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葉君書沒有想到, 他時隔多年第一次進縣城,才轉悠半天,就遇到熟人。

這個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真是小。

沒錯, 這個熟人就是秦耀良, 先生的小兒子, 他的師兄。

雖然已有三年多未見,兩人之間卻沒有一絲陌生感。

這幾年,他們一直保持書信往來,互通有無, 對彼此的消息不說了若指掌,但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不過, “師兄,你怎麽跑出來了?”上一次通信,不是說他被先生禁足兩個月嗎?算算日子,還沒到時間啊, 怎的就出來了?

秦耀良嘿嘿笑,拉長調調道:“山人自有妙計!”一副快來問我的表情。

“哦。”

“??”秦耀良一直等着葉君書繼續問,結果等半天,就只有一個“哦”字!

秦耀良抓耳撓腮,子舟真是一如既往地壞水, 都不滿足一下他的傾訴欲!

秦耀良和葉君書去的是一家雅致的茶社,院子裏小橋流水,亭閣別致, 紅花綠樹點綴其間。一向是縣裏讀書人最愛來的地方,他們經常在此開座談會,讨論時事經義,談詩論賦。

秦耀良顯然是這裏的常客,都不用小二招呼,直接尋了一處隐蔽的雅座,此處視野極佳,還能聽到大堂裏學生們高談闊論。

葉君書一坐下就先喝了幾杯水。

渴死他了!

在屋裏待了一會兒,暑氣消去不少,葉君書漸漸就沒流汗了。

秦耀良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說着話,葉君書一開始還有興致聽,但是聽來聽去還是他在信裏給他抱怨過的那些事,他那時看信都看了密密麻麻好幾頁,可不想再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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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君書的注意力轉移到大堂裏圍坐着的幾個儒服裝扮的書生身上,側耳傾聽他們談論的事。

酷暑并沒有打消他們約談的熱情,即便外面烈日炎炎,他們絲毫不受影響,七八個人坐在方桌上,激昂地讨論時事。

在葉家村這個半封閉的小村莊待三年,他的很多消息都落後了,這幾年朝廷內外發生什麽事,隔壁城府縣城有什麽值得關注的事,他幾乎一無所知。

唯一的消息來源,就是秦耀良的來信了,只不過他滿頁的通篇大論裏很難找出一個跟外面的事有關系的信息來。

他所在的這個朝代,民風比較開放,言論向來自由,他還沒聽過誰因為言辭不當獲罪的。

皇帝算是個開明之人,國家總體還算太平,只是周邊外藩國對本朝不太友好,虎視眈眈,似乎想随時撲上來咬一口肉。

更別提外域異族時不時進犯邊塞,如果不是有護國将軍李大元帥鎮守邊關,那些強悍嚣張的異族絕對不會像現在這般龜縮在一角,只敢小打小鬧。

不過葉君書聽着聽着,才知道他守孝的這三年,外邊也發生很多大事,原來他們國家的守護神李大元帥,在他剛來的那年冬天就突發惡疾去世了。

外族聽聞這個消息,趁朝廷悲痛惶惶之餘,大舉來犯。

幸好有李大元帥的大兒子,李小将軍臨危受命,率軍一舉打退外敵,在那一場戰役中展示出不弱于他父親的實力,正式向世人宣告,就算李大元帥不在了,還有他這個小将軍再此,想要踏進領土一步,就先踏過他的身體!

其他蠢蠢欲動的藩國見狀,迅速收起爪牙,擺出溫順的樣子。

葉君書想,怪不得年後的徭稅比以往多了一層,估計也有這個原因在,只是葉家村距離得遠,消息閉塞,而且大家只關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徭稅多一層,咬咬牙還是出得起,反正仗不打到他們家門前,他們是不會去八卦這些的。

縣令大人可能會知道點消息,但他怎麽會将這個消息散發出去,引得人心惶惶呢?

左右他們這個小地方是很難有戰争的。

葉君書想得入神,等回過神,學子們的重點已經從邊塞風雲轉移到朝廷後宮風雲去了。

“當今天下明相勢力遍布天下,又得今上寵信,後有明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皇後也要避其鋒芒……主宮一脈式微,自李大元帥逝後,更難以與明家抗衡。

如果不是還有李小将軍在,說不得,會産生古往今來的第一個廢後……”

“一派胡言!”另一個書生拍案反駁,“皇後貴為一國之姆,德才兼備,在後位二十五年,兢兢業業,一直無犯過大錯,皇上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廢後?就算他想,這天下也不容他這麽做!”

