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它們不肯放棄

晚上十點。

一條“地震後動物下山求救”的視頻刷爆了整個網絡和朋友圈，視頻上傳後還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有了幾十萬的點擊量。而在大家強烈的要求之下，視頻的上傳人甚至還在某直播平臺臨時注冊了一個賬號，開始了現場直播。

在确定了動物們不會傷害他們之後，救援隊員把救援車開了過來，打開大燈照亮了梅花鹿卧倒的地方。梅花鹿的周圍除了兩個正在治療梅花鹿的救援隊員外，還有着許多的動物。

一只将近三米的黑熊正安靜的蹲在梅花鹿的左邊，它低着頭默默的注視着地上的梅花鹿，身形如山，巋然不動。黑熊的頭頂有一只嬌小的黃鹂鳥，小黃鹂時不時的啾啾叫喚兩聲，偶爾還會拍着翅膀飛到梅花鹿的上空盤旋一會兒。梅花鹿的右邊是一只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的黑豹，它俯下身用舌頭一遍一遍的舔着梅花鹿身上的傷口。

黑熊和黑豹的身後還有一大群的動物，但是車子的大燈照不到森林裏面，網友們只能從鏡頭裏劃過的模糊輪廓來分辨。

“真的是熊，好大的一只熊。”

“我從黑熊和黑豹的眼睛裏看到了擔憂，感覺它們都要哭了。”

“我也看到了……”

“那黃鹂鳥的叫聲好揪心啊。”

“他們的身後還有好多動物，我好像還看見狼了……”

“是整個森林的動物都出來了嗎？”

“看來森林裏一定被破壞的很嚴重，不然這些動物不會自己跑出來的。”

直播的視頻裏，無數的彈幕劃過，網友們都在讨論着動物們走出森林的原因，直到視頻的畫面轉向了地上卧倒的梅花鹿。那是一只并不強壯梅花鹿，它渾身浴血，四肢彎曲，腹部有森森白骨破體而出。小梅花鹿似乎連呼吸都做不到了，救援隊員們正拿着一個氧氣罩在給昏迷的梅花鹿吸氧。

“天啊，太可憐了，這得多疼啊。”

“傷城這樣，這只梅花鹿是怎麽走出來的？是這些動物送出來的嗎？”

“是啊，主播剛才不是說了，他們隊長說要給這只梅花鹿治傷，那些動物才讓他們過去的。”

“那他們在幹嘛，怎麽還不給梅花鹿處理傷口啊，骨頭都露出來了。”

“他們不是獸醫，估計不知道該怎麽辦吧。”

“我是獸醫，雖然很不想說，但是從這只梅花鹿腹部的傷勢來看，它應該是被巨大的石塊給砸中過，而且很可能傷到了內髒，應該是救不回來了。”

“胡說，我不聽，我不聽。”

“是獸醫那你出點主意啊，別說那些不吉利的。”

“這麽多動物一起送梅花鹿下山治病，它們一定很想治好梅花鹿，也很相信我們人類，救援隊員們一定要想辦法治好梅花鹿呀。”

“對，對，齊陽縣沒有獸醫嗎？有的話趕緊過去啊。”

“對呀，獸醫呢，附近有獸醫嗎？快過去啊。”

一瞬間，尋找獸醫的彈幕刷了一屏幕。

看着視頻裏的畫面，米宛忽然想起了古原山泥石流後那群幫着樊辰一起給她挖身體的動物們。那群動物感念樊辰的救命之恩，所以自動自發的出來幫忙，而視頻裏的這只梅花鹿，也是做了類似的事情嗎？動物的感情總是最純粹的，它們得到了什麽就會回饋什麽。

忍不住的，米宛把這個視頻轉發給了樊辰，然後問道：你在齊陽縣嗎？這只梅花鹿是妖嗎？

樊辰：我在，它是妖。

米宛：那你怎麽不把它帶回來？

樊辰：它的妖丹已經完全碎了，之所以現在還活着，是因為我留了一縷妖力在它身上。

米宛一怔，她回憶着視頻裏梅花鹿凄慘的模樣，忍不住有些難過。妖丹徹底碎了，就好像人類的心髒碎裂一般，就算她想救也救不回來了。

米宛：既然已經活不成了，你為什麽還要留給它一縷妖力。

既然注定活不成，留一縷妖力續命也只能讓它更痛苦。

樊辰：它們不肯放棄。

它們是誰？它們當然是視頻中那群送梅花鹿下山的動物們了。野獸多在深山，除非迫不得已，它們不會主動踏入人類的世界。但為了救活梅花鹿，它們願意成群結隊，收起爪牙，來到人類的世界裏。

