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二節體育課

晦氣。陸續有人回寝室,她不想讓別人看笑話,馬上進到宿舍。

進門後,房間裏卻有人在等她。

她怔在那裏。

楚嘉越從座椅裏站起來。這半年來,他們幾乎沒怎麽見面,沒好好說過一句話。她發現他又長高了,站着的時候,她只能仰起頭看他。

她能看出他是緊張的,因為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放松,放松又握緊。

“你怎麽進來的?”她有些疲憊地轉過身,給自己倒一杯水。

“我沒從正門進來,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看到。”他說起來,有點得意,“我從窗外爬進了來的。”

她喝了一口水看着他:“爬進來?”

“對啊。”

她已經放下杯子到陽臺上去了,下面是空地,晾衣服和被子的地方。之前來過,他在這個地方問她“你是不是在勾引我”,她印象深刻。現在,這又變成他秘密爬進來的好地方。沈清石覺得好笑,兄弟倆,一個剛剛提醒過她,一個上趕着自己過來了。

她走回去:“以後別從這裏爬。”

他朗聲朗氣:“為什麽?”

“不安全。”

他臉上的表情放松下來。

“我以為你不高興我過來呢。我有很久沒有這麽和你說過話了。你看到我的成績了,高不高興?我已經決定了,我外語最出色,記憶裏很好,我要靠外語學校。我以後,要做……”

他滔滔不絕,似乎要把壓抑了很久的話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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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

到底還是年少,沉不住氣。

作者有話要說:

☆、027

027

他終于說完了,在那裏等她,等一個說法。

她心情不好,但不想把起出到他身上。溫言說:“你以後要幹什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能左右的。不,應該是別人都不能左右你。你自己得有一個明确的目标。”

“我有。”他說。

“你有什麽啊?”清石說,“回去吧,如果成績一直這樣保持到高考,你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我的願望。你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嗎?”

沈清石:“不是成為一個外交官?”

楚嘉越:“那是其次。”

“……”

“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沈清石沒有擡頭:“不管什麽樣的願望,放在心裏最好。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你真是這樣想的?”

“什麽?”

“你希望我夢想成真?”

沈清石笑了,無意識的,不知道是對他還是怎麽的,輕輕地說:“我是你老師,當然希望你有出息。”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他有點煩躁,看着她,“你為什麽總是逃避呢?你說我成績不好,不用功,沒有方向,我都可以改。你怎麽還是這樣?”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只是你的老師而已。”她說,“我是希望你好,但不管你是壞還是好,你永遠都只是我的學生而已。”

她說得這麽直白,直白地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他雪白的面孔更是白了白,她轉過頭,不再看他。

“沈清石。”

“你別鬧了,楚嘉越。”她走到門口,打開門,手心向上,是一個請他出去的姿勢。

他站在那裏沒有動。

屋子裏非常安靜,狹長的過道,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從門口到窗口,不過短短幾米的距離。這一刻,仿佛有走不完的路。他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看得她回過頭看他。

“嘉越。”

“我不走。”他說,“你要趕我,得有個正當理由。”

她反而笑了,環抱着雙臂靠到門上,微微撩起眼簾:“什麽算正當理由?我是你老師,是你的長輩,我不會喜歡你,這個理由不夠嗎?”

“不行。”他臉色平靜,平靜而緩慢地搖頭,“不行。”初春的天氣裏,嘉越有種青草般的氣息,眼睛明亮地固執地望着他。

沈清石的聲音軟化下來:“難道你要一直這樣嗎?”

他說:“這樣有什麽不好?”

她笑了,笑罵道:“別鬧。”

她把門開得更大點,回頭看着他,安安靜靜地等待着,意圖很明顯。他沉默地和她抗衡,無聲地抗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沒有關上門的打算。

嘉越忽然意識到,這個女人的骨子裏其實是非常無情的。他有時覺得她呆呆的,有時又覺得她很清醒,甚至有點冷酷,再喜歡的東西,都淺嘗辄止。她知道自己希望什麽,想要什麽,該拒絕什麽。但是,她知道他心裏的委屈和難過嗎?

