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滑脈

自打回了鄉下老宅,安若墨的日子就變得輕松起來。 她們院子裏頭有長工媳婦們伺候,其實原本也不用自己動手做太多事兒的,尤其是在周氏不在的時候,陳氏與杜氏也舍不得叫自己的骨肉千金辛勞。

再加上這院子中又沒有安若香那惹人嫌的,安若墨覺得日子簡直不能更舒坦了。至于裘姨娘生下的那個榮哥兒,她如今看着雖仍有些芥蒂,卻也并不大讨厭了——榮哥兒同陳氏早就混熟了,見得陳氏來,便張着兩只小爪子咿咿呀呀地喊娘……

出生一歲的孩子,未必認得親娘是誰,可發音卻已然不成問題了。安若墨看着陳氏抱着榮哥兒,榮哥兒蹭了陳氏一臉口水的模樣,不由腦補了一下:若是叫裘姨娘看到自己的兒子這“認賊為母”的德行,是不是直接就氣死了?

現下想想,周氏這一手,也真夠絕的。左右陳氏年紀到了,十有八九是生養不出自己的哥兒來了,那索性先下手,就讓榮哥兒把陳氏當親娘。

再這麽下去,榮哥兒連裘姨娘是誰估計都記不得。

也難怪裘姨娘着急上火呢——榮哥兒現下同陳氏那是一點兒也不見外了。這小東西長得白胖可愛的,人也聰明,陳氏教了兩句,便會喊安若墨“二姐姐”了。雖然舌頭還不甚好使,喊出來的音節聽着很像“餓姐姐”……

若是叫旁人看了陳氏母女帶着這小東西的場景,一定會覺得這才是一家人。至于那縣城裏的裘姨娘——那是誰呀,有這麽個人嗎?

陳氏甚至還給小東西做了不少小玩意兒,這裏頭榮哥兒最喜歡一只花布做的小老鼠。每每他抓着那小老鼠放在嘴邊兒啃,安若墨作勢要搶,他都立時癟了嘴哭出來。等安若墨不搶了,複又甜甜地叫起“餓姐姐”來。

這見風使舵的本事,倒是和他親娘一脈相承,比那腦袋裏捅了根鐵杵子不轉彎的安若香,卻是靈光多了啊……

能生出這樣的感嘆,安若墨自然還是沒有把這小東西當做自己人。這畢竟是裘姨娘生的,是那個将她娘害的如此落魄的裘姨娘生的,單是想到這一出,她便實在是平不下心頭一股意氣了。

但她不能完全接受這小東西,不代表陳氏不能。陳氏抱着榮哥兒時口口聲聲的“我榮哥兒”,聽得安若墨心裏頭像是攪翻了一壇子醬,不由多話問了一句:“娘,這榮哥兒……若是您生的便好了。”

那一霎,陳氏愣怔了,随機唇邊擡起一絲苦笑:“老天爺不叫我養下哥兒來啊,那還能有什麽法子?只指望好生将榮哥兒養大了,今後他念着我養育之恩,給我養老送終,便是萬幸……”

安若墨垂下眼,卻也不知能說什麽了。這是她的不是,萬萬不該提這樣的一句話,傷了陳氏的心!

她知道,自從這過了年,陳氏斷了藥之後,那月水便再不來了。一個停經的女人,能有的一點兒指望,也就都在這榮哥兒身上了。至于養大的會是孝子還是豺狼,當下誰能說得準呢?總要先養大了,再說今後的事兒吧。

但願你是個有良心的。安若墨看着榮哥兒,心中時常這般默默祝禱。如陳氏這樣的一個好人,即便是如此軟弱,上天也應該賞她一個不差的晚年。而這樣的未來,自己做女兒的,卻是沒有把握能給得了她。

女人的一輩子,在這個時代是要依附于男人的。男人有錢而有良心,那自然是最好的,沒錢而有良心或者有錢沒良心,日子過得苦悶,卻也不至于活不下去。至于那沒錢又沒良心的,老婆女兒最後都得賣了抵債——能賣進別人家裏頭做丫頭,那是命好的,命不好的,只怕進了窯子就再也出不來。

安若墨看看自己,這出身其實也算不壞了。比不得人家一穿越就是公主郡主,但總比一穿就成了個“姑娘”又或者丫頭好太多。可即便這樣,她也不敢斷言自己的命運。

她的臉長得很好看的,不然也不至叫那驕橫跋扈的少年一看便頓時換了神色。可是好看有什麽用呢,一個女人的一輩子究竟過成什麽樣,一半兒要靠命,一半兒要靠自己經營。這一份經營裏口蜜腹劍勾心鬥角自然都少不了,生悶氣或者叫別人生悶氣也很是尋常……

