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紅燈轉為綠燈,隋懿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中控臺上方,右腳松開剎車。

“嗯。”他應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男人忙道:“還沒睡嗎?”

“嗯。”

“最近怎麽樣?生活費夠不夠用?要不要……”

沒等對方說完,隋懿就打斷道:“夠,不要。”

态度強硬冷漠,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說:“那好。下周六你爸爸生日,他很想你,有空的話回家看看。”

哪怕被隋懿不禮貌地頂撞,男人的聲音依舊溫和平緩,好像一點都不生氣。

“沒時間。我挂了。”隋懿卻完全不領情,說着就要按挂斷。

“等一下,隋懿。”電話那頭的人急急喊住他,“老師知道……我知道你還恨我,你母親的事我确實有錯,我沒打算推卸責任,可是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你所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你父親最近身體不好,你至少回來一趟,聽聽他怎麽說。”

隋懿把電話挂了,車廂內恢複安靜。

又往前開了一段路,隋懿開口道:“醒了?”

寧瀾保持着往右側臉的姿勢,脖子都快僵了,聽到這話,慢悠悠轉過來,誇張地打了個哈欠,一臉剛醒來的茫然:“到了?”

隋懿也不戳穿,說:“快了。”

寧瀾其實很緊張,他不是故意要聽別人電話,還是這麽隐私的一通電話,可他總不能捂耳朵吧?這種情況下,裝睡已經是最妥善的處理方法了。

把車停在小區地下車庫,兩人乘電梯上樓。

“仔細一看,這小區有不少豪車呢。”電梯門關上後,寧瀾沒話找話道。

隋懿對此并無關注,随口道:“你對車有研究?”

“沒有,就挺喜歡的,不然也不會去4S店應聘。”寧瀾看了隋懿一眼,“诶,你不會以為我特地跑那兒去找揍呢吧?”

隋懿笑着搖頭:“不是。”

看這表情就知道沒說實話。寧瀾本來打算解釋一二,突然想起那天為了脫身叫過他“老公”,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來,尴尬地輕咳兩聲,擡手摸了摸鼻子。

出電梯時,隋懿問:“還缺錢嗎?”

他聲線平靜無波,寧瀾跟在後面看不見他的表情,無法确定他是真的關心還是不屑嘲諷。不過無論隋懿出于什麽原因問這個,寧瀾給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不缺,謝謝隊長關心。”

隋懿便沒再追問,拿鑰匙開門進去,提前回來的隊友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兩人又配合着把他們挨個擡回房間,忙完已是夜深人靜。

隋懿恢複隊長狀态,對寧瀾道:“明天拍MV外景,早點睡。”

年輕人身體再好,也架不住酒精的侵蝕,直到第二天下午,宿醉的五個人才恢複一點精氣神,梳洗打扮後全員一起往拍攝場地趕。

其實就是個學校操場,趁周日學生都不在包了個場,拍夕陽下少年們迷惘的奔跑。

寧瀾出門前暗戳戳在鞋裏放了增高鞋墊,站着是有底氣了,跑起來就不那麽順滑,總覺步子一邁大,鞋子就随時要飛出去。

好在大家都在忙,沒人注意他狀态詭異。高銘、王冰洋和顧宸恺踩着滑板在跑道上練習,陸嘯川和方羽還在吵架。

“說好了一三五你住二四六我住,昨天周六!”

“我知道啊,昨天不是喝醉了嗎,我也不想跟你住。”

“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看小爺我有錢長得又帥,觍着臉往我身上撲。”

“那我為什麽不去找隊長啊?”