米宛：梅花鹿還能活多久？

樊辰：三天。

米宛沒有再問，也沒有繼續去看那個視頻，既然已經活不成了，看了也只會徒增煩惱而已。樊辰這麽做，大概是不想讓梅花鹿死在這些動物眼前吧，只要梅花鹿不是死在這些動物眼前的，這些動物就會一直覺得梅花鹿還活着。

這時，齊陽縣的火車站裏，許莊下車了。他看到老家地震的新聞後直接從寵物店就走了，身上除了一部手機之外什麽都沒帶，而手機也在一個小時前沒電了。不過好在他上車之前給家裏發了消息，他哥許恒會開車過來接他。

齊陽縣的火車站并不大，總共就一個出口，許莊人剛從火車站出來，立刻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大哥許恒。

“哥。”許莊高興的奔了過去。

“你手機怎麽關機了？”許恒問道。

“手機沒電了。”許莊解釋道。

“走，上車。”許恒也不多問，拉着弟弟上了停在一旁的白色別克。

車子很快從火車站出來，拐了一個路口，許莊立刻察覺到不對勁：“哥，你是不是開錯路了，這好像不是回家的方向吧。”

“家裏沒事，不着急回去。”許恒頭也不回的答道。

“不回去？那我們去哪裏？”許莊懵了，這都快十一點了，大晚上的不回家他哥想帶他去哪兒。

“大柳莊。”許恒回道。

“大柳莊？哪兒啊？”這名字聽着像是一個村子的名字，但是齊陽縣雖然不大，村子卻也挺多的，而許莊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小莊啊，哥記得你是獸醫。”許恒忽然又問道。

“是呀。”

“那就對了。”許恒自顧自的點頭，腳底油門一踩，車速又快了幾分。

“……”許莊一臉大寫的懵逼，然後任由他家大哥把他越拉越偏僻。

與此同時，在廣大網友不斷的呼喚之下，齊陽縣政府也派了當地的獸醫過去。兩個獸醫趕到現場，只掃了一眼就知道這梅花鹿怕是活不成了。

“不行啊，傷太重了。”其中一個中年獸醫搖頭嘆息着。而就在他搖頭的瞬間，那守在梅花鹿身旁的一熊一豹齊齊扭頭看了過來，金燦燦的眼睛吓的中年獸醫一屁股跌在地上。

直播間裏，彈幕瞬間又炸開了鍋。

“啊，梅花鹿真的治不好了嗎？”

“這些動物是不是聽得懂人話啊。”

“動物敏銳，可能是感覺到了獸醫的情緒吧。”

救援隊長小心的把中年獸醫扶起來，思索了片刻，建議道：“你先給梅花鹿處理一下傷口，然後我們再把梅花鹿帶回去治療，一直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中年獸醫想想也是，當下不在說話，和自己的學生一起，兩人小心的給梅花鹿處理傷口。在兩人處理傷口的過程中，那圍在梅花鹿身邊的動物們全都安靜的注視着，沒有出聲，不去打擾，乖巧的不行。但是，當中年獸醫把能處理的傷口都處理完，拿着擔架試圖把梅花鹿帶走的時候，黑熊忽然動了。

“吼~~”它低沉的吼了一聲，前腿往前跨了一步，只這一步，就吓退了所有圍上來試圖帶走梅花鹿的人類。

直播間裏，網友們又激動了起來。

“黑熊攻擊救援隊員了？”

“沒有，它只是動了一下，并沒有傷人。”

“它好像是不想讓救援隊員帶走梅花鹿，可是不帶走的話怎麽給梅花鹿治傷啊。”

“我知道了，動物們想要治好梅花鹿，但是又不想讓梅花鹿離開它們的視線，它們想一直守在梅花鹿身邊。”

“你這麽一說，忽然好想哭。”

“我也是，可是梅花鹿傷的那麽重，可能還要做手術，不帶走還怎麽治啊。”

“動物們并不完全相信人類，但是又只能求助人類。”

