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葉君書這一次昏迷, 躺了更久,因為他突發高燒了。
仿佛多年不生病累積下來的病症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一般,來勢洶洶。而且剛好又是他開始經歷變聲期這一階段。
可把鬧得一陣人仰馬翻。
葉君書一直暈暈沉沉的,直接就昏睡到了農忙的尾巴。
他醒過來時, 就看到小山憔悴又愧疚的臉, 雙眼熬得通紅通紅的。
小山?
葉君書剛想開口, 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喉嚨一陣幹癢難受。
“大哥,你終于醒了?!”小山激動之極,連忙去給葉君書倒水, 細心地給他喂水。
“大哥你別擔心,宋大夫說了, 你醒來如果有失聲症狀是屬正常,過段時間就好了。”
葉君書勉強點頭,在小山的幫助下半躺在床上,感覺身體不是自己了一樣, 乏軟無力,沉重得不受控制。
他的意識還有些遲鈍,還不太反應得過來,不知道自己這次昏睡了多久。
小山已經跑進跑出了,捧進一碗粘稠的小米粥, 尚有餘溫,不冷不熱,他小心翼翼地喂葉君書吃, “大夫說您剛醒來時,不适合吃太硬的東西,喝粥正好。”
葉君書喝了大半碗粥下去,四肢流竄着一股暖意,慢慢地似乎有了些力氣。
小山捧着空碗又跑出去,不多時又捧着一碗黑漆漆熱乎乎的藥進來,擱一邊放着,“肚子裏墊了點東西後,緩會兒再喝藥。”
顯然這都是宋大夫吩咐好的,小山謹遵醫囑。
如果不是葉君書此時不能說話,他都要誇贊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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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君書此時有點精神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孩子們呢?
小山看出葉君書的意思,便解釋道:“路哥兒帶着勤哥兒他們過去給明阿姆幫忙了。”
葉君書的眼神疑惑,幫忙?幫什麽忙?
“村裏家家戶戶現在都在趕着收地裏的糧,大哥你發熱昏睡了這麽多天不知道,估計還有兩三天農忙就結束啦!
路哥兒他們幫忙給明阿姆他們做飯送飯喂雞鴨了。”
如果不是宋大夫再三保證葉君書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身體到了臨界點一下爆發了才顯得這般嚴重,他們幾兄弟是時時刻刻都在守着的,明阿姆幫助他們家那麽多,去幫忙是應當的……
葉君書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小山看了看葉君書含笑的眉眼,兩手揪着衣角,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大哥,對不起……”
葉君書看向小山,只看到一個頭頂。
“我……那天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對不起……”小山忍不住抽泣了下,當他知道大哥暈倒在院子裏頭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如果不是他說了那些過分的話,大哥也不會受刺激暈過去。
後來路哥兒看出他的異狀,追問下他才說了出來,然後就被路哥兒哭着罵了一頓,小山才知道,大哥這麽做是為了不讓路哥兒被帶走,才知道那些人早就看上路哥兒想把他帶走了,正好路哥兒生了病,大哥就借機讓他們打消注意……
偏偏他什麽都不知道,所有的事都壓在大哥一人身上,大哥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被壞人打得重傷不說,還被他誤解,說了不該說的話。
小山也恨自己,為什麽一直躲在大哥的羽翼下,心安理得的被大哥保護着,沒有成長起來何大哥一同分擔一切。
明明他也是漢子……
小山沉浸在自責愧疚中,葉君書又說不出話來,只得挪動身子想下床,小山聽到動靜,擡起頭,看到葉君書的動作,慌忙過去扶着,“大哥,宋大夫說你還得靜養,不能下床。”
葉君書在小山的扶助下半躺着靠牆,他擡手揉揉小山的頭,欣慰地笑了,小山真長大了啊!
小山按着腦袋,看向葉君書,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的面容,分明在說,他不怪自己。
小山不好意思的抽抽鼻子,移開視線,然後迅速跑去捧起藥碗,“大哥,快喝藥,涼了就不好喝了!”
