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搶地盤

安勝居吞了一口帶着酒味兒的口水,道:“娘!”

想來他是要從周老太太的唾沫攻勢下拯救愛妾的,卻想不到這一聲娘非但救不了裘氏,還把自己給拖下水了。

周老太太的滿腔怨憤,這一刻全都化作了傾盆的淚水:“你這不孝子呀!你就這樣對你爹娘呀!你爹爹昨兒便倒了,你如今才回來,比我從鄉下趕來還晚呀!你叫這狐貍精迷了心竅嗎?她用那大魚大肉灌你爹,把老爺子弄病了,你也……”

“娘!”安勝居立馬道:“我們哪兒會有心叫爹身子不爽利呢?我這出去應酬着,也沒聽到家裏的消息……這不剛一聽說就趕了回來麽?”

“你不知道?”周氏指着裘氏道:“她都不去同你說,難道是盼着老爺……你們,你們就那麽惦記那點兒家産麽?!”

“娘,您說什麽!”安勝居是真急了眼了:“這話可不能亂說。我手頭上也不缺銀錢,哪會為了家産做這般天打雷劈的勾當!裘姨娘也只想着爹喜歡酒肉,這才用心伺候,誰聽說過這吃肉也能吃病了人的事兒?!”

“我是個鄉下老婆子,我沒聽說過,那是尋常。可這小狐貍伺候過多少人了,她能不知道?”周氏耍起蠻來,根本就沒打算認同裘姨娘的“善意無知”:“你是我兒,我和你爹爹親手養大的,你不指着害我們。這賤人,對我是懷恨在心,難說她有心使壞!”

屋子裏,當着睜着眼卻動彈不得的安老爺子,嘴仗打了整整小半個時辰。周老太任憑兒子好說歹說也絕不松口,認定了裘氏就是故意壞她老伴兒好搶奪家産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而安勝居怎麽可能因為親娘幾句話就疏遠了心愛的妾?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酒壯慫人膽,連言語上都不讓步了。

兩邊兒口沫橫飛,聽得安若墨都厭了。來來去去就那幾句,吵的人是來勁兒的,可安老爺子還醒着呢,他聽到這些話是什麽感受,卻是沒人顧忌。

安若墨想到這個,便輕輕悄悄走到了安老爺床邊,伸手握了老頭子的手,小聲道:“祖父,他們都擔心您呢。這才吵起來……您別難受,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安老爺子目下連話都說不出,然而眼神閃動,分明是聽進去了安若墨的話。

“祖父口渴不渴?”安若墨道:“我端些溫水來,可好?您要是想水喝,眨一下眼,若是不想,眨兩下……”

萬幸安老爺子還能眨眨眼睛,安若墨這才偷偷繞過仍在激戰的數人,親自去廚下端了一碗水來。進了房一勺勺喂給了老爺子,直到碗底見天,安老爺分明還是想再喝些水的。

安若墨便要再起身,這一回卻是被周氏看到了:“招兒!你做什麽呢!”

“我……”安若墨被這天外霹雷一般的吼聲吓了一跳,忙道:“祖父想來好一陣子沒有喝水了……我端些溫水喂他……”

周氏聽聞,惡狠狠盯了安勝居一眼,對安若墨的口聲卻緩和了不少:“你再去端些來吧。他昨兒個昏過去,一碗水哪兒夠。”

安若墨應了聲便出去,她也沒想到這喂水能喂出拍馬屁的效果,但既然有效,那自然更好。

可并不是誰都願意看到她拍馬成功的,譬如裘氏,看着她的目光便再也無法維持先前對嫡女虛假的尊重,而滿滿都是厭憎了。

可裘氏到底是有點兒智商或者閱歷的,她便是覺得安若墨這馬屁拍得很有拿她做“不孝”的參照物之虞,也不會在周老太太面前再捅婁子——沒智商也沒閱歷的另有其人,正是安若香。