五月底有一次春游,這大概是整個高中最後一次野營了,學生和老師都很重視。上個禮拜主任還特地問過她車輛安排的問題。

這次的月考楚嘉越進了年紀前五十,他家裏人都非常高興,沈清石破天荒地接到了他父母雙方的電話,還有她姑姑的。應付這些大人物實在費勁,好在對方也只是随意問候一下。其實,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他有超高的語言天賦和過目不忘的本領。他出身高貴,衣食無憂,有令人欣羨的幸福的家庭。而這些,是多少人日思夜想也求不來的。

她這樣想着他的時候,是一個下雨的星期六。

陰雨綿綿,天空晦暗。

她和陳舒晴打了傘步行去上香。一步一階,這樣走地艱辛,反而讓她忘了疲憊和的困惑。生活上的,心理上的。

她當下在城西一家高級會所兼職,值夜班,按時計薪,薪酬豐渥,每個月往回寄兩千,一千五留生活費,存一千,她還能有點盈餘。只是最近不太順利,她真的很需要錢,一筆數目巨大的錢來應付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她決定忘記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邊想邊端着盤子走過鏡面般光亮的地板。

長長的走廊裏有人談笑,中世紀複古的裝修,牆壁上挂着名貴的油畫。領班的lili姐姐曾經告訴過她,這些都是真跡,是一些富豪募捐的,僅供觀賞。

回來的時候應歡在那兒補妝。

她坐過去。

“累?”

“三趟。”

應歡是以前讀研時候的老同學,也南下了。她父親做生意失敗,病倒在床,母親卷款私逃,家裏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都要靠她養。

她在休息室裏對着鏡子化妝的時候,時常咒罵她那些親戚,咒完了又罵她老媽,什麽臭□□、賤人、爛貨統統說得出口,末了無外乎是以“老娘真是倒黴,又要養老又要扶小”來結尾。

沈清石這個時候就打趣她:“多往頂樓跑,多釣幾個凱子,這錢不就滾滾來了嘛。”

“僧多粥少啊。”應歡抱怨。

這倒是真的,來這裏應聘的女人,打着這種主意的十個裏面絕對占八個以上。

應歡最輝煌的戰績就是最近跟的那個某公安局分局局長兼黨委書記的兒子,沈清石問她:“跟劉公子處得怎麽樣了,得了多少?”

“別提了,那家夥長得人模狗樣,但是摳門地要死,我已經不和他聯系了。”應歡拿出指甲油塗上,一個一個塗地仔細了,吹一吹,“你猜我現在釣上的是哪個?”

她适當地表現出極大的好奇心:“誰?”

“袁公子。”

“哪個袁公子?”

“市委一號楊書記的外甥。”

“□□?”

“這算什麽?”應歡一臉鄙夷的表情,意思你少見多怪,“聽說父母以前都是京中大員,正部級的幹部,吓死人的大官。人長得帥,出手又大方。”

“了不起啊。”

快8點的時候,領班傳喚鈴叫她。這一趟她的運氣不錯,去的是頂樓。越是往上,客人的層次越高,這意味着給的小費就越多。兩者是形成正比的。當然,偶爾也特別倒黴,碰上那種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那只能自己認栽了。

她在包廂外面敲門,心裏想着,別碰上上次那樣的家夥就好。

并不是每一個頂樓的客人都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也有那種喜歡讓服務員在外面等很久來彰顯他們地位的人。有一次她一站就是半個多小時,手裏拖着幾斤重的酒,腳下蹬着10厘米的高跟鞋,猶如受刑。回去一看,腳上都長了水泡。

所幸這一次的客人很有風度,沒有讓她久等。她端穩盤子,對着瓶子調整了一下笑容,推門進去。

開門的一剎那,她愣在那裏。

酒紅色的沙發裏,兩男兩女,其中兩個都是熟人,還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另外一個是年輕的女人,米色的端莊的小襯衫,手邊是白色的香奈兒軟皮手包。

“怎麽了?”她問身邊的楚嘉越。

“哦,沒什麽。”他對她笑一笑,轉身看着站在門口的女人,眼神複雜,招招手,“進來吧。”

沈清石端穩了酒,快速地過去,快速地放下,快飛快地出去。出去的時候想,這個世界怎麽就這麽小?