葉君書心說,就算是不涼也好不到哪裏去。
此時他已經有幾分氣力,幹脆自己接過碗,一股腦灌下去,總比讓小山一勺一勺的喂,想想就痛苦。
雖說病去如抽絲,葉君書到底年輕,一過了那個坎,吃完藥沒多久,他就扶着牆下床活動活動筋骨了。
葉君書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少天了,全身筋骨松散,沉重疲憊。
小山在家也不是單單伺候他的,家裏的家禽畜牧,菜地裏的活都是他在做,此時葉君書醒來能自己顧自己了,他就忙活去了。
那天受的內傷外傷已經好轉很多了,只是隐隐作痛而已,李叔的藥效果一直很有效,還好李叔還給他留了一瓶。
葉君書之所以躺了那麽多天,估計就是生病的原因。
以前聽人說,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大都很嚴重,葉君書此時覺得很有道理,畢竟他來了這麽多年,連小感冒都沒得過,這會兒一發燒,直接躺床不起了。
孩子們晚上被葉君逸送回來,看到葉君書已經醒來,還很精神的樣子,都圍着葉君書又哭又笑的。
君逸哥看着也很高興,但他整個人都累得佝偻起來,滿是疲憊,顯然很長時間沒休息好,也沒多寒暄,很快就離開回去了。
葉君書仔仔細細的一個個看孩子們,都瘦了,皮膚也黑了好多。
孩子們叽叽喳喳的和葉君書分享着這幾天他們在幹的事,原來勤哥兒他們曬得那麽黑,是因為洛哥兒帶着勤哥兒和雙胞胎到地裏拾稻穗了。
勤哥兒額頭的傷沒好全,就在明阿姆的家裏幫忙做飯。
雖然孩子們沒有白白胖胖那麽可愛了,但身子骨壯實了很多,葉君書一個個揉頭。
孩子們已經幹了好幾天的活,竟然沒有一個嬌氣地喊累,葉君書既心疼又欣慰,看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就困得眼睛睜不開還要使勁撐開來看他,葉君書的心都要融化了。
讓小山将他們一個個收拾好,抱去床上睡了。
勤哥兒睡前還不放心地問:“大哥,你明天又要睡很久很久很久了嗎?”
明阿姆說大哥是太累太累了才睡那麽久的,不能吵大哥休息,雖然他們很想大哥醒來抱他們說話摸他們的頭,但他們都很乖很聽話的不吵鬧,這樣大哥就能休息得好快點醒過來了……
葉君書笑着搖頭,無聲保證自己明天一定醒得比他們早。
六娃伸出小手指,“拉勾勾……”
葉君書伸出手指去拉勾,還沒按拇指呢,六娃就打着小呼嚕睡過去了。
他無奈地笑笑,給孩子們蓋好小被子,才轉身慢吞吞地出房門回屋休息。
自從他生了病,孩子們就挪窩道另一個房間去睡了,不然容易被他傳染。
葉君書醒過來後的幾天,孩子們再累也還呼啦着去明阿姆家幫忙,到天黑才回家,也沒哭鬧着要黏葉君書了,跟個小大人似的。
葉君書只能在家養身體,一日三餐中藥不停,隔一會兒就下床走走,拉伸一下身子骨。
他明顯能感覺到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轉,宋大夫抽空來看了下,也說他恢複得好,再喝一劑藥,就不用再喝了。
葉君書在第三天的時候就能發出聲音,他摸摸長出來的喉結,自我說了幾句,有些低沉,帶着些沙啞,就略略放心了點,生怕他的聲音變得很粗嘎難聽。
還好這次生病沒有後遺症,只是多說幾句就喉嚨痛,所以葉君書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農忙結束後,孩子們就沒再去幫忙,第二天個個睡足個飽覺,下午就精神十足的在院子裏玩耍了。
明阿姆在傍晚的時候抽空過來看了下葉君書,真真看到他沒事,才放下心來。
“舟小子啊……你這次可真吓壞我們了。”還好孩子還哄得住,不然家裏還不翻天?
“勞您費心了。”葉君書感激道,看明阿姆的臉色并不好,并沒有豐收的喜悅,忙問道,“怎麽了?”
明阿姆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今年的收成不好,搶收不及,很多糧食都泡掉了。”
葉君書昏迷之時有下過一場雨,一開始只是蒙蒙細雨,誰知越下越大,家裏有人在的都趕着去地裏搶收。
“怎麽沒提前收糧?”葉葉君書訝異道,在稻谷還有十天半個月就徹底成熟時,最怕的就是下雨了,一般來說,農家人都會選擇提前将糧食收進倉,這樣損失沒那麽大。
“誰家不想呢?只是沒人啊!村裏大部分青壯力到縣裏做工,主家不放人,他們想回來也回不來吶!”明阿姆喪氣道,“我們也才知道,他們去做工的那家,就是那天來你家的那些人……
簡直不講理!當時有人提出辭工,那邊不肯放人不說,還将人打傷了,還好你華伯他們沒有出頭,不然別說完好回來了,那些人簡直不是人!
