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顧左
顧左最近好像遇到了些困難, 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顧右終于和他決裂,領了一批顧氏的老人出走,并且質疑顧左顧家長孫身份的真實性。
顧西每天都往顧左的老宅裏跑,他是顧左一派的,利益相關, 不得不每天都和顧左在書房裏熬到很晚。
陳白樂得他這樣, 他們在一起讨論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陳白便舒舒服服的安睡整晚。
有一天他晚上睡得難受, 像是夢魇到了, 便不肯再睡, 起身走走。路過書房的時候, 無意中聽到顧西和顧左的對話, 這件事似乎還和聶以誠有關。
無論是那棟堂皇空洞的別墅, 還是這座老宅,顧左都沒有在任何一個房間上鎖,他不防着陳白。
只是陳白自己也不進罷了。
陳白在書房外猶豫了一下, 還是沒有打開書房的門。
他在外面便聞到了濃重的煙味,想來最近顧左心情不是很好,又吸了許多煙。
顧左回到卧室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陳白近來拍戲越發清閑, 最近幾周都沒他的戲份,只等最後一個殺青。
他沒睡着, 也沒開燈,坐在床邊不知道想些什麽。
盛夏時節的淩晨三點, 天光已經有些亮了。顧左一進來,便看到呆呆的坐着,像一道昏暗的剪影。
“怎麽還沒睡?”
顧左向陳白走來,他已經洗過澡了,但身上還是有很重的煙味。
陳白擡頭直視顧左:“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顧左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你是在關心我嗎?”
陳白搖頭。
顧左走到陳白前面,伸臂将陳白環在胸前,看着外面魏亮的日光說:
“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會在死之前把你帶走。——你不必擔心我。”
陳白沒有動,他呆呆的說:“我不想死。”
顧左放開陳白,上了床,陳白随着床墊的顫動而動了一下。
顧左說:“那就盼望我能過了這一關,咱們兩個都能活,做個長長久久的夫妻。”
這是顧左第一次在不是做.愛的時候說這種話,陳白有點驚訝的同時,又覺得他遇上的麻煩肯定不小。
顧左一向是一個有自信的人,這話怎麽聽着都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和他平時風格大不相符。
顧左在床上躺下了,陳白還背對着他坐在床邊。
過了一會兒,陳白說:“你要不要做?”
他依舊沒看顧左,眼睛望着前方。這話說完他就後悔了,這叫什麽話,上趕着給他草嗎?
顧左愣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忽然,他起身抱住陳白,發狠一樣将他帶到床上。
陳白砸在軟軟的床墊上,并沒有覺得什麽,就是腦子有點暈暈的,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什麽東西附體了,怎麽能說出那麽賤的話。
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了,陳白也沒有收回來的意思,他把眼睛一閉,等着顧左的侵犯。
誰知等了半晌,等到陳白的腦子已經不暈了,等到他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麽要閉着眼了,顧左還是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陳白睜開眼,只見顧左瞪着那雙極為好看的桃花眼,一動不動的望着他,好像他臉上有朵花一樣。
陳白動了動眼睛,顧左沒動;他伸手推了推顧左的胸膛,顧左還是沒動。
“你傻了?”陳白将手伸到顧左的額頭上,想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
顧左捉住陳白撫在他額上冰冰涼涼的手,面帶笑意的說:“傻子,咋倆誰是傻子?”
陳白想要抽回手,顧左攥得很緊,由不得他抽手。
陳白有些洩氣:“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要……”
“不做,我抱着你。”顧左這回直截了當的說,并且真的躺到了陳白旁邊,一手抱着陳白,一手攥着陳白的手。
陳白被顧左的行為弄得簡直不知所措,自己送上門給他草,顧左竟然說“不做”,他是不是真的傻了。
“睡吧。”顧左說。
陳白卻瞪着一雙眼睛無法入眠。
過了一會兒,可能有半個小時了,顧左很小聲的問:“睡了嗎。”
以前陳白聽到也只是裝睡不理他,但今天顧左實在太奇怪了,送上門都不睡,超出了陳白以往對顧左的認知。
所以陳白想了想,還是說:“沒。”
顧左得到陳白的回答很是高興,他笑了一下,說:“你覺得我像顧家的人嗎?”
陳白轉過頭看顧左,顧左除了那雙桃花眼之外,還有英挺的鼻梁,有點不像東方人的長相。
他見過顧左的衆多弟弟,确實不覺得顧左和他們有什麽像的地方。不過陳白無意摻和顧左的家事,便說:“我不知道。”
“哈哈。”顧左笑出了聲,“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但有二分之一俄羅斯血統。我是她生出來的種,卻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我是一個撿垃圾的老頭養大的,我管他叫爺爺,他沒什麽愛好,就愛撿點舊書。我該感謝他,我沒上過正經的學校,但看的書一點都不比別人少。”
顧左在回憶,但他的回憶中沒有一絲苦澀的意味,反而有點興奮。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講自己的身世。
“後來老頭死了,我媽回來了,她說我是顧家的長孫。她和我爸一見鐘情,然後就有了我。”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必須相信。你知道我那時候和梁飛在幹什麽嗎?”