“這可說不得,大皇子如今已入朝廷聽政,不久之後将入六部辦差,而七皇子還是幼學之齡,等七皇子長成,大皇子的羽翼已經豐滿,七皇子拿什麽來争?将來今上為了讓大皇子名正言順,說不得真會廢後。”

“荒謬!自古立嫡不立長,今上怎可能會這般糊塗!”另一書生是堅定的嫡子繼承制的擁護者,他反駁道,“皇後一脈雖勢弱于明家,但未必沒有一争之力,當今睿智,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當今絕不會任由明家只手遮天。

公正地說,今上對皇後外家李家也不差,李大元帥雖逝,但虎符仍交由李家後人掌握,而李家三公子,據說從小養在宮中,今上和皇後視如己出,盛寵之甚,連親兒都比之不及……”

“不過……”

葉君書聽得津津有味,好一出宮廷大戲,簡直比說書的還精彩。

他身在局外,看得比他們透徹些。

相比他們對身為元帥之子,卻深受兩位至尊至貴寵愛表示欽羨,葉君書反而覺得這個李三公子,有點可憐。

生存在吃人不生骨頭的後宮裏,至親不在身邊,就算有皇後護着,還不是如履薄冰,過得戰戰兢兢,所謂皇帝的寵愛,更是将他架在火架上烤。

所謂的替大元帥養兒子好讓大元帥安心在邊關打仗,不過是将一個稚兒當成質子……

這位李三公子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還真不容易……

秦耀良說到口幹舌燥,随手拿起桌面的杯子咕嚕咕嚕的潤口,随後一放,正要繼續說,卻看到傾訴的對象兩眼放空,明顯在神游中。

他俯身過去觀察一會兒,确定葉君書的注意力放在外邊?而大堂上,學子們還在高談闊論。

秦耀良頓時不滿道,“子舟,我在和你說話,你怎麽不聽呢?”

“在聽呢。”葉君書随口道,将注意力轉移到秦耀良身上,“你在說先生對你有多冷酷無情無理取鬧不理解你非要你去考科舉但是你一點兒也不喜歡前陣子寫申論寫得一塌糊塗導致先生一氣之下禁你足幸虧你聰明機智終于在今天找到機會溜出來了是吧?”

葉君書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的事,師兄能一口氣不歇的說大半個時辰。

他記得先生是個寡言嚴肅稍微有點小古板的長輩,師姆是個充滿書卷氣的哥兒,就連有數面之緣的大師兄,也是個成熟穩重之人,怎麽到了師兄這裏,就突變了呢?

秦耀良斜眼,最後坐在一旁悶聲道,“子舟,你若對朝廷的八卦感興趣,怎麽不問我?我的消息可比大堂那些人靈通準确多了!”

葉君書笑眯眯道,“師兄,我就是聽個新鮮而已,你也知道,我在葉家村寸步不離待了那麽多年,對外面的訊息都不了解了。”

“你不是不科考了嗎?那麽關心時政幹嘛?”秦耀良斜眼,天知道他當年左等右等葉君書都不來私塾有多麽的懵逼,他在阿父面前誇了海口說子舟開年後會繼續來上學,結果就等來一封書信!

害得他被氣急的阿父抽了好幾下藤子,此後被更加嚴厲的對待。

秦耀良一臉怨念。

“不科考不代表我對這些沒興趣啊。”古代的娛樂匮乏得可以,他總要找點樂趣。

“那你還不如問我呢!我大哥在京城念書備考,寄信回來給我……阿父時會說點京城的大事,消息可比他們準确多了。”秦耀良得意道。

“嗯?那你知道什麽?”葉君書興致勃勃地問。

“要說這京裏的大事,他們說的那些早就過時了。我跟你說,自李大元帥逝去,今上對李家勢力大不如前,雖然有李小将軍力挽狂瀾,聽我哥說,皇後一脈對上明貴妃一脈,的确是節節敗退,但未嘗不是潛伏起來養精蓄銳,根本不是表面這般毫無抗衡之力。

當然,這些明争暗鬥都是在暗處的,畢竟今上還正值壯年,誰敢把争嫡擺在明面?再者李家掌握兵權幾十載,怎可能沒半點勢力,只不過是七皇子還沒長成,他們才沒那麽積極的上蹿下跳而已。”

明家一派自大元帥去世後,就猖狂起來,還企圖染指兵權,絲毫不将李小将軍放在眼裏,要知道,虎父焉有犬子?總有一天,他們肯定會狠狠栽跟頭。

秦耀良為彰顯自己懂得更多,噼裏啪啦說了不少宮廷內幕,葉君書聽得出來裏面的消息絕對是秦耀良自己加工過的。

大師兄那麽謹慎的一個人,怎可能會大大咧咧的在家信裏說這些,只可能是哪些地方隐晦的提了句,被秦耀良看到了,就自己腦補潤色,整出一大串所謂內幕來。

不過葉君書倒是确認了一點,大師兄是親皇後一派,支持正統的。

葉君書滿足了好奇心,就輕而易舉的轉移話題,他拿起桌面放着的一本書,問道,“這書是你寫的?”

