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綠蘿

栊晴手中一把長劍,舞的令人眼花缭亂,時而像梨花紛落,時而像銀河橫亘,劍法變換之迅疾,連高湛這個劍中高手也為之驚嘆,他不由對眼前這個年紀尚小的女孩刮目相看。

栊晴執着刃上着了些許血跡的長劍躍到梅荨跟前,嘻嘻笑道:“姐姐,你看我劍法進步了沒有。”

這劉小摯雖然只有些三腳貓的功夫,但同大部分的男孩子一樣,他也是酷愛刀劍戈戟這些兵器的。

他一個箭步上前,奪走栊晴手中的劍,賊兮兮笑道:“大哥幫你擦”,說着,就掏出袖中巾帕,邊小心翼翼的擦拭,邊道,“小晴,方才你耍的好劍,好劍呀!”

栊晴白了他一眼:“你才好賤。”

劉小摯轉而對梅荨道:“荨姐姐,你方才怎麽不直接讓栊晴把這把劍帶出來啊,不然,他們幾個早就被咔擦了。”

“許久不用,又搬了家,我不記得放在哪裏了”,梅荨掃了地上的屍首一眼,眸光冰凝,“小晴,以後這把劍就歸你保管了。”

對付敵人,有時候劍才是最力的武器。

高湛半蹲在地上,揭開了幾具屍體的面紗,又拿起地上散落的樸刀查看了一番,方起身皺着劍眉道:“是京中侍衛。”

梅荨對這些殺手的身份不感興趣,其實不用勘察也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刺殺她的,除了齊王根本沒有第二人選。

她對立在一旁的幾個護院輕飄飄地道:“把這些屍體處理幹淨吧”,轉而又對劉小摯道,“千萬不要告訴劉叔哦,他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把我的園子圍成什麽樣子了。”

劉小摯使勁點點頭,頗有幾分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高大人打算怎麽處理呢?”梅荨辭氣輕松,似是不經意的問起。

“這是你們之間的恩怨,錦衣衛從不插手”,高湛也不看她,齒中寒意更讓人感覺眼下不是五月初夏的天,而是寒冬臘月。

梅荨淡淡一笑:“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皇上交代給高大人你的差事。”

高湛驀地扭頭,鎖住梅荨的臉緊盯良久,皇上讓他暗中查探李舜的事,是在屏退左右,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的情況下才交代的,梅荨又怎會得知,難道她放在宮中的眼線當真是順風耳麽?

“高大人不必驚訝”,梅荨輕松的笑了笑,緩和着氣氛,“沒有順風耳,我只是猜到的罷了,濟寧侯與定襄伯的事,還有胡庸的畏罪自殺,足以讓皇上對李舜産生懷疑,他如果要暗查李舜,那高大人你是唯一的人選。”

高湛雙眸冷凝,沒有回答,眼角餘光卻不經意的瞥到了後頭的一抹紫色身影,他目光一陣顫抖,立刻提步離開了,竟像是有些落荒而逃。

手中沒有高湛的資料,梅荨也實在摸不準他的想法,不過高湛是個關鍵人物,這顆棋子若是用的好,那離将軍之日就不遠了。

她袖手思忖着,也沒注意到舞青霓過來。

舞青霓戳了戳她的腦袋瓜子:“在想什麽呢,眉頭皺的跟鐵疙瘩似的,連我這個大美人過來都不曉得。”

“我還沒問你呢,就算是雞同鴨講也能維持個把時辰,怎麽你們一個佳人一個公子,這花前月下的就只敘了半刻鐘”,梅荨白了她一眼,“你不會把他趕走了吧,難怪我瞧他的臉色沉的鐵似的。”

“哪有什麽花前月下?”舞青霓伸出蔥白的指頭往上指了指,“只有毒日頭好吧,今兒我就回園子去了,不然,墨葵非把我的皮揭了不可。”

梅荨正要說話,卻見一個小厮疾步走了來,他朝梅荨躬身施了一禮。

梅荨微微擡手,示意他起身。

小厮這才近前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話,梅荨點首,示意他退下。

舞青霓一面強制摟着栊晴往二門內走,一面閑閑地道:“你去忙吧,小晴借我玩會兒。”

接着就傳來栊晴極其抗議的大嗓門:“我又不是玩具,我不要跟你玩,我要跟着荨姐姐,你放開我……”

梅荨朝他們笑了笑,待獨自看向通往後花園的小徑時,她的眼陷入一陣茫然之中。

望海樓的密室裏,榮王坐的有些久了,他想起身活動一下,随即踱步走到架格前,随手翻了幾部書。

上頭磊的都是《山海經》、《揚州畫舫錄》、《茶經》、《抱樸子》等一些講述山川古跡或是修身養性的書籍,這一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為像梅荨這樣成天琢磨陰謀的謀士,應當是《戰國策》、《史記》、《孫子兵法》等經史書籍寸不離手才對。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些書卷都是劉掌櫃替梅荨準備的,他見小姐身中劇毒,又要每日費神思量,就在這裏擺放了一些悅目養心的書籍,好讓她放松片刻,反正這些書卷也都是她平素愛看的。