顧左看着陳白問,但他并沒有期待能得到陳白的答案。
可陳白在黑暗中,瞪着一雙黑眸子,看着顧左搖了搖頭。
顧左見不得這麽明亮的眼睛似的,他伸手擋在了陳白眼前,讓他的目光不要那麽直直的落到自己身上。
“睡吧。你不會想知道的。”
一個月後,電影《謀殺》殺青,陳白的戲份剛剛好在最後一天。如果是其他劇組,陳白是一定不會參加什麽殺青宴的,但有蕭明明在,蕭明明拉着陳白的胳膊,不讓他回去。
陳白其實還是有點擔心顧左的,倒不是有多喜歡顧左,只是同睡一張床,他能敏感地感覺到顧左最近遇上大麻煩了。
顧左曾經說過,他和顧右不是要你死就是我亡,大家族裏的明争暗鬥,遠比不相幹的人來得還要狠。
殺青宴陳白也沒喝酒,只喝果汁,他和蕭明明、李英華聊了會兒天便走了。
蕭明明也是為他好,落到媒體口中,和劇組和睦相處,總要比他之前特立獨行要好得多。
回到老宅已經八、九點鐘,拍完了一部戲,陳白整個人還處在巨大的放空之中。
這部戲是一部懸疑片,最終也沒有人知道陳白所飾演的畫家究竟被誰殺死。
是一個沒有答案的故事。
陳白一進門便發現異常,因為阿姨不見了,春花也不見了——盡管陳白并不喜歡那條狗,但每日跟在顧左後面,倒也看習慣了。
只有顧左一個人,
顧左坐在地上,一只腿伸展,另一只腿屈起,他還是個西裝模樣,沒見得多麽落魄,但也沒有什麽神采。
他拿了一瓶白蘭地,自己喝,看陳白回來了,對陳白笑笑:“來喝酒?”
陳白已經許久沒喝過酒了,他走到顧左旁邊,在他對面席地而坐,接過顧左遞來的酒杯,喝了一口,問:“你怎麽了?”
“你要自由了,你開心嗎?”顧左問。
陳白猛地聽到“自由”這個詞,竟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夕。落到顧左手上确實非他自願,但要說限制他的自由,顧左還真沒有。
他有點茫然地看向顧左。
顧左生得英俊,有輕佻的眉形,高高的鼻梁,和一雙惑人的桃花眼。此時桃花眼正望向陳白,散發出意義不明的光芒。
陳白從來沒想過要研究顧左的眼神,但顧左今天的眼神和以往相比,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走江邊,滿腔憤恨向誰言?”顧左邊唱邊站起,他身形高大,繞過陳白,晃晃地,慢慢悠悠地上了樓。
陳白一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不知道顧左發什麽神經。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
農歷六月份,下雨實在不稀奇。
就是陳白沒來由的被這雷雨驚出了一身冷汗。
顧左下了樓,他腳步堅定,一點都不像剛剛那個走都走不穩的人。
他的手裏陳白的那把蒙古刀。
拿在陳白手裏顯得很大的刀,在他的手裏竟然顯得很小,小到陳白都忽略掉了。
陳白說:“發生了什麽事?”
顧左不言。
陳白現在是個靠坐在沙發後面的姿勢,顧左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吊燈的燈光擋住。
陳白被埋在了暗處。
刀出鞘,銀光一閃,陳白閉上了眼睛。
他想,顧左可能要死了,他說過,會帶自己一起死。
陳白一點躲避的動作都沒做,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并不畏懼死,但也不會主動去尋死。
刀刺了進去,陳白睜開了雙眼。
刀刃沒入沙發靠背上,距離自己的左肩只有一個手指的距離。如果他當時向左躲一下,那這把刀刺進的就不是沙發,而是他的心髒。
顧左沒有管那把刀,就讓他插在沙發裏。
他将陳白拉起來緊緊抱在懷裏,有些洩氣,又有些激動地說:“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讓你死。”
每一字都是從嗓子裏用力發出來的,但聲音卻極低,透着壓抑和瘋狂。
陳白要被顧左攥碎了,他的大腦無法思考,是個空白的狀态。
他只知道如果能選擇,他不想讓顧左死。
但他決定不了。
他不知道誰能決定顧左的命運,可能從一出生起,他的命運就已經不在自己手裏了。
顧左放開了陳白,陳白猛地吸入了氧氣,紮得肺疼。
顧左摸下陳白眼角挂的淚珠,笑着說:“吓的?還是為我哭了?”