安若墨走到竈房跟前,正遇着沉着臉抱臂于此,仿佛正在等她的安若香。于是她停下腳步,對安若香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這裏做什麽?!”這一句大抵是激怒了安若香了,她幾乎跳起來:“你來這裏做什麽?這裏是我和爹,還有姨娘的地方!你來這裏做什麽?你回你鄉下宅子做你的好姐姐去啊,你來這裏……”

“這是我爹購置的宅院,我怎麽就不能來?弄清楚些,這地方,便是我一輩子不來,也比你更是正經主子!”安若墨擡起頭,冷笑一聲:“還姨娘……你以為你姨娘算個什麽玩意兒?更別說你了,小婦養的,誰給你本事對着我汪汪?給你們個破筐,就能趴進去下蛋了是不是?”

“你……”安若香氣勢一滞:“我還以為,你真個有教養呢,原來也不過是個潑婦!”

“是啊,我也是個潑婦——這‘也’字用得真精妙!三妹原來不是個蠢貨,這自知之明,倒還真不缺吶。”安若墨向前踏了一步,道:“讓讓吧,祖父那裏等着喝水,我沒空和害祖父生病之人養下的東西閑扯。”

“你說我是東西?安若墨!”

“你不是東西?那就不是好了,我才不在乎你是東西不是——你到底讓不讓開啊?!”

“不讓!”安若香氣得一張臉蛋兒通紅,連敷上的粉都蓋不住:“你就這麽欺負我……你當我會讓你欺負?”

“那你要怎麽樣?”安若墨皺着眉看她:“你吵又吵不過我,打也不敢動手,攔着我一個勁兒鬼叫什麽?要折騰,過會兒我給祖父送了水,出來陪你折騰!你姨娘就只是個狐媚子,好歹也有幾分狐媚的本事,你呢?除了驕橫還會什麽?真不知曉你是像了誰……”

“你不許說我姨娘!”安若香撲上來就搶了安若墨手上的水碗:“你才……”

“你想替我送水?”安若墨卻毫不反抗,由得她将水碗奪走。

“我……我去就我去!你想做好人,沒那麽容易!”安若香道。

安若墨點點頭,突然伸手便抽了安若香一耳光:“不讓我做好人啊?那我做壞人就是了。”

安若香一怔,用盡了全身力氣回了安若墨一耳光子,這卻比方才安若墨打她的沉多了。是而一巴掌過後她便忙忙退了幾步,仿佛是怕安若墨發起蠻橫打她。

但安若墨卻被她打傻了一般,盯着她,張口半晌方道:“好,裘姨娘果然養的好姐姐。連嫡女都敢打!”

“我打你怎麽的?你看看這裏是誰的地方!你是嫡女,便了不起麽?”安若香也硬起來了:“你去問問那些婢仆,誰看到我打你了呀?”

“你……”安若墨轉頭便走,由得安若香在背後冷笑,她卻徑直回了放着她與周氏行李的小屋。

安若香……應該是捧了水去做孝女了吧?安若墨想着,心中默默祈禱——這蠢貨千萬不要想明白為什麽自己先前還那般強勢,突然便被她氣得頓足而去了才好。

萬幸房中還有鏡子,她對着鏡,比着安若香的掌痕,又“鞏固”了幾下傷勢——手碰着紅腫,那可真是熱辣辣的疼啊。

但這一點兒疼痛,在觸到回房的周氏那驚愕的眼神之時,簡直都不值一提!

周氏驚道:“招兒,你的臉怎麽啦?”

安若墨擡眼看了她一會兒,只是哽咽,半晌才哭道:“祖母,我要回家。這地方我待不得了……我……”

“你怎麽了?”周氏道:“誰打的?”

“我去給祖父取水,在竈房門口遇到了香姐兒……”安若墨抽抽搭搭地把事兒說了一遍:“我心中惱恨她将我孝敬祖父的心思說成是讨好,抽了她一耳光。她就……”

“她敢打你?!”

