人,只是一卷案卷,就算有人借去一閱,能證明什麽呢,當年陶潛父子因誣陷罪被判門誅,相國大人今日莫非又想故伎重施。”笑兩聲,挑眉:“恐怕不行吧。”

我是太後,你想用對付陶潛那招對付我,門都沒有。

我只要一句話就能推得幹幹淨淨,你奈我何。

呂天放靜靜地凝視我。

我微笑:“相國大人,哀家說得對不對?”

被打得氣息奄奄的陶潛突然跳起來撲向呂天放,侍衛不及攔阻,驚呼聲中,呂天放反手一掌,陶潛被打得飛出一丈多遠,口吐鮮血,癱倒在地。

我倒吸一口涼氣,手伸向小秦王,他機靈地閃開,把王袍寬大的袖口塞進我手裏,我抓住他的袖子,使勁擰。

呂天放徐徐起身,從懷中掏出一顆珠子,我認得它就是陶潛口中的蠱。

呂天放冷笑着,走到陶潛面前,把珠子納入他口中,回過頭,喝道:“拿琴來。”

有人擡上一面古琴。

我心想,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思彈琴,果然是變态啊。

呂天放輕輕一掃琴弦,清靈之聲蕩過。

陶潛悶哼一聲。

呂天放擡眸,瞥了我一眼,風情萬種。

靜寂,琴聲突然揚起。

呂天放低着頭,雙手不停撫弄,琴聲中,陶潛慘叫,翻滾,掙紮。

我駭然瞪着呂天放,他撫琴的姿勢優雅,深情,他的琴彈得很美,他靜靜地坐在那裏,神情專注,仿佛在為最心愛的女子獻上一曲情歌,他的目光靜谧如水,他的臉美若畫卷,另一邊,陶潛滿身鮮血,披頭散發,恍若地獄惡鬼。

琴聲突然嘎然而止,呂天放冷冷道:“招不招?”

陶潛掙紮着擡起頭,遠遠地望了我一眼,目光慘淡,隐隐有決然之色,我的心揪緊了。

陶潛動了動嘴唇,滿臉是血,居然笑了,邊笑邊咳,邊咳邊道:“沒有幕後……指使……”

我無法再忍受,猛地站起身:“相國大人,夠了。”

呂天放:“太後?”

小秦王:“母後?”

我深吸一口氣,鎮定,鎮定,繞下玉階,向呂天放走過去。

小秦王趕緊拉我,我狠狠甩開他的手。

我一直走到呂天放面前,跪坐在他對面,雙手按在桌上,呂天放慢慢擡起雙眸,沖我一笑,笑容迷死人。

可惜了這付好相貌。

我壓低聲音:“你想怎樣?”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呂天放連尊稱都省了,堂而皇之的以你我相稱,他的目光看着我,火一般熾烈,我知道,他在等,就像一只狡猾的狼,等着肥美的小羊羔自動送到他嘴邊。

我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直視他,他的眼睛很亮,閃着淡金色的光芒,襯着長長濃黑的睫毛,美如夢幻,我不得不再一次感慨,為什麽這張臉偏偏長在他身上,可惜啊。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昨天見過這個人,他叫陶潛,是個瘋子。”

呂天放漂亮的眼睛裏掠過一抹奇麗的光:“是嗎,太後?”

我壓低聲音:“只有瘋子,才敢行刺相國大人,不是麽?”

呂天放意味深長地笑了:“是不是瘋子,可不是太後說了算。”

我道:“如果不是瘋子,就是戲子。”

呂天放:“哦?有這等事。”

我冷冷地:“如果哀家沒猜錯的話,這不過是一場精心排演的戲,其目的就是誣陷無辜之人,相國大人,你和你的戲子演得很好,只可惜,表演痕跡太重,俗套。”

呂天放的眸子瞬間變成大海,深不可測。

現在輪到我笑了:“他是瘋子,還是戲子,相國大人已經很清楚了吧。”聲音壓得更低:“大不了魚死網破。”

都是一張嘴,他可以誣陷我,我也可以給他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他想要的是活太後,不是死太後。

這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

如果他一定要跟我拼,大家同歸于盡。

不出所料,呂天放的臉青了。

我轉過身,指着滿身血污的陶潛:“這人瘋了,竟敢行刺相國大人,來人,把這個瘋子押下去。”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有的看我,有的看呂天放,不知所措,陶潛趴在地上,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僵持片刻。

呂天放黑着臉站了起來,沖那兩個人喝道:“太後有令,還不照辦。”

眼看着陶潛被人架了出去。

我冷笑兩聲,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小秦王迅速追上來,叫道:“母後,母後……”

砰,身後傳來古琴被摔碎的聲音。

我揚起笑。

好險,剛才我差一點就跳起來承認自己是慕後指使之人。

賭,呂天放,這一局,你輸了,我贏了。

小秦王道:“母後,你怎麽了?”

我回眸沖他一笑:“腳好軟,好孩子,你能不能扶母後一把?”

小秦王點點頭,伸出雙臂,出乎意料的,一彎腰把我打橫抱起,邁着又快又穩的步子往前走,我下意識勾住他的脖子,吃驚地看着他。

他沖我笑,柔和動人。

我也笑了。

他身上已經漸漸散發出男人的氣息,我想到再過一陣子就是他十五歲生辰。

小秦王長大了。

他把我小心地放在榻上,輕聲問道:“母後可好些了?”

我伸出手想拍他的腦袋,驚覺他又長高了,居然要掂起腳才能拍到。

我喝令:“彎腰。”

他乖乖彎下腰,我扯扯他王冠上的珠子,拍拍他光潔的額頭,笑道:“事情告一段落,今晚陪母後吃飯。”

他臉色一變,慌慌張張道:“兒臣還有事,飯就不吃了,告辭。”

我瞪着他的背影發了一回呆,心想,這孩子吃錯藥了,居然敢拒絕我的盛情邀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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