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薛定谔的貓

第三十五拍：薛定鄂的貓

出租房的角落裏，有一個小房子，那是隋家的儲物房。

出租房年代久遠，周邊都是幾十年前輕紡工業園區留下的痕跡，這裏住的大都是紡織工廠的工人，後來慢慢發達起來，走了很多上一代的年輕人，學校出名之後，這裏也同時入住了越來越多的學生。

雖是學區房，卻改變不了陳年房子的破舊，隋家的出租屋裏也是如此。

這天天氣不怎麽好，隋藝學校被安排去做考點，下午她便早早的放了學，進了屋，卻沒有找到任寧。

她喊了很多遍，每個屋子都找遍了，甚至連鞋子都套好了，準備出門看看任寧是不是出去了。

她知道最近任寧的情況不怎麽好，經常半夜的時候躲在陽臺哭泣，她不想吵醒隋岳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只能半夜偷偷跑到陽臺上縮着身子哭。

奈何隋家的陽臺就和隋藝的房間處于平行狀态，半夜裏，隋藝還是被吵醒了。然後過不多久，她就能聽到隋岳華打開了陽臺的門，輕聲細語的把任寧哄回房間。

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伴随着隋藝的胡思亂想，一同進了隋藝的夢鄉。隋藝知道，媽媽的狀況又變得糟糕了。

弟弟妹妹出生的晚，但過去的一切隋藝都記得。在她剛出生的時候，任寧對自己的畏懼排斥，每晚抖着身軀小心翼翼的嘗試把自己抱在懷裏，隋岳華就一直陪在她身邊，柔聲鼓勵着她。但她小時候仍然只能喝着人工奶粉長大。

隋藝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直到回了老家，聽了親戚們樂颠颠毫不在意的說着任寧為隋家大哥生的那一胎。

隋藝不可置信的向那個孩子望去，那是個女孩，對比幹淨整潔吃飽穿暖的她，女孩就像被人抛棄的破娃娃，渾身破破爛爛髒兮兮灰蒙蒙，一家人都在桌子上吃飯，連親戚家剛五歲的男孩都能站在板凳上，她卻只敢用小手抱着破了角的碗，眨着黑黑的大眼睛縮在牆角。

任寧知道那是自己的孩子，可她從頭到尾沒有看過一眼。

從那之後，隋藝再也不願意回老家了，更不允許她爸爸帶着任寧回家。小小的她已經知道了保護脆弱的媽媽。

那次回過老家後，任寧舊病複發了一陣，但沒多久就恢複了平靜，越來越适應為人婦的普通生活。

慢慢的她長大了，心裏有了很多疑惑，隋岳華也跟她說明了任寧的情況，一家人都悉心保護着她們溫柔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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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的時候，隋藝還是沒有找到任寧。她眼角帶着焦急的淚痕，早早的給隋岳華打了電話，但隋岳華還沒來得及趕回來。

隋藝重新回到出租屋裏，脫了鞋準備再把家裏翻一遍。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了一直沒有動靜的儲物室裏，傳來哽咽不止的抽泣聲。

隋藝心裏一驚，餘光掃了一眼門口架子上的小籃子裏，在裏面看到了任寧的鑰匙。

任寧回來了！

隋藝明白過來之後，踩着兩只不一樣的拖鞋，急匆匆的沖向了儲物室。

“媽媽？！媽媽，你在裏面麽？！”隋藝嘭的一聲撞到了儲物室的門上，咔咔咔的轉動着門把手，發現門被反鎖了。

屋子裏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女聲。

“小藝……？你回來啦……”

隋藝心裏松了口氣，還好媽媽還能回話，但這虛弱的聲音——

“媽媽，你怎麽了，為什麽把自己反鎖在裏面？”隋藝拍着門問。

“你等等，媽媽這就來開門……”裏面的人噼裏啪啦的弄散了些東西，隋藝仔細的辨別着聲音，應該是蓋在冬□□物上的塑料袋被碰到了，沒有聽到任寧摔倒的聲音，就沒問題。

咔噠一聲，門被打開。隋藝擡起頭，還沒來得及看她，就被任寧一把抱進了懷裏。

“媽媽？”隋藝有些困惑，察覺到任寧的身子微微顫抖着，她拍了拍任寧，問道：“媽媽，你沒事吧？”

“媽媽沒事。”任寧搖了搖頭，沙啞的嗓音裏帶着些笑意：“小藝知道心疼媽媽了，媽媽很高興。”

“我一直很心疼你啊媽媽……”隋藝皺着眉，小聲嘀咕道。

任寧噗嗤笑了聲，揉了揉隋藝的腦袋，聲音突然低沉下來。

“小藝，在學校裏，有沒有小朋友欺負你？或者說你閑話？”

“當然沒有啊，敢這麽幹的都被我打回家找媽媽了。”隋藝有些驕傲的說。

任寧心裏寬慰了許多，憐愛的摸着她的頭發，然後蹲了下來。

她抵着隋藝的小腦袋，用無比沉重的聲音，對隋藝輕聲道。

“小藝，媽媽不是一個正常的媽媽，自我被你爸爸帶來這裏，就少不了有人說他閑話。而你從小到大肯定也經歷過不少這樣的事，我知道你懂事，從來報喜不報憂的，可是媽媽真的很內疚很心疼，”任寧說着說着，紅紅的眼眶裏又溢滿了淚水。

