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再見到蒙恬,他的表情變了,我剛一靠近,他立刻跳出五步遠,而且一直保持這個距離,警惕地打量我。
我很懷疑小秦王跟他說了什麽。
幾天沒見,他的樣子狼狽多了,身上沾滿雞毛,連頭上都沾了幾根。
衣袖上甚至有可疑的白色痕跡。
大老遠,我就聞到他身上刺鼻的雞窩味。
蘇紅無言地低下頭。
眼看着一個極品美男被我摧殘成這樣。
我毫不慚愧地走過去笑道:“蒙愛卿,雞舍的工作還輕松吧?”
蒙恬垂下頭,用沉默回答我。
真生氣了。
我伸出手想拈去他頭上的雞毛,他立刻後退,仿佛我是專吃男人的老虎。
本來想同情他一下的,算了,他根本不需要同情。
我收回手,對蘇紅道:“你另外叫個人跟哀家出去。”嘆了口氣:“原以為可以帶上蒙愛卿的,想不到蒙愛卿做雞倌做上了瘾,可惜啊可惜……”
扶着蘇紅走了十幾步,蒙恬追上來攔住我們,單膝跪地:“臣願護駕。”
我懷疑地打量他:“你的武功,行不行啊?哀家這次出去,可能會比較危險。”
他堅決道:“請太後放心,臣絕不會讓太後失望。”
我點頭:“很好,來人,帶郎中令下去換衣服。”
這次出來,是為了視察新開的那家酒樓,酒樓的名字叫福臨門。
除了筍,我開發出不少新的品種,黃鳝,泥鳅,石蛙,再加上之前開發的螃蟹宴,烤雞宴,麻辣火鍋,三鮮火鍋等等,原來那家東方盛宴已經容納不了這麽多客人,只好新開一家,就開在東方盛宴對面。
老板是王勝的另一個侄子。
酒樓的生意好得沒話說。
我沒進去,在門外瞅了瞅。
蘇紅道:“不進去麽?”
我道:“不去了,酒樓賺錢就行。”
蒙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繼續往前,經過東方清的府第,這次,我沒有停留,迅速通過。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我很快就回宮了。
蒙恬一路上都在偷偷看我,表情很怪異。
我道:“你是不是覺得哀家不應該開什麽酒樓?”
蒙恬很幹脆:“是。”
我道:“你不知道,哀家很需要錢。”
蒙恬道:“太後富有城邑。”你連城都有了,還要什麽錢。
我吃驚:“城邑,哀家哪來的城邑?”
“太後封邑岷,城百裏,民五萬。”
我的嘴因為震驚,半天沒有合上:“百裏的城,五萬的百姓……岷在哪?”
“離此十來天路程。”
“哀家要去岷,備馬。”
城池啊,真正的城池。
望着眼前高大的城牆,我好久好久沒有動。
城門打開,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領着一大幫仆役迎向我,腳下立刻跪滿一大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壯觀啊,我何時見過這麽壯觀的景像。
激動得想哭,芈羽有一座這麽大的城池,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
進了城,起先的激動慢慢平息,我看到一片荒涼,地裏沒有莊稼,山上沒有果樹,河裏泛着渾濁的黃水,就像一座荒棄多年的空城。
管家被我銳利的目光險些刺穿,趕緊跪下來道:“太後息怒,這裏原本是有人的,只是連年征戰,城裏的人都被朝廷征去打仗了,剩下的個個都是老弱病殘,懶得懶,病得病,逃得逃,城中已不足五千……”
我氣得喝道:“都是屁話,五萬人,你現在說只剩五千,以為哀家是好耍的嗎?你要敢說半句假話,哀家要你人頭落地。”
管家冷汗直流:“太後明鑒,奴才絕無虛言。”
我道:“別羅嗦了,把人叫來,哀家要親自看看。”
“是。”管家擺動着兩條粗短腿,跑得飛快。
等了兩個多時辰,陸陸續續來了人,齊刷刷跪在城樓下,看着那叫凄慘,我從來沒見過瘦成這樣的人。
如果現在刮一陣六級的風,就能把他們都吹倒了。
我小聲問蘇紅:“他們怎麽這麽瘦?”
