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焦糖布丁

看到手心上滿捧的殷紅鮮血, 白落羽腦子裏嗡地一聲轟鳴, 身形搖晃着擡起頭, 黑琉璃一樣的大眼睛怔怔然望着奈珈。

臉上的肌膚被她猛然擡頭的動作牽引着, 遲緩地泛起一陣蝕骨灼心的劇痛。

血,還在滴滴答答順着纖細蒼白的下巴濺落, 沾到白色襯衫裙的前襟和腳下雪白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看上去猩紅一片, 觸目驚心。

“奈、奈珈……”白落羽踉跄着向後退了幾步, 腰際靠在了身後純白的旋梯扶手上。

她有些不敢置信, 那個從沒有真正傷害過她的,只對她一個人溫柔的人魚公主, 竟然真的對她動手了。

在白落羽心裏, 奈珈跟那些嗜血成性的鱗族人不一樣,她雖然對汲汲營營的人類的所作所為興味索然,冷冷淡淡, 卻不會主動傷害人類,就連在“黑鱗公主號”上冒犯過她的銀發男孩, 她也只是言語威脅, 并未真正動手。

而且, 她那麽溫柔地對待自己。

白落羽眼睛裏瑩瑩潤潤蓄滿了錯愕與惶惑,那口甜糯的焦糖布丁,那滿院子活蹦亂跳,陪她玩耍的毛絨團子,那都是真實的吧。

奈珈真的有對着她嫣然微笑吧, 剛剛還用豎琴彈奏了那一首《可念不可說》……

還有那些纏綿缱绻的時刻,她在她耳邊的細語呢喃,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那聲音卻是世界上最動人心魄的天籁,那麽溫柔婉轉,悅耳動聽。

白落羽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用昏沉的大腦拼命找尋奈珈也有一點兒喜歡她的證據。

奈珈望着她,深邃美麗的瞳眸裏浮起一絲不被任何人察覺的凄恻和不舍。她倏忽間幻化出修長有力的魚尾,在白落羽面前,身形不斷變高。

白落羽大睜着一雙墨瞳,怔怔仰望着她的人魚女王,奈珈背着光站在華美的巨型穹頂下,逆光投下了一片陰沉的暗影,将她絕美的五官雕刻得更加深邃立體,表情看上去冷冷的,仿佛有一層嚴霜籠罩在她臉上,仿若一尊冰冷威嚴的玉塑。

奈珈泛着璀璨寒光的鱗甲,拂過光潔的大理石地板,身體向着白落羽一步步靠近,如鬼怪電影裏會出現的那種細長尖厲的指甲,輕輕垂着身側,指尖還滴着血珠。

白落羽從怔愣中找到了一絲清醒,像是終于懂得了害怕,終于意識到了危險,纖細的背脊緊緊靠在旋梯的扶手上,随着奈珈的再次接近而慢慢滑落,最後,白落羽用盛滿驚恐的雙眼仰望着奈珈,蜷縮着腿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有在心裏為這一天做過準備,為奈珈有一天會突然改弦易轍,吃掉自己做準備。她一直知道,奈珈跟她的距離太大,大到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從來沒有奢望能得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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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些輕憐密愛,那些缱绻纏綿的時刻,讓她沉醉其中,自墜迷障,無法自拔。

而今天,奈珈猝不及防的攻擊直接攻破了白落羽一直默默築建的心理防線——她害怕了,怕被奈珈撕成碎片。

奈珈俯下身,緩緩擡起那只長着尖長指甲的右手,銀質色鱗甲在身下滑動,輕輕靠近白落羽。

白落羽瞪着一雙墨玉般潤黑的大眼睛,長睫亂顫,顫抖着身子,本能地向一旁躲閃。

奈珈那只手空落落的,停在了半空中很久,她眉睫微跳,有一絲複雜難解的情緒混雜着哀傷與凄恻,浮現在如湖水般幽深的眼睛裏,白落羽太過恐懼,沒有注意到。

奈珈輕輕抿了抿唇,平日悅耳磁性的聲音,此刻夾帶着一絲落寞凄惶,淡淡地問了一句:“你——怕我?”