楚嘉越、林文東、應歡,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客人。

上帝和她開玩笑。她下定了決心,回頭辭掉這份待遇良好的工作。報應來得很快,藍色包廂的客人每隔幾分鐘按一下傳喚鈴,短短一個小時,換了三次水,上了六次酒,還有菜盤果點若幹。

“行了行了。”穿米色小襯衫的女客人揮揮手讓她下去,沈清石如獲大赦。

“嘉越,你有心事啊。”謝舒寧回頭伸手敲敲他的手背。

“沒。”他連忙調整了心情,露出一個笑容。見她仍然看着他,他說:“沒,真的沒有。”

“剛才那個服務生你認識?”

“不認識。”

謝舒寧笑了,把他的手拉過來,拍一拍,握一握:“你在姐姐面前裝什麽啊?你忘了,你從小眼睛裏就藏不住事。”

原來這樣明顯嗎?

嘉越喪氣地垮下肩膀。

“你不是還要和我說嘉航的事情。”謝舒寧看看旁邊的應歡和袁晔,站起來。嘉越回頭一看,也明白過來,他和那袁公子告歉,跟着她出門。

“你認識剛才那位女士?”謝舒寧說。

嘉越看看她,這個女人一顆七巧玲珑心,容不得他瞎說。他艱難地點點頭,心裏更加苦悶。

“沒見你這麽失态過。幹嘛一直找人家茬?”

“不是我。”他說,“舒寧姐,你不懂,是她找我麻煩。”

“……”

走廊裏的空氣很渾濁,他走到一邊,打開一扇窗。外面的風呼呼地吹進來,把他的頭發猛地揚起,蓋住了本來的面孔。謝舒寧看着他白皙消瘦的面孔,微微垂着的嘴角,是一個落寞的弧度。

他靠在窗臺上:“是她不讓我好過。”

謝舒寧走過來,手掌按在他的手臂上。嘉越回頭看看她,她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你看看你哥哥,在外面那麽多情人,就沒一刻認真的,我就好過了?你怎麽都比我好一點吧。”

“那你還要和他結婚?”

“不結不行。”

“我爸和你爸逼你了?”

“怎麽說話呢,你這孩子。”謝舒寧笑了,在窗外越來越冷的風裏,笑容似乎有些皲裂,她不動聲色地收起來。

兩個人,在那邊靠着,一人一邊,很久都沒有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028

028

清石整理好東西,和領班的打了招呼,提前一個小時離開。她從會所後面走,到西街的公園門口等公交。

剛剛到站,有人從對面的街道橫穿過來。過往車輛開得很急,她的心提起來,可是楚嘉越絲毫不顧,徑直走過來,眼睛不看一下,腳步不停一刻。隔着來往的車流,沈清石和他對視着,他也不躲,冷冷地看着她。清石認命地點點頭,扔下手裏的包裹朝他的方向走來。

嘉越驟然停下了腳步。

他不亂闖,她也就不走。

兩個人,就那麽直直地看着對方。

紅燈了,車輛少了很多,嘉越要過來,沈清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不動了,她才一步一步走過去。

她走到他面前,還是面無表情。

“你……”

話沒說完,她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

嘉越捂着被打的半邊臉,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沈清石不閃不避,讓他看,毫不避諱地讓他看。她的聲音一樣冷:“想死是不是?想死別在大街上,開車的人多無辜?要死死家裏去,楚嘉越,你就這點出息!”

“是是是,我就是這麽沒用!”他的聲音揚起來,“不然你會對我不理不睬?你寧願到這裏低三下四給人甩臉子,你也不願意接受我!”

沈清石說:“這就是一份工作,我拿錢,給人打工,沒什麽低三下四的。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無聊,一個小時點5杯水。”

“你這樣說是怪我了?”

“怎麽我說的不對?”