“你還想勾搭隊長?”陸嘯川立馬跳起來,“還要不要臉了你,小爺造的什麽孽跟你一個組合……張梵姐,姐,您給我換個組合,我不想跟這貨待一塊兒,要不您把他趕出去……”

寧瀾聽了直搖頭,都吵一路了還沒完。

前幾天他從王冰洋口中得知這兩人結怨的原因。說是陸嘯川這個浪蕩子第一次見到方羽,眼睛都看直了,哭着喊着要跟他一個組合出道,後來不知聽了哪裏的傳言,對方羽的态度突然180度大轉變,成天惡言相向不說,還盡幹些擠兌人的幼稚事。

寧瀾問是什麽傳言,王冰洋四下看了看,附到他耳邊神神秘秘地說:“聽說……只是聽說啊,羽哥外面有金主罩着,所以平時不住宿舍,還說他其實已經21歲了,為了出道硬生生改的18歲。銘哥有次在公司門口看到他被一輛豪車接走,他本人也不否認,這事兒可以說是咱們公司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寧瀾聽完後幹笑兩聲,心想改年齡裝嫩什麽的原來不是我開的先河啊。

幸好這組合裏所有的直男都在宿舍裏聚着了,晚上起碼能睡安穩覺。

草坪上的兩人又你來我往地吵了幾句,張梵過去勸了幾句,陸嘯川才消停。

“AOW全體集合!”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落日餘晖将天邊片狀的雲朵染成燦金色。

七個少年在橡膠跑道上一字排開,導演一聲令下,他們争先恐後地往前奔跑,暖春的微風拂過面頰,他們在道路的盡頭向着天空跳躍,擡手觸碰他們能摸到的離太陽最近的一簇光芒。

晚上8點,AOW最後一名成員公布,至此全員到齊,星光娛樂官網發布了集體照,并按公布順序艾特七名成員。

直男五人組圍坐在宿舍客廳裏,人手一只手機,王冰洋最先開始緊張,發抖的腿地挨着高銘,接着就跟連坐似的哆哆嗦嗦傳染開了,轉了一圈回到隋懿這邊才止住。

“隊長你不緊張啊?”王冰洋牙齒都在打顫。

隋懿搖搖頭,安慰他道:“公司的宣傳安排得很周到,不用擔心。”

“可是咱們這兒好幾個收到的評價都不太好……”王冰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顧宸恺,“嗷嗚不會未紅先黑吧?”

高銘:“烏鴉嘴,不準瞎說。”

王冰洋縮縮脖子,捂住嘴巴。

寧瀾也不緊張,表面上配合着他們抖一抖。

他想得很開,受不受歡迎這種事不是他能控制的,七個人能紅一兩個就行,三年內大家都在一個組合,到時候蹭一蹭沾沾光總是可以的吧?他的目标是掙錢,聽說娛樂圈裏的十八線都比平常百姓掙得多。

官宣過後,七人開始漲粉,速度比較快的是參加過選秀的三位,其次是相貌極其出衆的三位,二十分鐘後,寧瀾被甩在最後面,差距有越拉越大的趨勢。

王冰洋現在不緊張了,還安慰他:“瀾哥你是不上鏡,他們發現不了你的美,等MV啥的出來了,粉絲數一定蹭蹭蹭往上漲。”

寧瀾只是笑笑,退出微博。

評論他大致都看過了,“長這樣也能出道”,“星光娛樂标準越來越低了”,“表情這麽油膩,酒窩是整的吧”……罵的多,贊的少,大概是頂替馮丘的原因,網友們對他的評價極其苛刻。

要是他這會兒真是18歲,說不定會跟顧宸恺公布那天一樣生氣,然而他現在23了,所謂的年輕氣盛早就在風吹雨打的歲月中被磨得坑坑窪窪,連他本人都摸不到自己的棱角在哪兒。

不讓任何人随便支配他的人生,大概是就他想守住的最後底線。

守到10點多,第一波宣傳熱度散去,衆人四散回屋。

顧宸恺第一個洗澡,寧瀾去陽臺收衣服,順便把隋懿和顧宸恺的幹衣服一起帶回房間,隋懿站起來接:“放着我來,你別亂動。”

寧瀾愣愣的:“啊?”

隋懿一邊把衣服分發到三張床上,一邊說:“下午拍攝你扭傷腰了吧?”

寧瀾眨眨眼睛:“你怎麽知道?”