這宅鬥啊,鬥一輩子,也就那麽點兒破事。格局小得要死,三五兩銀子算得比命都重要。

出生在沒有兄弟的家庭裏頭,安若墨比誰都明白身為女人有多無力。除非她能弄到個尊重女性且願意成全她的丈夫——這一出,想想就得了,不用太抱有指望。這種年代能找到這種男人,那概率比她能入宮當皇後還小。

就這麽過吧,先把娘家這一頭安頓好了,今後不管自己嫁給誰,別讓陳氏在安家過得凄慘落魄就好。

至于她自己,好生用用心,想來不至于過得四面楚歌。

安家大院的日子,便這麽一天天流水樣過去了。轉眼春天到了尾巴上,天氣一日日熱起來,陳氏卻突然不大舒服了,整日裏神色恹恹的,又不大想飲食,眼看着人一天天瘦了下去。

安若墨初時沒當回事兒,只以為她是苦夏沒胃口,可越看越不對,不由偷偷跑去了杜氏那裏,說了幾句。杜氏聽着,不由停了手上的針線,道:“這可還沒到苦夏的時候呢。莫不是什麽慢症?叫人去請了郎中來看看吧。錢鈔我這裏是有的。”

安若墨忙點了頭。她自然不希望陳氏患什麽病,可眼看情況不對總不能拖着。杜氏在周氏不在的時候奉命掌家,又是個好說話的,安若墨便也不怕花錢了。她叫家裏的佃農跑腿兒,請了個算得上有名的郎中來。

卻不料那郎中診了脈便變了顏色,眉梢眼角都像要開出花來,一副要讨賞錢的喜氣樣:“陳娘子!您這幾日可有食滞又或發熱?"

至于這樣高興麽?安若墨在一邊兒看着,不由接口道:“我娘這一個多月都不怎麽飲食,哪兒來的食滞呢,她手足還時常冰涼……”

那郎中倒也是個表演天賦點滿了的人物,此時面上喜色更濃,擊掌道:“若是陳娘子身體一向安康,那便是大好的喜事——這滑脈,若不是上頭幾般病由,便是有身子了!”

此言一出,陳氏愣了,安若墨也愣了。連在一邊兒看場子的杜氏,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顫聲道:“這……這……你可能确診,她确是有身子?!”

這一帶的人,多少都是互相知根底的,那郎中也識得安家人,此刻便是興沖沖道:“自然是能斷定的!陳娘子是個最心善的人,上天怎麽也會賞陳娘子一個大胖哥兒!”

他這話自然有幾分恭維的意思,聽在安若墨耳朵裏,卻并不覺得哪兒不對。陳氏這樣包子的人,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那能不是大善人麽?和安家那潑婦老太太一比,更是大善人了啊。

按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傳統理論來看,陳氏這孩子懷的,倒也還真順理成章。只是安若墨卻仍有種幸福來得太突然所以不敢确定的眩暈感……

這就有了?!就是安勝居“賞”她的那幾天,就剛好懷上了?

安若墨有點兒想哭,又有點兒想笑,一時半會兒實在回不過來神。倒是杜氏還算得上沉着冷靜,除了診費又額外給那郎中多包了三錢銀子。郎中歡天喜地走了,丢下還如夢似幻的安家一屋子女眷。

這幾個人裏,安若墨是在發呆的,杜氏是在屋子裏搓着手團團轉的,陳氏手裏頭絞着條帕子,好一會兒才叫安若墨一聲:“招兒,來掐娘一把!”

安若墨上前在她手臂上扭了一把,陳氏哎呦一聲,方道:“挺疼,不是我做夢啊……”

安若墨聽了想笑,可陳氏卻将臉埋在她懷裏頭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她也不說話,只那麽哭着,仿佛要把懷不上孩子養不下哥兒的委屈都哭出來。

安若墨又怎麽能把她推開?雖然陳氏這樣一個年近五十的人哭成這樣兒是有點難看,可到底是情緒起來了,總不能喜極而泣都不讓人家泣一回啊。

杜氏卻是一點兒哭的意思也沒有。這是個高高大大的婦人,看着一個能打仨男人的,平時雖也是個溫和性子,卻不若陳氏一樣看着就好欺負——當然在周老太太眼裏頭是個例外。對周老太來說,天下只有人是她不想欺負的,沒有人是她不能欺負的。

如今也正是這個杜氏做了主心骨,她道:“你也莫要哭了,郎中都說了,自然十有八九是真揣上了。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兒麽?仔細哭猛了對身子不好!我看啊,當下還是先派個人,去和爹娘說了這事兒才妥當!”

