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安若墨與安勝居在書房裏商量了一陣子,第二日,瑞祥號門口買綢料的人便排起了長龍。

綢緞這東西有消費上限,這一點,瑞祥號的老板自然也清楚得很。否則斷然不會用跳樓甩賣的法子擠兌安家——要知道,這賠本價賣東西,賣得越多,虧損便越大。

瑞祥號的目的,不過是叫錦西縣有能力消費綢緞的人把近期能消費掉的綢緞都買夠了。這樣,安家的鋪子沒有營業額,資金沒法流動,自然是要垮掉的。

如今的情形,看上去果然與他們的期待很有些相近。望着店外頭排隊的買主們,一名錦衣華服的少年站在尺櫃後搖着折扇發笑。笑了一陣子,便與身邊的掌櫃道:“看來上一回咱們的價碼還降得不夠。你看,如今還有這麽些人還能采購呢。”

掌櫃也笑,道:“六少爺好主意!只是,這麽下來,咱們可也賠……”

“現下賠,算什麽?來年賺回來便是了。”那被叫做六少爺的少年,滿臉皆是意氣風發:“我看從今兒起,還有誰家敢和我瑞祥號唱對臺戲!”

這一番對話,兩人的聲音悉皆不低。一名管家身邊帶着的小厮聽了,卻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将話記下來。待出門半條街,便向那責司采購的管家道:“多謝張四爺了,小的現下回家去回話——家裏爺說了,轉頭親自去拜會張二爺呢。”

張四爺是個富态的中年男人,此刻也呵呵發笑:“舉手之勞,安二爺何必多謝?安二爺是個豪氣人!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張老四心裏頭舒坦——快回去吧,想來二爺也等得急了!”

當那名小厮趕回安家宅子,将上頭的情形一一說給安勝居聽時,安勝居卻沒流露出什麽歡喜神色,只應付幾句,賞了他幾枚大錢,便算是打發了。

小厮卻也沒什麽不滿的,他們這般人物,跑一趟腿算是什麽金貴事兒?這幾枚大錢,頂他四天的月錢呢。

而待他出了門,安勝居面上方顯出喜色來,疾步到了屏風後頭,對隐藏着的小BOSS安若墨道:“招兒,這法子好用!”

安若墨道:“好不好用,總得待這批綢緞出了咱們手上才知曉呢。爹爹不若現下便去驗看送來的綢貨,這經了咱們的手賣給旁人的東西,質量可不能差啊。”

她給安勝居出的主意,便是賄賂賄賂那些鄉紳富家的管家,由這些個管家去幫忙采買。買綢緞的錢,安家出,另外再按量給那些個管家些許酬勞——不過是跑腿一趟,便能獲利不少,且不必動用自家資金,銀貨兩訖全無風險,管家們自然是樂意幫個忙的。

那些流水般搬出瑞祥號庫房的綢緞,在城裏頭兜了個圈兒都運到了安家地方偏遠的倉房裏頭。在這裏,安家鋪子的資深掌櫃與安勝居将對每一批綢貨進行質量檢驗,如若檢驗正常,便再擡一點兒貨價,保證自己與下家都有賺頭地把綢貨運到周圍幾個縣的鋪子裏頭去。這工作量可不小,是故安家的鋪子冷清了半天便徹底關了,看着便很怕競争似的。

這一樁事兒,進行的果然順利。安若墨的心眼兒在此事上發揮得淋漓盡致——第一天去的管家們買的最多,第二天換一批人再買一些,第三天,第一批管家們只買一點兒,到得第四天,瑞祥號錦西分號裏已然出現斷貨情況了。

而安家跟着管家們的小厮,回報回來的,卻依然是瑞祥號的六少爺還傻了吧唧樂着呢的消息。

安若墨只能喟嘆啊。瑞祥號的主人唐家,在本省也算是了不得的商人了,做買賣,怎麽也不會這樣腦殘的。而這位六少爺……這位六少爺大概是太嫩了,辦起事來簡直蠢到了家啊。

唐家有這麽個敗家東西,賬本到了年底送回去,只怕六少爺得狠狠挨一通剮。

安若墨不禁有些期待當她的計謀被識破的時候那“六少爺”會有什麽反應——你心狠是麽?你想徹底打垮安家是麽?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幾分重!

她真想找個人去提醒一下那位六少爺啊,你做買賣都不估算市場需求量的嗎?那些個管家購貨量已然越來越少了,你還源源不斷地從總號取貨——你真是來做慈善的?而且,錦西縣離旁的幾個縣可也不遠,難道你一點兒都不知道最近幾個縣的綢貨鋪都開始降價,賣的正是先前你家賣出去的那一批貨物嗎?

對消息的掌握如此不重視,這六少爺不賠出血來,簡直天理不容。

終于,當安家估算着周圍幾個縣的銷售量接近飽和之後,停止了套貨的缺德行為。瑞祥號的主顧們終于消失了,而安勝居在倒手生意上賺了一筆之後,重新開張了自家鋪子。

開張的第一天,安若墨便和安勝居賣了個好,得到了跟着爹去鋪子裏看新鮮的權利。

這當然不是淑女的作為,但安家的鋪子前後三進,安若墨躲在中間一間親眼看看自己計謀的成效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而安勝居心情好的時候,極樂意扮演慈父的角色,毫不猶豫地便答應了。

于是,當不淡定的瑞祥號唐六少爺沖上門的時刻,安若墨在內間裏正聽了個笑話。

想想那唐六少爺也夠憤怒的。他一降價,安家就關門,等他跳樓活動結束了,安家就開張。這種事發生一次也就算了,發生兩次,這簡直就是在惡心他啊。

作為主動惡心人的一方,安若墨一想唐家六少爺的憋屈憤恨,便忍不住想笑。她最喜歡欺負的便是嚣張的人了!