索性你華伯他們看修建得差不多了,就緊趕慢趕的,将全部活做完才被放出來,唉,做了那麽多天,一個銅板也沒帶回來,地裏的糧也搶收不及,不過人沒事就好,不然都不知怎麽過了……”
葉君書擰眉,這些人這麽做,真不怕激起民憤嗎?雖然老百姓骨子裏都是能息事寧人就息事寧人,寧願自己吃點虧也不願招惹上那些權勢人家,可如果真的忍無可忍,那就是容易滋生民變了。
明阿姆自知道那些人的嘴臉後,就一直在後怕,左右看院子四周沒人,才壓低聲音道,“舟小子,你這真是太冒險了。就還差一點,你就被活活打死了啊!”那些人竟然真做得出來!
葉君書彎彎眼,“但是我沒死啊!”孩子們都沒事,他也沒死,這事成功了!他也不用整日擔心路哥兒被擄走,路哥兒也不用整日擔驚受怕了!
是他賭贏了!
哪怕全身傷得下不來床,也阻擋不了葉君書歡欣雀躍的心情。
他算計得還算沒出錯,雖然乍一看計劃很有漏洞,他賭鄉親們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死去,在明阿姆去喊人後,一定會來給他求情。
上位者多是疑心病重,但對自己的能力又是無比自信。
葉君書和明家那些人短暫的接觸中大概能摸到幾分他們的性子。
他果然沒猜錯,就算自己一開始就很配合願意将路哥兒交出去,但人還沒到手,就不會真那麽傻白甜的相信他說的話,所以肯定會有人在村子附近監視。
葉君書十分慶幸自己沒有選下下之策跑路,他拖家帶口的跑不遠不說,絕對會被發現追上,屆時他們的下場估計不比前世好多少。
所以他當做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演出這一場戲。
演給暗處的人看。
讓他們深信,他是個貪慕虛榮不惜賣弟的人,甚至在路哥兒突得疾病之時遮遮掩掩的,像明家那般倨傲自信之人,不會随意相信別人說的話,但他們深信自己人看到的,相信自己人的眼睛。
所以騙過了暗處裏的人,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暗處的人将消息傳出去後,明家管事的人比如明二爺,先入為主的心裏就相信了,只是還需要當面證實。
葉君書猜到他們會親自來證實,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雖然有點措手不及,但幸好計劃還是順利進行。
只是單靠葉君書和路哥兒兩個人,這計劃無法進行,所以他将明阿姆也拉入夥了,他唯一信任的人也只有明阿姆。幸好明阿姆的應變能力也不錯。
明阿姆碎碎念道:“怎麽不讓我們全村人一起将他們趕走呢!這樣你就不會挨打了。”明阿姆一想到葉君書渾身鮮血淋漓的樣子,心口就一抽一抽的。
“沒得硬碰硬,反而遭受無謂的傷害。明家人身份高貴,性子自然驕傲,如果我們這些在他們眼中如蝼蟻一般的鄉下泥腿子也敢忤逆他們,只會讓他們更生氣,從而激起他們暴虐的情緒。
況且如今縣令大人也站他們一邊,我們很難讨回公道。
所以能不發生沖突,還是不發生沖突為好。”
從之前的種種手段來推斷,明家人根本不将平民百姓的性命放在眼裏,說殺就殺,行事之嚣張,手段之殘虐,令人發指。
就算一時顧慮恐激起民憤離開,也絕對會趁他們不備暗地裏報複回來。
如果那些人在夜深人靜之時來屠村報複,以盜賊的名義……就像他以前看過的電視劇劇情那般……那他就成千古罪人了,葉君書對于明家,從不吝于往最壞處去想,明二爺那樣的人,絕對幹得出這種事來。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示弱,這樣鄉親們的生命有保障,而他挨的這一頓毒打,也讓他們解了氣,這樣就不會再惦記上他們家,最壞的結果,也只是死他一個而已。
所以哪怕身體越來越痛,他都忍住了反抗的心思,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能反抗,一旦反抗就功虧一篑了,不能反抗……
明阿姆想了想,嘆了口氣,舟小子的想法還是最明智的,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只是苦了舟小子……
明阿姆沒再提這一茬,轉而道,“家裏人都遭了罪,大夥商量着明天到縣裏買點肉回來補補,你家要多少?我一并帶回來。”
“白板、五花肉、豬腳、筒骨這些都來幾斤吧,能買多就盡量買多點,縣城裏有那夥人在,不太安全,以後盡量能不去縣城就不去縣城吧。”
葉君書低聲道,他也擔心他們村子裏的人在那些人面前挂了號,遇見時讨不了好。
“我曉得了。”明阿姆應聲,随後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用送我。”
葉君書點頭,站起身,目送明阿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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