陳氏聽着“哭猛了對身子不好”,才算是抽抽搭搭止住了。可臉上的神色還扭曲着,說是笑,也不大是笑,只是眼光之歡喜,看着簡直叫人心疼。

要知道,一個接近五十歲的婦女懷孕,這說出去簡直有點兒丢人。對于陳氏這種讀書人家出身的女人更是如此。可是如今她為了這一胎歡喜成這個樣子……是有多可憐啊。

第二日,杜氏便尋了個老實的佃農去縣城裏頭送信兒了。這事情自然不好張揚得天下皆知,是而那個佃農托給周老太太的,也不過是一句“陳娘子身子不大舒服,請老太太回去一遭主事兒。”

周老太太大怒,對為什麽兒媳婦生病要勞動婆婆這老人家東跑西颠表示了極強烈的不滿,還叫那佃農帶回話去令陳氏莫要猖狂。

可佃農前腳走,老太太後腳便覺察出不對來了。

于是第三天,周老太太飛速趕回了鄉下宅子裏,連臉都沒顧得上擦洗一把,便直沖進了陳氏房中。過了不到一刻,便歡天喜地出來,一疊聲叫安若墨把安勝居給她的綢緞都拿出來,好給必然要生下來的小哥兒做襁褓。

若是個古代女孩子,聽了祖母這樣期待自己的親弟弟,想必心情不會太差。但安若墨聽了,心中卻不由苦笑一聲。

對她來說沒有絕對的好事,只有失去與得到之間的衡量。可想而知,若是陳氏生了一個弟弟,她的一切也都将是他的。整個安家都會認為為這嫡生的哥兒付出理所應當……最最理所應當伺候他的,想必就是她這個親姐姐。

拿出自己的綢緞給弟弟,這事兒只不過是個開頭罷了。

她的料想果然沒錯,作為安家即将到來的嫡生哥兒的娘,陳氏立馬得到了周老太太不一般的照顧——那一天一個雞蛋的待遇趕上了安老太爺,那絕不許她下地幹活的呵護,也只有周老太太自己崴了腳的時候才享受過。

陳氏正是在沒食欲的時候,那一天一個雞蛋她吃了幾天就厭了,于是統統塞給了安若墨。雞蛋是好東西,在這個蛋白質普遍缺乏的時代,這一天一個蛋的待遇足夠安若墨這身形再往上拔那麽一拔了……可陳氏斷了這一條營養來源,便怎麽也不見胖。

周老太索性一咬牙,每天都叫佃農家的小子們下河摸魚,再拿那小魚炖湯叫陳氏喝。過得一陣子更是将罪惡的黑手伸向了她親愛的母雞們……這可是下血本了。安若墨看得分明!

陳氏要是能順順當當生個大胖兒子,這周老太太高興,先前的成本再多都無所謂。可若是一不小心生了個姐兒……

安若墨真懷疑這一回周老太面對着尿罐子還有沒有饒小孫女一命的愛心了。

陳氏何止是大齡産婦啊,簡直是高齡産婦了。要不是安家的生活還算不上貧窮,陳氏的身子也不算差,能不能活到這年紀都是個問題。如今老蚌生珠,喜,自然是喜的,可安若墨還是忍不住隐約擔心。

即便不說生下來的那個帶不帶把兒,便只說這生育一件事,那也是有風險的啊……只可惜安若墨不知道什麽優生優育的知識,只能向天禱告。若知道還有伺候孕婦的差事,她穿越之前就該了解一下的!

但這般聽天由命之中,安若墨心底下也很有些慶幸——還好安勝居和陳氏的關系沒那麽好,聽說正房懷孕了,也沒有把她接到縣城裏好生照顧的意思。這一份薄情寡義,卻正是給陳氏一個好生養胎的機會了!

試想,若是陳氏現下在裘氏眼面前,裘氏會就這麽看着她懷孕産子無動于衷麽?安若墨也是知道的,這懷孕是一個女人翻身的關鍵,順利了能憑着兒子過一輩子還不算壞的日子,不順利了或者遭人陷害了,能把自己的命也直接搭進去。那裘姨娘不是什麽好人,若是有她在旁邊,安若墨只怕要把心再提高一些了……

而沒人搗亂,陳氏這胎養得便還算是順利的。那腰腹眼看着一天天膨大起來,誰看了誰說陳娘子這回懷的定是個大胖哥兒,把個周氏喜歡得不行。

這麽兇暴的一老太太,如今看着陳氏也是整日裏眉花眼笑的……安若墨看在眼裏,越發了解了當初發現落地的是自己時她們婆媳倆的極度失望與悲傷了。

只希望,這一回陳氏真的生個兒子吧……這并不是因為她也重男輕女,實在是當下的情形沒有兒子真過不下去了!

陳氏雖然懷孕可也沒耽擱照料榮哥兒,看起來榮哥兒和陳氏也和睦的很。可誰不知道,天下最親的,還得是自己肚皮裏頭爬出來的那個呢?

指望別人的兒子,終究會有那麽幾分的不放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