“香姐兒說,讓我撒潑也看看這是誰的地方……說那竈房之中,那些個丫頭誰都不會為我作證……”安若墨哭了:“祖母,這地方……這裏真沒人當我是嫡女。我想回去,便是自己做活也好,今後只能嫁個莊稼漢也好,怎樣也沒人這樣欺負我……”

周氏只氣得一張臉通紅,一把将安若墨拖了起來:“婊丨子養的賤人!不拾掇了她,當我好欺負!”

須臾她們兩個便都站在了安勝居和裘姨娘面前——進門之前,安若香方得意洋洋地向爹娘炫耀自己成功還擊嚣張嫡女的事兒,可話音未落地,房門便叫周氏一腳踹開了。

“安勝居!你要是眼裏頭只有這丫頭片子和她那當婊丨子的娘,我今日便帶着招兒和老頭子回去!我們安家沒你這樣忤逆不孝的兒子!”周氏道:“我是你親娘,是把你養大的親娘!上官府告你,我做不出,但我安家從此再不許你們兩個進門!”

安勝居怔住了,裘姨娘也怔住了,安若香反應倒是快:“祖母,是她先打我的!”

“她打你怎麽了?!她怎麽沒打死你?!”周氏話音未落地,已然從門後頭抽下了門闩,劈頭蓋臉朝着安若香打了過去。

安若香急忙躲閃,她到底年輕,而周氏老了,哪兒真能舉着門闩打死她呢?這一身力氣沒個着落,反而将自己的腰扭了,登時便摔在了地上。

安勝居若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娘狼狽,那便太不是人了。而他搶上一步剛扶住周老太太,周氏便将他一把推開:“我把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打不打她?你不打她,不罰她,便是眼裏頭沒我這個娘!我死就死了,死也不要你碰!”

庶女和親娘,選哪個?這問題換了問誰都一樣——安勝居一咬牙,一把扯過了躲在裘姨娘背後的安若香便打。

安若香可是從小沒捱過一指頭的,安勝居這一急之下的一耳光,生生将她抽得跌在了地上。于是安若香也扯開嗓子哭了:“爹,你不要我和姨娘了,這不是我的錯,你為什麽打我呀!”

安若墨也上前,扯住了安勝居的袖子,抽噎道:“爹,不要打香姐兒了……這地方,是你們的家,我再不來就是了。我和我娘,反正也沒什麽用處了,死在老宅裏,也不礙爹什麽,你們一家人,熱熱鬧鬧過日子吧!”

安勝居一怔,他對長女雖然沒什麽感情,但到底是做父親的,又當着自家娘的面,哪兒能讓安若墨這麽傷心?忙道:“招兒你別哭,是來兒的錯,爹罰她,讓她和你賠不是——這是爹購置的宅院,你在這兒,便是堂堂正正的嫡生的姐姐,誰能趕你走?別哭,再哭叫人看了去,當爹是寵妾滅妻呢……”

你不是寵妾滅妻嗎?安若墨心裏想着,面上卻是白蓮花至極的慘笑:“不必了,爹。招兒天生就不是個命好的,享不起福……”

“安若墨,你這個賤丨人!”卻是安若香掙紮起來,怒道:“你敢把眼淚擦了說話麽?!颠倒黑白,豬狗不如!”

安若墨睜着淚眼,顫聲道:“我落淚也髒了宅子的地,是嗎?”

這一回安若香卻是沒法回嘴了——安勝居飛起一腳,将她踹倒。這一腳雖然是踢在了屁股上,可安若香已然委屈得說不出話只顧着哭了。

“哭?你好意思哭!你打嫡姐的時候不想着她也委屈,她也會哭?!”周氏捂着腰,在安若墨攙扶下好容易站了起來:“天生就爛了心肝的玩意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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