一看到那本書,秦耀良的臉色就有點不自然,他道,“啊,是我……一個朋友寫的!”

葉君書沒拆穿他拙劣的謊話,在一邊圍觀那麽久,他早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為了秦耀良那少有的自尊心,他當做沒聽見。

葉君書打開來翻看了下。

一旁的秦耀良欲言又止,抓耳撓腮,想要說話又怕打擾了葉君書看書。

他緊張的坐立不安,喝幾口水,踱步幾個來回,不時的看看認真看書的葉君書。

直到葉君書合上書本。

秦耀良趕緊過去,期待地問:“怎麽樣?你覺得怎麽樣?”

葉君書的表情和他的話一樣:“一言難盡。”

秦耀良:“……”

葉君書盡量把話說得委婉點:“除了話本裏人物性格有點千變萬化,故事情節老套俗不可耐,一看開頭就知道結局,書生和三娘之間的感情有點硬套,其他的還好。”

秦耀良:“……”

所以根本就沒有好的地方是吧?秦耀良要哭不哭。

“呃……”葉君書摸摸鼻子,實在沒法昧着良心說好。

不過連葉君書都說不好,那說明他寫得實在太差。

秦耀良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在凳子上,悶悶不樂。

“要不,我說個故事你看看能不能寫?”其實秦耀良的文筆還是不錯的,就是可能話本看得多了,就照着那些大同小異的故事情節的套路來寫,沒有一點兒新意。

而且主人翁之間的感情進度有點跳脫,莫名其妙……

葉君書大致浏覽一下,只覺得可以用三個字形容他的心情:辣眼睛。

如果不是顧及到這是師兄自己寫的話本,他看第一頁就放下了。

“什麽故事?”秦耀良無精打采地問。

“從前有一條受傷的白蛇,被一個牧童看到後撿回家救了,白蛇感念牧童仁善,陪了牧童一世,直至牧童死後才重返山林,後修煉千年,渡劫欲要成仙,然而卻渡劫失敗,究其原因,竟是還未報答千年前牧童的救命之恩,于是就去尋找牧童的轉世,報恩去了。”

“……”他直覺這是個好故事,寫出來絕對會受歡迎,但是從葉君書的嘴裏說出來……

“你講故事的水平,還真是……”秦耀良一臉的嫌棄。

葉君書:“……”我還沒嫌棄你寫的故事一點兒也不好看呢!

秦耀良突然嘿嘿笑,哥倆好的搭着葉君書的肩,“子舟,咱們是好兄弟不?”

葉君書故作沉吟,“這個……”

秦耀良一看,頓時急了,“你猶豫個啥?咱們必須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啊!子舟,哥哥就靠你了!好弟弟,你就幫幫哥哥吧!”

“嗯……”葉君書考慮幾息,而後十分勉強道,“你想我怎麽幫你?”

“嘿嘿嘿……”秦耀良笑得一臉谄媚,“你将故事的詳細內容告訴我,我來寫出來呗!到時候稿費咱們五五分啊!”

“你想想,你又要忙着養弟弟,又要讀書,哪有那麽多時間寫書,不如就将故事交給我潤色,還能緩解你的經濟壓力,一舉多得的好事吶!”

“可是,我不讀書了啊。”

“好弟弟诶~”秦耀良徹底不要臉了,死皮賴臉的巴着葉君書,好話說了一籮筐,葉君書被磨得受不了,才松口道:“好吧,等我回去就寫給你。”

“嘿嘿!哥哥愛死你了!”得到想要的回答,秦耀良眉開眼笑,撲上去就想親兩口,被葉君書十分嫌棄的推開了。

葉君書看看天色,不知不覺都過正午了。

怪不得肚子餓得咕咕叫了呢!

在看外面大堂,那群學子不是何時已經散去。

于是葉君書道:“我請你去吃飯吧。”

“在外面吃啥啊,咱們回家吃。”秦耀良搭着葉君書,推着他走,“父親看到你不知有多高興,到時肯定沒時間顧及我,嘿嘿!”他想得美啊!阿父看到葉君書,一高興,肯定就不計較他跑出來的事了!

“我的背簍。”葉君書快被推到樓梯口,才想起自己的東西還沒拿。

秦耀良反應迅速的折身進去,将背簍背在身上出來,大手一揮:“走走走!”

葉君書考慮了下,他本來就打算等過正午後,再去拜訪先生的,這會兒過去,也沒差。

于是和秦耀良頂着烈日,迅速往私塾趕。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将小受拉出正文來刷一把存在感,莫名驕傲。

李·側面出現·玙:……(摩挲鞭子,冷笑)

葉·官配一直不出現·君書:……(默默微笑)

作者:(理直氣壯)未成年不許談戀愛!小受就算出現了你也是看得見吃不着!毛都沒長齊的家夥!(頂鍋蓋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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