“大黑熊，你就相信我們吧，我們一定會治好小鹿的，你就讓救援隊員把小鹿帶走吧。”有人在網上呼喚道。

可惜網友的呼喚無法傳達到大黑熊的耳中，更無法讓大黑熊完全的信任人類，讓它把梅花鹿放心的交給人類。它依舊巍峨如山，擋在梅花鹿身前。

救援隊長一直在試圖和黑熊溝通，用語言說，用肢體動作表達，但是無論救援隊員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只要他們試圖帶走梅花鹿，黑熊就會出手阻撓。

救援隊長心裏那個苦啊，這黑熊根本無法溝通，他們想帶走梅花鹿治療，黑熊不肯，但是如果他們不管了自己離開，估計黑熊也不會肯。樹林裏烏泱泱的全是發光的眼睛，天知道裏面有多少動物在注視着這邊呢。

“黑熊大哥，這裏醫療條件有限，我們沒法給梅花鹿治病啊。你讓我們帶它走，我們帶它去最好的醫院，這樣才能給它治病啊。”這句話救援隊長說了無數遍了，但是黑熊就這麽安靜的看着他，一言不發。

“要不，去找個動物園的飼養員來，他們是不是更擅長和動物溝通？”有人提議道。

就在救援隊長思考着是不是真要去弄個飼養員過來的時候，後面忽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讓一下，讓一下，我弟弟是很厲害的獸醫，我帶他來給梅花鹿治病。”

衆人一聽，連忙讓開道路，讓新來的獸醫走到前面去。

許莊在來的路上已經了解了事情的經過，當下也顧不得說話，他甚至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在看見巨大的黑熊時，先下意識的害怕一下，而是穿過人群後就徑直走到了梅花鹿的身邊，開始給梅花鹿檢查傷口。

“好重的傷，得帶回去做手術。”許莊輕輕的按了一下梅花鹿的腹部，當即臉色就是一變。梅花鹿的內髒肯定受損了，它必須馬上手術，越快越好，不然随時有生命危險。

“能不能幫個忙，把梅花鹿帶回去。”許莊回頭朝救援隊長喊道。

救援隊長一陣苦笑：“不是我們不想，是這些動物不讓。”

許莊一怔，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蹲在梅花鹿左右兩邊的黑熊和黑豹一樣。也許是因為常年和動物打交道的關系，許莊可以敏銳的感知到動物的情緒，他從黑熊和黑豹的身上感知到了濃濃的擔憂。

“黑熊大哥，黑豹大哥，梅花鹿的傷實在是太重了，我們必須帶它回去做手術。”說完，許莊又保證道，“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治好梅花鹿的。”

一旁的救援隊長聽了，在心裏忍不住的吐槽：你這些話我都說了八百遍了，沒用。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在許莊保證完之後，黑熊只是盯着許莊看了一會兒，就默默的退了回去，讓出了身後的梅花鹿。

“謝謝。”許莊一喜，回頭喊道，“快把擔架拿過來。”

救援隊員連同直播間裏的千萬網友全都愣住了：這黑熊怎麽往後退了？這是同意了？怎麽忽然就同意了？

“擔架。”許莊見衆人不動，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救援隊員回神，拿着擔架的兩個小夥子對視了一眼，嘗試性的走了過去，再小心翼翼的移動梅花鹿的身體。全程，他們都提心吊膽的，生怕黑熊會忽然拍一爪子過來。但是沒有，整個過程，一直到他們把梅花鹿擡上車，黑熊和其他動物們都沒有動一下。它們是真的同意他們帶走梅花鹿了。

“吼~”

就在衆人打算帶着梅花鹿離開的時候，一聲低沉的吼叫從背後傳來。然後一聲接着一聲，仿佛整個森林的動物都一起叫了起來。衆人吓了一跳，以為動物們反悔了，驚恐的回頭去望，然後……他們看到了讓他們畢生難忘的一幕。

成百上千只不同的動物，以黑熊和黑豹為首，屈起前膝，微微垂首，低聲的吼叫着，那吼聲連城一片，仿佛無盡的祈求。

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救梅花鹿的。

頓時，所有在場的人和通過直播看到這一幕的網友們全都不約而同的承諾着。

我們一定會治好梅花鹿的。

第二天，米宛一起床，發現手機裏有幾十條@消息，所有認識她的人幾乎都@了她一遍，通信錄裏甚至還有許許多多求加好友的消息。米宛有些懵，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帶着這抹疑惑，米宛點開了班級群，然後她發現@她的人幾乎都在問她同一個問題。