楚嘉越看着她,沒有出聲。

春寒料峭,不少行人還穿着冬天的大衣。他注意到她只穿了件襯衫和一件線衫,衣服下的身體很單薄,嘴唇也凍地有點發紫。

“我們去車裏說。”他要去拉她的手,她避開了,先他一步走到路邊。他停了停,捏了捏手心,深吸一口氣,跟在她身後慢慢走過去。

車裏有暖氣,冷熱一交替,沈清石打了一個噴嚏。

“你感冒了?”楚嘉越問她。

“沒有。”

車裏的氣溫漸漸升高,玻璃上凝結了一層水汽。嘉越看着看着,隔着這一層,隐約可以看到外面車輛和行人模糊的輪廓。

“你為什麽要在這裏工作?”他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她沉默了會兒,無所謂地說:“缺錢呗。”

嘉越轉頭看着她,抓住她的手:“你認真一點,我沒和你開玩笑。”

清石也擡頭看他。

車子停在路邊,梧桐樹的陰影裏,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打在玻璃窗裏,滴答滴答響,還有樹葉,冬季還沒落盡的,現在掉下來,黏在車窗上。

嘉越的臉在陰影裏半明半寐,他握着她的手一刻也沒有放松。這一刻,清石知道他是緊張的。因為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在微微發抖。他哥哥楚家航說過,他是一個小火人,恒溫37°,但是這個男孩子現在手心很冷,沾着一層濕噠噠的汗。

他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想,這是她的錯誤。

“你不要這樣,嘉越。”

她掙脫了他的手,反過來,輕輕地蓋在他的手背上。他微微一怔,擡起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沈清石沒有看他,她看着被雨水打濕了的玻璃窗,上面是斑斑駁駁的水跡。

這樣的沉默讓他感到壓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你說,你為什麽要在這裏打工?”

“我說過了,賺錢而已。”

嘉越說:“賺錢不能去別的地方?你在這裏,只是當服務生嗎?”

沈清石轉過頭來,面向他,拂了一下頭發。她看着他,微微挑眉:“你想說什麽?你以為我是□□嗎?楚嘉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和你哥哥一樣,一生出來就衣食無憂。”

他啞口無言。

沈清石收回了自己的手,插入口袋裏。

這時他說,語氣幾乎是懇求的:“你不要去那裏上班了,那和一般的地方不一樣,碰到一些不能惹的人,你根本沒有辦法。”

“我知道。”現在不就惹不起嗎。

“你答應了?”

她點點頭,本來就打算要辭職了。

他的臉上有了一絲放松的表情,但是她接下來的話讓他的心重新沉下去:“我會去別的地方工作。”

“別的地方?”他的聲音又高起來,“你要去哪裏?這麽晚了,你還要在外面工作?”

“你老是說我。”沈清石看看他,笑了,“你呢,大半夜的不回家,在外面幹什麽?”

嘉越說:“我陪我姐姐來。”

“你還是學生呢。”

“你不要岔開話題。”

沈清石滞了一下,仰起臉來,慢慢地,慢慢地,她看着他笑了:“不是應該我管你嗎?嗳,怎麽現在反過來了?”

他沒說話。

清石仍是笑:“你啊——”她擡起的手在半空中揮了一下,戛然而止,仿佛一時想不到用什麽詞來形容。她只能說:“我都不知道拿你怎麽辦才好。”

“你晚上別出去打工。”

他固執而孩子氣的話讓她禁不住發笑。沈清石說:“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你別出去打工。”

敗給他了。

沈清石緩慢而堅定地搖着頭,有些輕蔑地看着他:“我不去打工,就我那點工資,等着坐吃山空啊?還是你養我,啊?”

本來是句玩笑話,誰知道,他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那就我養你好了。”

“你養我?”清石覺得更加荒誕,“楚嘉越,我和你說。那不是你養我,是拿你爸媽的錢養我,你心裏安心嗎?我能舒坦?”

“說來說去,你就是嫌我年紀小。”他懊惱地踢了一下車座。

“你要說是這樣,那就是吧。”她擡手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對他說“再見”,手搭在門把上準備開門。開門的前一刻,他按住了的肩膀,往自己這裏帶了一下,她沒穩住,整個人都摔進他懷裏。

“你幹什麽?”