但唐家六少爺到底不是什麽草莽英雄,沒幹出直接砸了鋪子的事兒,也不能把頭一蒙在安家鋪子地上打滾。他只是居高臨下,盛氣臨人道:“安二爺這鋪子,還要開多久?”

安勝居正在前頭呢,見得這找事兒的,哪兒能不知道是何方神聖?由是一笑:“喲,唐家六少爺。來人,給六少爺看茶。”

“不必多禮。”唐家那六少爺得瑟道:“我不大喝的慣人家家裏頭的茶!”

這是嫌棄安家的茶了?安若墨聽着,心中莫名蹿上一股火來。她不喜歡自己爹,那是真的,可是嫌棄連同她在內的整個安家,她哪兒能忍?這六少爺的口氣還真熟悉,上一回和她說安家乃是井底之蛙的那人不也是一樣的态度?只是不知道摔個頭破血流還被塞個野菜餅子之後長沒長記性!

想到這一出,安若墨卻突然怔住了——這唐家六少爺的聲音,有點兒熟啊?

她悄悄溜到簾子後頭,從縫隙裏往外張望了一眼,頓時冷笑了一聲。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這唐家六少爺,就是被她這憤怒的小青蛙摔了個頭破血流的主兒!看來這貨也不是疤痕體質,非但頭上沒留些印記,腦袋裏也沒留記性呢。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對于這人,安若墨的印象極差,自然便不會想着維持什麽和氣。她一邊看着自家渣爹和這賤人對話,一邊飛快地盤算到底怎麽能把這貨氣走。

安勝居卻沒有安若墨這麽大的氣性,他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便是脾氣有棱角,那也只能拿來紮自家人。對于外人,那自然是要和鵝卵石一樣圓滑的,聽着唐家六少爺的嫌棄,他倒也不見生氣:“那便罷了——六少爺此來何事啊?”

那六少爺複又是一聲冷笑:“我進門時便問過了,安二爺的記性果然不大好——你這鋪子,打算開到什麽時候?”

安勝居記性再查,也不至于記不住這麽拉仇恨的話啊。此刻再問,無非是給那唐六少爺一個改口的機會,可誰想人家壓根兒就是來挑釁的,怎麽會改口呢?這問題問得直白無禮,卻是把安勝居這鵝卵石給狠狠踩住了。

“這鋪子麽……”安勝居的眼睛轉動,道:“自然是開得越久越好。”

“哦?”唐六少爺挑挑眼皮:“我倒是想提醒安二爺一句,這錦西縣能買多少綢緞,我是清楚的。前些日子,管家們從我瑞祥號買的錦緞可夠他們用兩年的。敢問安二爺,若是兩年一筆買賣都做不了,這鋪子……還開麽?”

這話問得真直白,只可惜,越是直白的話,越容易暴露說話者的智商啊!安若墨靜靜看着,心裏已然生出了該做的對答……

果然,安勝居一怔,也是一笑,答出的正是安若墨的方才所思:“兩年裏若是一筆買賣都做不了,這鋪子自然開不了了。可我也有一事問唐六少爺啊,我這鋪子做不了買賣,難道你的瑞祥號就能賣出去東西?”

唐六少爺的臉正對着安若墨這邊,她分明看得他得意的笑容幹涸了。

道理誰都懂,市場飽和了就不會再有消費。可唐六少爺用自家賠本的方式“塞飽”市場時卻沒想到,安家賣不出東西,他家也賣不出東西啊。

若說兩年沒生意,那是整個錦西縣都沒生意了。可不是獨獨禍害安家綢緞鋪一邊兒呢。

但唐六少爺究竟是個少年,心性不穩,此刻被還擊了,登時便有些氣急敗壞:“這……這要你管?!我瑞祥號省城裏還有大鋪子,兩年不做生意又如何?倒是你這鋪子一倒,只怕便要全家喝西北風了!”

安勝居正要回話,卻聽得簾後有一聲女孩兒的輕笑:“唐六少爺也不必關懷我安家喝不喝西北風了,還是先回去點點這幾日裏頭你賠了多少錢為好!到得年底回去報賬,該怎麽應付貴府嚴慈,怎麽糊弄兄弟管家,這托詞從現下開始想,不算早。”

她搶話雖然不妥,可安勝居此刻哪兒會和她計較這個?單看那唐家六少爺臉上如潑翻了染缸一般的樣子,便夠叫安勝居心下暗爽了,一時也不覺得女兒出言尖酸影響閨譽了。

而安若墨此言,雖然正中唐家六少爺軟肋,可卻全是她猜測的:他行六,上頭自然有五個哥哥。除非唐家太不像話,否則五個哥哥裏至少該有一個是嫡出的。且不管這六少爺在家裏頭地位如何,單就這不是嫡長子一點來看,家族對他的忍耐程度必然是有限的。

商人可是最重利的人群啊,一個并非接班人的兒子用了幾個月便敗掉這麽多銀子,唐家老爺子會愉悅地容忍他接着禍害嗎?

那六少爺還吹牛,來啊,接着吹。牛皮吹爆了,那可是會炸着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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