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抽着氣慢慢的對隋藝道：“媽媽這輩子已經這樣了，沒有救了，可你還小。我已經受夠了流言蜚語，指指點點，還有那些刺人的目光，我知道我早就在他們眼裏成了不正常，陰暗醜陋的存在，所以也沒有人願意看我回去……”

說到這裏，任寧忍不住捂住眼睛哭泣起來，淚水順着指縫，毫不客氣的大顆大顆滴落在水泥地上，淚漬久久印在上面，仿佛開了滿地的黑色花朵。

隋藝揪緊了任寧的衣服，張着嘴，呼吸有些困難。

她有很不好的預感，而眼前這讓人沉悶的氣氛也讓她喘不過氣。

任寧哭了一會，總算想起眼前還有自己的女兒。她擦了擦眼淚，雙手按住隋藝的肩膀，眼裏布滿了血絲。

“所以，小藝你一定不能像媽媽這樣……你一定要和普通孩子一樣，簡單幸福的活下去。這是媽媽最大的心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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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人在自殺之前，會對身邊的人自白。這就像一種儀式，是對自己逝去生命的祭奠。

有的人選擇收拾整潔自己的一切痕跡，穿戴的工整正式，有的人選擇留下遺書。

而任寧在那個晚上，卻表現的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隋藝後來回想，才明白那天下午，任寧對自己說的話，何嘗不是一種自白。

而她沒有聽出來，也完全放松了警惕，連對隋岳華都沒想起來提這件事。

于是半夜一家人在發現任寧不見的時候，全家都陷入了恐慌，這種恐慌一直持續到任寧的屍體在大廈的樓下找到。

生命易碎，如清風，如落花，一去不複返。

生活中處處都有任寧的痕跡，可任寧永遠不在了。

隋岳華一夜之間白了鬓角，怔怔的抓着任寧的手，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雙手微微顫抖着，他佝偻着肩膀的模樣，竟像是老了幾十歲。

“為什麽……為什麽你沒有堅持下來……是我錯了麽，是我做的還不夠好麽……寧寧，我找到他們了啊……我都準備聯系上他們，讓你們一家團聚的……”隋岳華的聲音傳進隋藝的耳朵裏，隋藝猛然明白了什麽。

任寧的最後一根稻草……斷了。

隋藝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家庭的特殊，母親的病情，還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都讓她脫離常人的早熟。身為老大的她，平日裏也很努力的學習着人情世故。

她不知道任寧是怎麽找到家人的聯系方式的，但任寧走之前對她說的話，讓她有了個殘忍的猜測。

她回不去了。

掙紮了這麽多年，努力的生存着，可夢中的故鄉，并不是她的歸所。她以為的親子相聚并不會發生，沒有人期待她的歸去。

這是隋藝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世界并不是一直美好的如自己想象。就像薛定谔的貓，你只能帶着美好的期待，但真的去接觸了，卻可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結果。

所以隋藝寧願一直處于觀望的狀态，永遠不要去打開那個盒子。

冷風吹醒了沉浸在回憶中的隋藝，她愣了愣，擡起頭看着天上的明月，深吸了口氣，讓晚風穿過自己的五髒六腑。

太久沒有回憶起這些事，是因為夏嫣然麽？

隋藝轉過頭，看着和自己相距不到十厘米的夏嫣。兩人從火鍋店走出來後，就很有默契的沒有說過一句話。

月光溫柔灑在夏嫣然的臉上，使那張小巧精致的臉蛋染上了月色的醉意。像是察覺到隋藝的眼神，夏嫣然擡起頭，直直的對上隋藝的雙眸。

撲通撲通。

隋藝清晰的感受到了胸前的鼓動，強烈的想要傾訴的欲望噴薄着，卻被她硬生生的壓在了胸口。

這是她第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渴望，第一次有了如此想要得到什麽的沖動，那渴望日夜燒灼着她的心髒，就算沒有眼前這雙仿佛會說話的雙眸，她也無法壓下心裏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要忍耐，這樣是不好的，不會有好結果的，只是保持現狀，一直玩着好朋友的過家家游戲不是挺好的麽？為什麽要有肖想，要有不能實現的欲望？

這是不應該的，她現在的妥協在日後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掙紮和後悔，她明明清楚的。

可夏嫣然日複一日的親近試探，一次比一次的尺度大，逼得她快要支撐不住。

為什麽一定要有答案？為什麽一定要打開那個盒子？

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想再被逼迫，不想再糾結。

“然然，你別再這樣親我了。”隋藝沉沉的盯着夏嫣然的眼睛，良久良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是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教育，小孩子小時候發生的事顯然是影響一生，你以為他過去了，可他們早已生生紮根于你的本能裏。

可以考慮多看看換個角度看世界的東西，比如書，影片，動漫，漫畫。

在這裏推薦一下【此花亭奇譚】，漫畫太多了我就不推薦了。這個是去年的百合番，裏面很多對世界的看法，都引人深思，而且cp很好吃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