“沒幹什麽。”他看着她,臉很安靜。

第一次被他按住是她上一次發燒在寝室休息,那時候渾身無力,不能準确判斷。現在才覺得他手裏有股超出尋常的蠻橫的力量,拽地她手腕疼,無法掙脫。

“楚嘉越,你松手。”

他低下頭,沒有理會她,似乎要親吻她的嘴唇。

她馬上把頭別開,他吻偏了,印在她左邊的臉頰上。沈清石只覺得那半邊臉上有一種濡濕的觸感,唇是冷的,軟的,但是他的氣息溫熱。漸漸的,那邊臉不由自主地發熱起來。

他擡起臉來,換了方向,又低下來,不吻到她的嘴唇就不甘心。

車裏的空間就這麽點大小,左右躲不過去了,她幹脆不躲了,冷冷地看着他。而他,終于和她的兩片嘴唇重合在一起,鼻尖貼着鼻尖,他的舌頭伸進來,有些生澀地攪動。

她不反抗,他反而不自在,漸漸的,自己離開了她的唇。

沈清石從旁邊望着他,他望着窗外,一個人生着悶氣。

她冷笑出聲:“便宜也占了,還不高興啊?”

楚嘉越沒回頭:“你不認真。”

沈清石:“你想我怎麽認真啊?你會接吻嗎?”

他被氣到了,轉過頭按住她的肩膀:“那剛剛是什麽?”

“剛剛?”她揚起嘴角想了想,似乎是回憶,“一塊果凍塞進我嘴巴,滑了一圈又溜了出去,還能怎麽?”

他氣得發抖:“果凍?我就是區區一果凍?”

“說實話,沒啥區別。”

“你這女人——”他想發洩,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目光瞪着她,像是要把她灼燒出一個洞來。清石輕輕地笑起來:“這樣倒可愛一點了。”

“可愛?”他不樂意,“你還是把我當小孩。”

“你不是嗎?”

嘉越仔仔細細地盯着她清理的面孔看,他覺得她就像在一層迷霧裏,半真半假,若即若離的,仿佛有一只小爪子在他心尖上抓了一把,然後又馬上離開,弄得他不上不下。

“你到底想怎麽樣?”他說,“別耍我了好不好?”

沈清石坐起來,背對着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她順了一下頭發,一時有些沉默,事實上,她不知道說什麽好。

嘉越踩住油門,扭轉方向盤,汽車飛一般上了公路。

他們一路無話。

那天晚上,二人爬圍牆進的宿舍。在老地方,晾衣架林立的教師宿舍樓下,她快離開了,他忽然叫住她。

回頭,楚嘉越站在圍牆底下,臉上,有月光和樹葉的影子,隐隐綽綽地晃動。他說話帶着點卷舌音,帶着那麽點京味兒,但是表達的意思非常清晰:“我照你說的做了,成績、目标,我都有了,你為什麽還不願意?

你說,你是不是耍着我玩呢?”

他一步一步逼近,轉眼到她面前了。兩人身高差距大,她只能努力仰起腦袋來看他。就在她擡頭的那一瞬,他低頭含住她的嘴唇,雙手捧着她的臉。

這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吻,不比之前那麽倉促和彷徨。這個男孩子,已經學會了活學活用。清石在分開的時候看着他,難以說清盤桓在心裏的這種異樣情緒。眼前這個,是年輕的男孩子,有英俊的面孔,蓬勃的朝氣,有時候會熱烈地讓她難以呼吸。

這像一道警戒線,前面是懸崖,他是開在懸崖上的一朵花,雖然美麗,但是如果伸手要摘取,可能會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她的話不多,心裏卻總是喜歡多思考一層。這個禮拜,年輕的語文老師已經深刻地感覺到了危機與不安。這個學生,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四月的清明節,她請了星期五的假,連着周六周七湊足三天,乘了三個小時的大巴回到桐鄉老家。

作者有話要說:

☆、029

029

三月份,楚嘉越在忙一模的靠前複習。心中定了目标以後,他把想法告訴了父母,兩位老人家在電話裏深表安慰。距離上一次父親出訪法蘭克福結束已經三個月,但是此刻他遠赴摩洛哥,抽不出空見上一面,只在電話裏鼓勵一二;母親身在首都,又要開什麽“五個一”“四個二”之類的什麽什麽領導會議,趕不過來,聯系了外交部的熟人,說是先帶他見見世面,熟悉熟悉。