門後的機括一陣響,榮王捧着書回頭一看,正是梅荨走了進來,她面頰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臉上卻沒有因熱而透出紅暈,反而有些微蒼白。

梅荨欠身執禮:“讓王爺久等了。”

榮王擡手示意她起身,打量了她一下,溫言道:“你沒事吧,怎麽……渾身是汗。”

“沒關系,休息片刻就好了”,梅荨目光逡巡,有些羞赧:“方才路上不小心走岔了幾回,所以……王爺恕罪。”

“走岔了”?話一出口,榮王就明白過來了,他忍不住笑道,“你梅荨竟然是、是個路癡……”笑容堪堪綻開,忽的又凝結在臉上,半晌才喃喃道,“你和小珏真像,她也是不認路,每次出去都要我帶着她。”

梅荨眉頭緊了緊,趕忙岔開話題:“王爺今日尋我有什麽事麽?”

榮王收回神思,把書放回架格內,走回八仙桌旁,坐下道:“你上回說的幫父皇松土,我明白是什麽意思了,前幾日胡庸畏罪自殺,昨兒父皇還把通政司的一幹官員全部免了職,這次任通政使一職的是曾經被李舜參過的鄭至清,父皇任用一個被李舜打壓過的官員,想必是對他起了戒心,百官們面上雖不敢言,可私下裏卻是談論不休,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甚至有些依附李舜的官員,已經開始松動了。”說到後頭,榮王不由展顏燦笑。

“李舜在朝中經營數年,樹大根深,皇上要是想動他,也得從長計議”,梅荨提起紫砂壺,斟了兩杯茶,遞給榮王一杯,自己也執杯啜了一口,她面色靜淡,看不出一絲喜色,“治療頑疾,需用緩藥,用急則崩。”

“我知道”,榮王笑容依舊溫和,“如今我在朝上不參議,朝下也不接見任何官員,只安心做我的清閑王爺,沂王跟齊王都開始跟我和言示好了,不過,他們的所作所為,着實令我難以與他們親厚,我對他們也一直冷冷淡淡,昨兒沂王妃還贽了許多表禮來見小……側王妃。”

“沂王妃?”梅荨淡笑道,“沂王還真是會投其所好。”

沂王知道榮王并不會收他的禮,所以他就把目标鎖在了側王妃的身上,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榮王珍視側王妃,只要拉攏了她的心,那榮王自然不在話下,畢竟不管什麽暴風也強不過枕頭風。

“讓你見笑了”,榮王赧笑,眼中卻添了幾分甜蜜,還有一絲淡淡的落寞。

梅荨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默了片刻:“……榮王沒有把與我見面的事告訴王妃吧。”

“沒有,我有分寸。”

梅荨幹幹一笑,忽覺有些尴尬,她擡眸随意看了看,驀地發現博古架旁多了一盆綠蘿,綠油油的枝葉看上去活潑潑的,給這件密室添了幾分生機。

梅荨莞爾道:“這綠蘿是王爺帶過來的麽?”

榮王回頭瞅了一眼,眼中的笑意濃濃的:“我看這裏布置的精雅,卻少了幾分活色,就随手帶了這盆綠蘿來,這裏光線暗,正好适合它生長。”

那天他見梅荨翻看《花鏡》,而且還深谙種花之道,就猜想她一定喜愛花卉,這密室又恰好缺少一盆植株,所以今日特意帶了來,這盆綠蘿是一直擱在書房中,由他一手培植的。

梅荨原本沒作多想,卻無意間瞥見栽植綠蘿的豆青地磁盆上描繪的是荷殿風回的一角,飛檐的朱亭俏立在翠蓋白蓮之間,寥寥數筆,就拈出物華冉冉,故人不在之感,想必是出自他的手筆。

趙昕的畫是一絕,不管是山水還是人物都能畫出神骨,還曾經做過蘇珏的啓蒙老師。

而且這個瓷盆胎質細膩緊密,必定不是新近燒制的,再看綠蘿的長勢,大概已經養了六年之久。

若是像他說的那般随手帶來,就不會拿這麽一盆具有特殊含義的花木過來了,梅荨隐隐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一直都覺得梅荨與蘇珏很像,所以他想把這盆寄托了他萬千思念的綠蘿擺在只屬于他們二人的空間裏,好讓他的思念尋得歸宿。

梅荨的心一陣痛,短短的,卻清晰無比。

她看到了榮王的心思,卻沒有發覺榮王已經鎖住她的眼看了許久。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榮王沒有像上回一樣直面說出惹她生氣,而是把這份感覺埋進了心底深處,如窖藏一壇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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