陳白搖搖頭。
他不知道。
顧左将陳白扶坐到沙發上,自己拔下了那把蒙古刀。
收刀回鞘,坐到陳白旁邊。
陳白是個呆呆木木的狀态,好像還沒回過神來。
顧左将刀放入他的手裏,他也不接。
“我要走了,這把刀你拿着吧,防身用。以前我怕傷了你,就給你收了起來。現在我自身難保,管不了你了。”
陳白的手觸到刀鞘上質地冰冷的花紋,抖了一下,然後用兩只手緊緊握住這把刀。
美人與刀。
“你要走了?”他喃喃地問。
“是,要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顧左拽過陳白,把臉埋在他的脖頸之中,聞他的味道。
以前顧左這麽做的時候,陳白會說你是狗嗎?但今天陳白像個木偶人似的,被他擺布在手裏。
顧左嘆了口氣:“唉,要是能帶你走就好了。不過那地方大概不好過,你留下,還有人管你。我不喜歡聶以誠這個人,但誰讓你就喜歡這口。”
說完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要去哪?”陳白望着顧左,問。
顧左說:“誰知道,或許我明天就回來了呢。”
陳白有些激動地說:“顧左,我沒和你開玩笑,你到底要去哪?”
顧左看着陳白的樣子,想他在為我擔心,值了。
顧左站起來,在陳白額頭上落下一吻,是他們從見面以來,第一個不帶任何色.情與強迫意味的吻。
陳白眼神變幻:“是聶以誠嗎?”
“是,也不是。”顧左笑着說,“你等着吧,好好等着。我和聶以誠,你總能等到一個。”
說完用那雙桃花眼将陳白狠狠一望,好像要把陳白的相貌刻進眼睛裏似的。
陳白也瞪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他微微張着口呼氣,一時靜默無語,只有他們各自的呼吸聲。
顧左咬了咬牙,英雄難過美人關吶。他不覺得自己是英雄,頂多算是個草莽出身的枭雄,但陳白絕對是個美人。
他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美人,轉身離去。
有什麽牽住了他的衣角。顧左一開始簡直不敢相信,斜低了頭看去,是一雙修長潔白的手,拇指和食指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轉過身,陳白卻低了頭,但沒有收手。
陳白低着頭說:“顧左,你活着回來,我就不恨你了。”
顧左忽然大步走到陳白前,跪在他的面前,看着陳白埋在暗處的臉,急切地說:
“你不是不恨我,只恨聶以誠?你也不是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是不是?沒有愛,哪來得恨?”
陳白感覺到了顧左炙熱的目光,他擡頭看顧左,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終他只是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顧左點了點頭,他不逼陳白了,有句如此,他已經心滿意足。不能愛,恨也好。
顧左說:“好,我知道就行。”
他笑了,這笑既不是放肆地大笑,也不是虛僞的假笑,而是發自內心,真情實感的笑。
“你親我一個,好不好?”
陳白看了顧左一會兒,顧左還是那副不要臉的樣子。
陳白忽然笑了一下,他慢慢靠近顧左,他的呼吸噴到顧左額頭上,臉頰上,但都沒有落下。
顧左像是新婚之夜掀起新娘蓋頭的新郎,又激動又期待,心髒從來沒有這麽快地跳動過。
一個吻落到了顧左的唇上,陳白的嘴唇和他的人一樣,冰冰涼涼,但上面好像有某種醉人的毒.藥,一旦沾上,便終生難忘。
顧左伸手将陳白抱在懷裏,拖到了地上。
他們坐在地上,顧左的雙臂環着陳白,陳白第一次沒有拒絕顧左的攻勢。
陳白還用雙手攥着那把蒙古刀,隔在胸膛他們處,硌得兩個人生疼,但顧左管不了那麽多。
他緊緊地擁着陳白,要把兩個人融為一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左放開陳白,陳白大口喘氣,顧左卻哈哈大笑。
這笑是爽朗的,聽得陳白心裏都好受了許多。
顧左對着陳白說:“陳白,我此生無憾了。”
高樓賓客是轉瞬的興衰,擁美人在懷,賞風月無邊,才是人生樂事。
顧左走了,陳白沒再挽留他。
陳白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陳麗珍把他關到屋子裏。
他已經能清楚的聽到瓢潑大雨中時鐘轉動的聲音。
下雨了,不知道顧左走的時候拿沒帶雨傘,不過好像也沒什麽必要了。
雷聲和雨聲相接,一道閃電之後,燈滅了。
陳白就那麽坐着,坐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向來膽子不大,但今天他一點兒都不害怕。這座蒼涼衰朽的老宅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卻沒有絲毫的懼意。
陳白摸了摸手中的蒙古刀,倚在沙發邊上,心跳是平和的。
時鐘一聲一聲地走,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還沒有一點要亮的征兆。
大概是下雨陰天所致吧。
有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此時天光微明。
陳白擡頭向那道身影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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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