隋懿:“跨欄的時候我就在你旁邊。”

寧瀾回想了下,下午拍攝時導演臨時要加一個全員從操場邊上的圍欄翻跨過去的畫面,他離開校園五年了,哪做得了這個,可是連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方羽都沒有異議,他只好硬着頭皮上,結果第一翻就閃了腰,要不是身後有個人托了他一把,他八成要正臉着地,磕斷門牙了。

當時他滿腦子疼疼疼,沒心思顧及其他,現在想想,根據當時的站位,他的左側方正是隋懿。

“不好意思啊,年紀大了……哦不,未老先衰……又得謝謝你了。”寧瀾扶着腰尴尬道。

隋懿放好衣服,從櫃子裏拿了幾貼膏藥:“這個效果挺不錯的,你拿去用吧。”

寧瀾又要道謝,隋懿搶先說:“這是小宸的,他關節受過傷,我買了些放在宿舍備用。”

寧瀾也不扭捏,接過來就撩起衣服往後腰比劃,姿勢別扭地說:“從你的日常生活中,我深刻體會到當哥哥是多麽不容易。”

隋懿見他動作艱難,主動上前接過膏藥,問:“你有哥哥?”

“沒有啊。”寧瀾把衣服再往上掀了掀,露出一截細瘦的腰肢,“母胎solo,是這個意思吧?”

“母胎solo指的是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單身,不是指獨生子女。”隋懿糾正完,按了按他腰側的軟肉,“是這兒嗎?”

“往下一點兒……再往右,對就這兒……哈哈哈你別碰那兒,癢!”寧瀾突然笑起來,蜷着腿腳往後躲。

隋懿好不容易找準地方,被他這麽一動又不知道該往哪兒貼,幹脆用手握住他另一側腰,試圖把人按住:“別動。”

寧瀾被掐到笑筋,反而動得更厲害了,哈哈大笑着去推隋懿的手,兩人你來我往地推搡,險些一起摔到床上。

最後是隋懿把寧瀾的兩只腕子并起來按在身後,另一只手飛快地撕開膏藥,“啪”的一聲拍在他腰側,才結束這段艱難的貼藥過程。

周一拍MV內景。

出道首專就出兩支MV,在圈內稱得上大手筆,足見公司對組合的重視。即将出道的少年們興致高昂,主題曲又是提前做足準備的,所以拍攝效率極高,只在拍可愛風的那支MV時卡了下殼。

“隊長,咱們補最後一個鏡頭,1,2,3,Smile~”導演第N次示範如何微笑,臉上的肌肉已經酸到無知覺。

隋懿不是不會笑,用安琳的話講就是“太官方”,讓他笑他就擡高唇角,跟收到指令的機器人一樣。他長得過分端正,不是自發的笑就顯得有些假,眼神不聚焦,硬照還能湊合,視頻就怎麽都沒辦法欺騙觀衆了。

“咱們要發自內心的笑,你可以想象一下,看見喜歡的女孩,或者美麗的鮮花。”導演給他描繪美景。

隋懿搖頭,他沒有喜歡的女孩,也不喜歡花。

顧宸恺上網搜了一堆冷笑話,在他跟前念,結果沒把他逗笑,反倒把自己笑得滿地打滾。

各種作戰計劃全部失敗,導演筋疲力竭地宣布中場休息。

寧瀾手指摩挲着下巴,在邊上觀察隋懿,然後趁他跟別人說話,上前冷不丁捏了一下他的腰。

隋懿:“……幹什麽?”

寧瀾驚訝:“你不癢嗎?”

隋懿:“不癢。”

寧瀾看他的表情不似僞裝,嘆息道:“你的笑筋可能在娘胎裏就被你弟弟挖走了。”

隋懿想了想,說:“我和他不是親兄弟。”

寧瀾:“……”到底是誰逗誰笑?

休息結束,導演累覺不愛,說不管怎麽樣就拍最後一條。鏡頭對準隋懿,AOW其他幾人都站在攝影機後面張牙舞爪、各顯神通地扮鬼臉。

隋懿依舊找不到任何笑點,無奈地打起精神面對鏡頭,努力醞釀“發自內心”的喜悅情緒。

目光掃過人群,大家都關注着這邊,只有寧瀾,趁沒人注意他,縮在角落裏掀起衣角呲牙咧嘴地揉自己的後腰。

隋懿忽然想起昨天這家夥扭來扭去地躲癢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一對酒窩深嵌在臉頰上,眼睛微眯着,像兩片彎彎的月亮。

“很好,就這樣笑!”導演興奮地喊道,“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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