聲音在頭頂響起,白落羽不敢擡頭,怔愣愣地看着別處,眼神毫無焦距,仿佛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睫毛劇烈的顫動着,雙手下意識地抓緊身後旋梯上的雪白欄杆。

此刻,正午的陽光穿過圓形穹頂的間隙傾瀉而下,奈珈的影子投射下來,将白落羽蜷縮着的小小身子,完全籠罩在黑影裏。

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在一個強大的異族生物面前,在神秘莫測的神祇面前,自己是多麽的渺若塵埃,微不足道。

奈珈望着她的小點心蜷縮在角落裏,眼睛茫然地望着某處,連看都不敢看她,眼裏閃動着無限的怆然和寂寞。

她輕輕靠近,左手按住白落羽的肩膀,感受到手心裏的單薄身軀向寒風裏的秋葉一樣簌簌發抖,奈珈皺着眉繃緊了下颌,将右手手掌慢慢靠近她鮮血淋漓的左頰,手心中有柔和的紫光瑩瑩閃爍。

白落羽覺得耳邊像有呼呼的風聲,臉頰上有涼絲絲的微風拂過,退去了剛才的疼痛炙熱。

過了一會兒,奈珈拖曳着長長的魚尾,盈盈轉過身,平淡的聲線聽不起什麽情緒,她說:“你走吧。”

白落羽怔怔擡頭,只看到下一瞬奈珈曼妙的身姿像一道瑩紫色的光練,倏忽一閃,砰然躍入了水中,水面綻開一朵雪白的浪花,随即,只剩在丁達爾光線中蕩漾着的粼粼波光。

周圍靜寂一片,白落羽手指撫上被奈珈劃破的左頰,那裏已經平整光潔,只有一地鮮血昭示着剛才發生的事,不是自己的噩夢。

她茫然環顧了一圈這個冰晶玉砌,純白華美的琉璃宮殿,瞥見那把巨大的銀色豎琴,覺得一切都失去了真實感。

白落羽不知道奈珈突然對她動手又修複她的傷口有什麽寓意。

是聽說她要離開,盛怒之下想要殺了她,最後又改變了注意?還是像上次那樣咬她一口,在她頸間留下鱗族人不敢侵犯的“新月咬痕”,為了标記她,保護她呢?亦或是,單純為了嗅到她鮮血的味道?

……

離開莫比烏斯宮殿不久,衛錦風就出現在白落羽面前,他還是那一身挺括的煙灰色西服,一臉的面沉如水,寵辱不驚。

衛錦風言簡意赅,用低沉的聲線說:“她讓我送你走。”

白落羽眼睛空洞洞地,順從地點了點頭。

車子開上了高速公路,那兩只山鸮在空中啁啾鳴叫,追着車子跟了很遠一段路途。

車上,衛錦風垂眸坐在白落羽身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淡薄疏離的禁欲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車廂裏的氣氛冷凝到了冰點,但是誰也沒想打破這層靜寂,說一句什麽。

白落羽木然望着窗外不斷向後退去的行道樹發呆,心裏全是凄楚悲涼,仿佛一瞬間滄桑了十歲,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放逐到荒島上的旅人,心裏一陣一陣的酸楚,疼得麻木。

這難道不是她想要的“回家”嗎?為什麽會這麽難過。她默默問自己。

咕嚕嚕嚕,心裏雖然無比難過,胃卻事不關己地發出了一陣滑稽的鳴叫。在寂靜的車廂裏,這聲鳴響顯得十分突兀。

白落羽咬了咬唇,繼續漠然地望着窗外,仿佛連覺得難堪,臉紅一下的精力都沒有了。

旁側遽然伸過來一只大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拿着一個橙黃色的碗裝物體。

白落羽呆呆地順勢接住,拿在手裏凝神一看,是一罐明治焦糖布丁。

身邊那人非常不屑,淡漠地扭過頭,冷冷望着窗外,過了半晌,不悅地低低說道:“是她讓我帶着的。”

白落羽抽了抽鼻子,默默了良久,終于按捺不住,哇地哭了出來,忍耐了一下午的淚水,決堤般迸流。

奈珈,還記得我愛吃焦糖布丁。

奈珈沒有不要我?

我沒有被奈珈流放?

我——還會有跟奈珈重逢的一天?