嘉航最近政績出色,隐隐有擢升的趨勢,留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少。偌大一間房子,只有他一個人住。

反正他倆不對付,他想,他不來更好。

他一個人安靜得過日子,過幾日又到姑姑家去了。姑姑家很熱鬧,姑父、小姨、堂妹全都在,圍着桌子大家一起包餃子。

他一個人吃了二十五只,還要再拿,姑姑用筷子敲他的手背:“撐死你啊,吃這麽多,胃不難受嗎?”

他嘴裏塞着一只,手裏還抓了兩只,含糊着:“好吃。”

“小畜生。”姑姑笑罵。

四月初,天氣漸漸回暖,校園裏萬木逢春,一派欣欣向榮。

母親說的那位朋友終于想起他這個小輩,本着意思意思的心态,這個禮拜還是打到家裏來。接電話的是保姆劉阿姨,在客廳的地方叫他。

“月亮,電話。”

真是的,都這麽大了,一個個都把他當小孩。

他過去接電話,聽聲音,是個大叔,先甜甜地叫上一聲“叔叔”。對方開心了,越好見面的時間,還說要派秘書來接他,他連忙拒絕,說地方不遠。

第二日在新城國際見面,一起吃了頓飯,這位大叔和他聊着家常。嘉越應付了幾句,感覺對方只是說些閑話,也沒有把這差事太放心上。他百無聊賴地喝杯子裏的果汁,心思已經飛到很遠的地方。

後來去射擊場練習射箭,碰到同在國際局的同事,大叔上去打招呼。對方一行三人,态度不冷不熱。

“這麽大項目,你們要一下子吃下去,我看困難吧。我也實地走過,城西靠海,地位偏遠,交通不便利。”這位大叔說。

“這個就不麻煩您勞神了。”對方說,“我自己有買家,出得起價格。”

“代價不小吧。”大叔說。

對方仍是淡淡的,一副鼻孔朝天的做派。他們這樣的官,大到不同部門,小到同一個處室,各有派系,官職大小不能決定什麽,這邊矮一頭,上邊有人罩着。大叔恨得牙癢癢,可對方上頭的人得罪不起,奈何他們不得。

嘉越這個時候開口說:“漯河垃圾場改建,新址就選在城南臨海綠化項目附近。”

四個人都看向他,驚疑不定。

他在白線外拉開滿弓,瞄準了,驟然放手。

“嗖”的一聲,直中靶心,尾端還在空氣裏劇烈顫動。

“消息可是真?”有人耐不住問。

是真是假,他也不清楚,只依約聽嘉航說過,他在國土局頗有人脈。他們是賺是賠,也和他沒有關系。嘉越笑了笑,放出第二箭,仍是直中靶心。身邊幾人加入了新的讨論,因為局勢變化,此刻好似朋友一般體己,對他更是态度殷勤。

他射出第三支箭,漸漸覺得疲累,身心都有,回頭和那大叔說想先離開。大叔請他稍等,費了一點功夫和那三人談妥。出來時,臉上帶着喜悅。

“嘉越,這次可是多虧你。”他把一個小信封遞給他。

“都多大了,我還收這個?”他苦笑,不過也沒怎麽推辭。從小到大,父母怎麽做的,他依樣畫葫蘆。數額太大有風險,絕對不收,這種小金額的,哪怕是為了維系日後彼此的情誼,也不能太推辭。太駁人面子,在這個圈子裏就成了孤家寡人,混不下去。

他原本以為也就個幾千塊,但是那天,被那老頭擺了一道。裏面不是現金,而是一顆小小的鑽石。

回家的路上,他給遠在北京的母親撥了一個電話。

她剛剛和□□說話,遲了很久才接起來。

“平常你不給我打電話,無事不登三寶殿,嘉越,你闖禍了。”

真是的,她寶貝兒子在她眼裏就是個這麽不省心的?枉費他給她打的這個電話。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她在那邊“哦”了一聲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幫他拿些這個案子,雖然是無意,但受得起他這個禮物。不然,你就算替我收的。”

“美得你。”

“怎麽,要送女朋友?你有小女友了?我和你說,你這個年紀,還不能談戀愛。”

他的心莫名地一突,想起某個人,她為了生活,那麽晚了還出來兼職打工。電話那邊一直催他,他回過神。

“你怎麽了,這麽久不說話?”