蘇紅嘆了口氣:“他們是奴隸啊,吃不飽,穿不暖,日日挨打,焉能胖得起來。”
我忘了,秦國是奴隸社會啊。
我招手叫管家過來:“你告訴他們,從現在開始,每個年滿十八歲的男丁分五畝地,好好耕種,一年交收成的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由他們自行支配。”
管家的臉白了。
蒙恬詫異地看着我。
蘇紅的臉色也變了:“太後,您……您要把土地分給奴隸?”
我點頭:“是啊,哀家就是這個意思,奴隸沒吃沒穿,都快死了,怎麽替哀家幹活。”
“可是……可是……大秦國祖制,奴隸終身隸屬主子,所有財産由主子支配,從未有分田地之說,更何況您是太後,您的一舉一動,非同小可,萬一傳出去,小事變大,後果無法收拾。”
我懶得聽她說,揮了揮手:“就照哀家說的辦,告訴他們,願留的留下,不願留的可以走。”
管家只好過去宣布。
聽完管家的話,這些奴隸姜黃色的瘦臉上,依然淡漠的沒有一絲表情,我想像中歡呼雷動的情景并沒有出現。
我奇怪道:“他們怎麽一點都不高興。”
蒙恬插嘴道:“他們不信。”
我扭頭看他,他臉上淡淡的,語氣也很淡:“從前也有主人說放奴隸走,走了的,下場很慘。”
我惱了:“好啊,哀家現在就讓他們信,管家,你過來。”
管家湊過頭,我耳授機宜。
他忙着下去安排。
不一會,一根圓木出現在城樓下,管家舉着告示道:“太後有令,将這根圓木搬進城樓者,賞黃金十兩。”
金燦燦的黃金散發着誘人的光芒,然而,沒有人動。
從日出,到日中,我吃了早飯,中飯,下面的奴隸也讓人送了飯去吃。
太陽落山,我開始吃晚飯了,還是沒有動靜。
蘇紅勸我:“太後,算了吧。”
我道:“如果沒有人要這十兩黃金,哀家就一直坐在這裏。”
我就不信,商鞅試過的方法,我試就不靈。
蒙恬隔着蘇紅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城樓下回答我的是長久的沉默。
我躺在坐席上睡着了。
天亮的時候,我從榻上醒來,蘇紅守在身旁,她告訴我,所有奴隸都願意留下。
管家照我的吩咐,一人分了五畝地。
我高興地抱住蘇紅:“太好了,我們要發財了。”
蘇紅莞爾。
我讓管家拿來岷的地圖,劃出五個特色區,每個區推選一位奴隸做區長。
我決定讓他們分別種植不同的作物,有水的養魚,有山的種竹子,種果樹,有礦的,開采礦石,物盡其用。
忙亂一天,岷城的未來開發大計,算是勉強定下來了。
我留下蘇紅繼續和管家商議細節,帶上蒙恬去山上看看。
這座山,可以稱之為原始森林,完全處于未開發狀态。
我讓蒙恬走在前面,其實剛一踏進森林,我就後悔了,當着美男的面,我實在沒臉退回去,只好硬着頭皮走啊走。
夜色下的森林,極度陰森恐怖,我仿佛進了鬼域。
為了克服恐懼,我只好有一搭沒一搭撈蒙恬說話。
“蒙恬。”
“臣在。”
“你家老爺子身體還健旺吧。”
“謝太後關心,他很好。”
“天氣漸漸暖和了,他的手不疼了吧。”
蒙恬愣了幾秒,答道:“不疼。”
“你的武功和相國相比,怎麽樣?”我問到實質問題。
“不相上下。”他答得毫不臉紅。
“哦。”我表示懷疑。
他看了我一眼,眉頭微微擰着。
我攏緊了披風,被他那一眼看出了寒意。
孤男寡女,獨處密林之中,萬一他生出什麽歪念,我是從了,還是不從呢。
這是個問題。
蒙恬突然停下。
我險些撞在他身上,趕緊後退,全神戒備:“怎麽了?”