衛錦風護送白落羽回到了那棟在地産界被稱為“鎖氏公館”的神秘別墅。

楊若冰和白衍看上去都平安無事,看到白落羽回來,楊若冰一改平日冷漠疏離的女教授形象,一把把白落羽擁在懷裏。白衍看到女兒回來也是難掩的高興,一向寡淡的臉上一時間笑逐顏開。

據他們兩人的口述,白落羽失蹤失聯的這段日子,白衍和楊若冰報了警,印了尋人海報,還開車前往白落羽謊稱去當地查資料的那座城市,四處打聽尋覓女兒的下落,發出去了好多尋人啓事。

那些尋人啓事堆滿了客廳的茶幾,白落羽拿起來看了看,上面寫的情真意切,俨然是一顆為找失蹤女兒殚精竭慮的父母癡心。

次日,警察也登門造訪,跟白落羽了解情況,白落羽說自己去了當地著名景區爬山,遇到了匪徒,手機證件行李全丢了,困在山上好幾天下不來,被好心人發現,才給送回來的,好心人沒留姓名,白落羽自說自話,也就圓融了過去。

她心裏暗忖,楊若冰和白衍可能真的不是故意設計将她送上“黑鱗公主號”的,而且她的血型确實是AB型,那天路過K大門前的獻血車,看到獻血車上的“鮮血拯救生命,愛人之心永恒”标語,頭腦一熱,跑上去獻血也完全是自己的一時起意。

誰能料到自己會鬼使神差地恰巧路過那裏,又恰巧跑上去獻血呢。

又想起錄音筆裏,父母唉聲嘆氣,對自己百般不舍的語氣,希望用很多人去換自己的談話內容,更加确定,她的父母沒有預謀将她騙上開往魚腹的“黑鱗公主號”。

他們雖然做了很多壞事,卻還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子為父隐雖然她覺得不對,也做不到,卻想要盡自己的一點兒力量,保護他們一段時間,也是父母親情,血濃于水。

自從白落羽多日失聯歸來,她時刻小心翼翼地防範着鱗族人的入侵,可是暗中觀察了幾日,也沒有發現鱗族人殺回來報複的任何跡象,卻發現家中的家庭氛圍變好了很多。

變化最大的就是她的母親楊若冰,她在經歷了白落羽的離奇失蹤之後,好像終于發現了自己太過忽視自己唯一的女兒了。

常常擠出時間來陪白落羽,親自下廚做一些精致的餐點給白落羽吃,偶爾到了周末,母女兩人還會結伴去市中心的商業街逛逛。楊若冰拉着白落羽在一家又一家年輕人紮堆的品牌時裝店裏浏覽,給她添置了很多新衣新鞋。

白落羽想,她的父母在自己失蹤的這段時間,可能終于發現了自己這個一直被忽視的家庭成員了吧。對自己有一種失而複得,珠還合浦的珍惜。

這天周末,白落羽和楊若冰從市中心的商業街坐地鐵回家,商業街站的地鐵裏人頭攢動,白落羽提着很多印着鮮豔logo的紙袋,跟楊若冰站在車門前一塊乘客較少的地方。

她擡眸望了望楊若冰寡淡的素顏上,略顯疲憊的臉,她狹長的丹鳳眼下綿綿密密爬滿了魚尾紋,臉頰上的毛孔也十分粗糙。白落羽想起楊若冰好像從來不像其他女人那樣重視保養,看着比同年齡的人要老上很多。

白落羽心裏有一點難受和恻然。想到母親做的那些事,白落羽皺緊了一雙好看的黛眉,不由得在心裏為自己的母親開脫,希望她只是誤入歧途,畏懼鱗族人的淫威,被他們威脅着做了那些事。

正在白落羽默然沉思時,聽到一聲清脆稚拙的童音,在沉悶擁擠的地鐵車箱裏,顯得十分突兀。

男孩用奶聲奶氣的聲音,說:“媽媽——黑猴子——”

白落羽跟所有好奇的乘客一樣,木然擡頭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視線越過重重人牆之間的縫隙,看到地鐵橘色座位上,一個年輕的紅衣母親身邊坐着一個大約5、6歲大的小男孩。

男孩瞪着一雙烏亮的眼睛,稚嫩的小手擡起來,直直指向白落羽。

聲音再次回蕩在車廂裏:“媽媽——黑猴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奈珈小姐姐:寶寶,你怕我?

小白:你在那兒學外語,我突然過去撓你一下,我看你怕不怕?

銀發男孩:不打招呼就使用暴力,渣攻!小白,快到小哥哥懷裏來~~

~~~~

感謝仙人掌菇娘的大地雷,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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