“沒什麽。”嘉越站起來,迫切地想去做一件事,“我想起來學校裏還有事情,我先挂了啊。”沒等她說話,他挂掉電話,穿上大衣出了門。

他回了學校,在教師宿舍樓下詢問,得知清石昨天就回了老家。宿管王阿姨看着他,眼神有些隐晦,問他什麽事。

嘉越随便扯了個借口說:“我要參加省級書法比賽,表格拉在她那兒了,明天要交。拜托了,請告訴我她家住在哪兒。

拜托,請務必告訴我。”

他心裏想的是,要是這麽直接打她電話,她肯定不理他。

作者有話要說:

☆、030

030

他要到她家的住址,沒有任何停留,馬上趕到高鐵站。沈老師的老家在常川更南部的一個小山村裏,沒有直達的高鐵,只好回頭繞城市半圈,在北站乘坐南下的大巴。

沿海的公路,路上是兩排整齊的桦樹,更遠的地方,可以看到模糊的海岸線,還有海鷗、漁船,風裏吹來細小而鹹澀的沙。

鄰座有個女生,穿得很潮,吃一包薯片,一直和他說話。他禮貌地搭兩句,實在興致缺缺,後來假裝睡着,對方才不纏着了。花了大約三個半小時,他抵達目的地,在村口的貨運點往村內望去。

那是群山環繞間的一處低地,路口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藍色貨車和紅色小面包。可以看出,這不是個經濟發達的地區。他按照地址找,天快黑的時候,還是沒有找到,不由有些懊惱。

此刻,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如果找不到地方,今晚要睡哪裏?難道要露宿街頭嗎?一方面,又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歡迎他。

他在找旅館先過一夜還是繼續找沈老師家的住址之間徘徊,最後決定還是先找沈老師,不然心裏不安心。他到路口望一望,希望找到一個人問路。老天總算沒有太戲弄他,一個老人沿着牆根推着輪椅慢慢過來。

他過去問,給他看那張紙:“大爺,您知道這地方怎麽走嗎?”

老人搖着頭,比劃着什麽,嘴裏說着他聽不懂的土話。

他懊喪地點點頭,說“謝謝”,擡腳要離開了,走到路口,身後傳來他熟悉的聲音。

嘉越望過去,是一個年輕女人,幫着推老人的輪椅,微微笑着打手語,激動溢于言表,飛快地跑過去:“沈老師。”

她的聲音一下子停住,借着月光,仰起腦袋看他。他屏住呼吸,她可真是美貌,這樣的月光裏,穿着白色的高領毛衣,圍着紅色的格子圍巾,臉龐平靜,還帶着來不及收回的那一點驚愕,眼神是那麽地溫柔。

“楚嘉越?”她的眼睛又睜大了點,似乎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

他注意到她手裏拎了兩個黑色的大塑料袋子,沉甸甸的樣。他接過來:“給我吧。”然後看看那位大爺。

“這是我爸爸。”她笑着解釋。

“他……”

“哦,忘了說了,他聽不見。”她給他打手勢,遮在耳朵上,“不方便。”

“……”

路上,還不忘問他過來的事情。

嘉越一一解答了,看她态度還算溫和,沒有責怪的打算,心裏緊繃的那根弦也緩了下來。

沈老師家住在巷尾,是那種老式的舊宅子,大院在前面,和屋子連在一起。房子很舊了,是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尖頂、黑瓦,牆皮有些脫落。

她給他倒了茶,扶沈父進去,後來弟弟回來,又陪着弟弟到房間裏說話,輔導功課、做晚飯……等諸事畢了,天色已經很晚很晚。窗外的月亮高高地懸挂到空中,水中倒映着彎彎的牙兒。鄉間的夜晚,院子裏涼風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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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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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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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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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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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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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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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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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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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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