他皺起眉角:“迷路了。”
我:“啊……不是吧。”
真迷路假迷路,懷疑地瞪着他。
他朝我身後看:“太後,如今之計,唯有照原路返回。”
“原路?”我也往身後看,夜深人靜的,地上哪裏看得到路。
他抽出劍,寒光閃閃的,我打了個冷戰,迅速躲到他背後。
他披荊斬棘,我緊緊地拽住他的腰帶。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似乎一直是森林,重重疊疊,望不到頭。
他又停了下來,我緊張地:“又怎麽了?”
“找不到路。太後,不如暫且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再尋路出去。”
我警覺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坦坦蕩蕩。
我道:“好吧。”
他麻利地收拾出一圈平地,用樹枝做成一個屏障,在落葉上搭了一張粗糙的床,請我睡在上面。
我看着他熟練的動作,好奇道:“你常在野外宿營?”
他頭也不擡,答道:“是。”
我道:“打仗不容易啊。”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
火光溫暖,照着他的側影,他冷硬的線條漸漸變得柔和。
我很想問他,為什麽十八歲還沒有中意的女子。
他開口道:“太後,臣在外面警戒。”
我擺了擺手:“你去吧。”見他走遠,不放心喊道:“小心點。”
他應了一聲,消失在屏障後面。
半夜,火光熄滅,我凍醒了。
叫了幾聲蒙恬,他一直不吭聲。
我只好越過屏障,親自去找他。
眼前的場景把我驚呆了。
朦胧的月光下,有兩條黑影,糾結在一起。
一個黑影仰靠着大樹,另一個高大壯實的黑影把他緊緊地抵在樹幹上。
我吓得幾乎尖叫。
是蒙恬,被一頭巨大的黑熊死死頂在樹上。
蒙恬看到了我,他沒說話,只用冰冷的目光示意我快跑。
黑熊背對着我。
我确實可以逃跑,但是,如果我跑了,蒙恬必死。
我看到蒙恬腰上沒有劍,手上也沒有。
他的劍在哪。
我瘋了似地四處找。
蒙恬直直地看着我,他在喘氣,那頭黑熊也在喘氣,憤怒的,瘋狂的喘氣聲。
借着月光,我看到樹上有什麽東西在發光,走近,果然是那把劍。
蒙恬曾經用它刺過黑熊,黑熊受傷了,卻沒有死。
暴怒的黑熊比正常的黑熊更可怕。
我喘了一大口氣,雙腳蹬在樹上,拼死命拔出那柄劍。
黑熊發出低沉的吼叫,它已經等不及,要處死眼前這個刺傷它的人。
我渾身顫抖,慢慢舉起劍。
蒙恬看着我,嘴角流着血。
我閉着眼大喊一聲,把劍狠狠刺入熊的後心。
我不知道我哪來這麽大的力氣,那柄劍從黑熊的後心,一直貫穿前胸,幾乎碰到蒙恬。
我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黑熊松了前掌,轉過身,猛地撲向我,蒙恬從身後拔出了它胸口的劍。
可我還是被它撲倒了,幸好在倒地的一瞬,我打了個滾,黑熊沒有壓到我,只撕裂了我的衣衫。
我聞到它嘴裏濃烈的腥臭味。
蒙恬舉着劍,在黑熊身上一通亂刺。
黑熊漸漸停止掙紮。
我躺在地上,渾身冰涼,緩不過氣來。
蒙恬走過來,跪在我身邊,我無力地倒在他懷裏。
他的身子也很涼,胸腔裏心髒在不停地跳躍。
他在發抖,我也在抖。
我們緊緊地摟在一起,沒有任何欲,望,只想從對方身上汲取勇氣和溫暖。
他比我先緩過勁,抱我起來,回到屏障後面,點燃了火堆。
我的衣服被黑熊撕的稀爛,胸前破了一個大洞,露出裏面粉紅色的襯裏,嫩白的肌膚若隐若現,下面的裙子也破了,大腿露在外面。
他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背過身扔給我。
我很想說什麽,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他靜靜地坐在火堆前,始終沒有看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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