（米宛同學，昨天接走梅花鹿的獸醫是你寵物店裏的許醫生嗎？）

老許？梅花鹿？

米宛繼續往下翻，然後看到了一個小視頻，視頻裏許莊正在和黑熊溝通着帶走梅花鹿治療的事情，然後黑熊就仿佛聽懂了一般，退後了兩步，把梅花鹿交給了許莊。

在視頻裏看到許莊的時候，米宛并沒有太過驚訝。許莊是齊陽縣人，昨天又正好回去了，他人要是到了齊陽縣是肯定會去救梅花鹿的，不去才不符合常理呢。畢竟。這位可是個為了給流浪動物治病，把自己家寵物店給治破産的人啊。

米宛順手在班級群裏回了條消息：是許莊。

班級群裏的人見米宛終于回話了，一個個激動的不行，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的問，全都是關于許莊和梅花鹿的。

（那梅花鹿現在怎麽樣了，能治好嗎？）

（梅花鹿現在在齊陽縣，還是被許醫生帶回你店裏了？）

（梅花鹿在你店裏嗎？）

米宛想了想回道：（我先問問許莊。）

米宛給許莊去了一個電話，電話很快被接通：“喂，老板。”

“老許，你還在齊陽縣嗎？”米宛開門見山的問道。

“我回康城了。”許莊回道。

“你回康城了？你不是昨天才回去的嗎？”米宛有些驚訝。

“是啊，不過我昨天發現了一只地震後受傷的梅花鹿，梅花鹿的傷太重了，齊陽縣沒有手術條件，我就連夜把梅花鹿帶回來了。”許莊回道，“現在在M大我老師的實驗室裏，我老師還有一些教授們正在一起搶救梅花鹿。”

“哦~~”米宛頓了頓，還是問了一句，“那梅花鹿，能救回來嗎？”

“不是很樂觀。”許莊的聲音有些低落，“梅花鹿的身體應該是被巨石擠壓過，五髒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教授們雖然都盡力修補了，但是……”

許莊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米宛哪裏會聽不懂。

“不過可能還有希望。”沉默片刻後，許莊又說道，“按照正常情況，受這麽重的傷小梅花鹿應該早就死了的，但是它到現在還活着，這證明它的求生欲很強。也許，會有奇跡出現呢。”

不會有奇跡出現的，那是樊辰的妖力早維系它的什麽，而且也只能維持三天而已。

米宛挂了電話，把梅花鹿在M大治療的消息告訴了群裏的同學。得到第一手資料的同學們當即把這條消息轉發到了網上，一時間全網的人們都知道梅花鹿正在M大。

換好衣服下樓，張嫂看到米宛，也忍不住的湊了過來：“小姐，梅花鹿在M大治療，現在病情怎麽樣啊？你能問問許大夫嗎？”

米宛一怔，消息傳這麽快？她五分鐘前才在班級群裏說了一句，張嫂這會兒就知道了？

“許莊說他們學校最好的專家都在全力搶救梅花鹿。”米宛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這麽多專家幫忙，小梅花鹿肯定不會有事的。”張嫂開心的說着，然後把梅花鹿正在被專家搶救的消息也給發到了網上。

十分鐘不到，M大所有有名望的專家教授就都被網友@了一遍，內容只有一個：請一定治好梅花鹿。

“張嫂，你怎麽那麽關心梅花鹿啊。”米宛忍不住的問道，因為從今天早上起來後，她發現她周圍所有的人，似乎都在議論梅花鹿的事情。

“我當然關心了，我都答應大熊它們了。”張嫂說道。

“大熊是誰？”

“就是守着梅花鹿的那只熊啊。”張嫂一怔，問道，“小姐，你不會沒看昨天那個視頻吧。”說着，張嫂翻出昨天的直播視頻，把畫面拉到最後一分鐘，展示給米宛看。

視頻裏，正是黑熊帶領着一森林的動物低頭祈求的畫面。

————是它們，不肯放棄。

米宛沉思了片刻，拿出手機給樊辰發了一個消息。

（晚上有空嗎？我想去看看梅花鹿。我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能做的。）

（好。）樊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