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現

前世這一天的夜晚,江雲昭終生難忘。

弟弟們過百日,歡樂喜慶的一天過後,入夜,爹爹和娘親突然腹痛不止,面色發青。連夜請了好些大夫來,忙活了一整晚,都沒能奏效。

幸虧第二日一早來了一位姓袁的大夫,給爹娘灌了好些個不知名的湯湯水水進去,引得他們嘔吐了半晌,這才撿回一條命來。但終究傷了底子,再也起不來身。餘下的日子,也只能靠藥材養着,躺在床上度過了。

彼時八歲的江雲昭依然有些懵懂,但大她四歲的哥哥卻是心中有數。在仔細詢問過父母身邊伺候的貼身丫鬟和媽媽後,江承晔尋了江雲昭,悄悄告訴她,爹爹和娘親身上沒有外傷。致命之物,必然是從口中進去的。

思及這一點,現今的江雲昭心中一凜。終究不夠放心,悄悄跑去廚房附近,靜靜地觀察了會兒。

見到吳嬸雖然在與衆人說笑,但是眼神清亮始終沒有放松警惕,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相熟的人家已經到了侯府道賀,江雲昭不好在這裏多待。若是動靜太大引了有心人的注意,更是麻煩。雖心裏挂念着,她也只得狠下心來朝着花園那邊行去。

笑語聲從花園中遠遠傳來,隐隐可以辨出其中一個爽朗開懷的笑聲。

江雲昭不由自主就彎了唇角,快步走了過去。

守在園子側門的紅螺正急得跳腳,眼見江雲昭過來了,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邊伺候着江雲昭往裏走,邊低聲道:“姑娘您這是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兒。剛剛夫人問起來,奴婢只敢說您內急,旁的一句也不敢多講。”

“不過是看路上的花開得漂亮,給弟弟們采了幾朵。”江雲昭說着,将手裏的花遞給紅螺。

紅螺接過後,将花瓣湊到鼻端仔細聞了聞,這才說道:“姑娘,這花香味兒太足,可不能給小少爺們玩耍。等下奴婢找個瓶子插起來好了。”

江雲昭側過臉望了她一會兒,說道:“還是你細心。那就聽你的。”

剛走到花廳門前,江雲昭就聽到一人笑着說道:“這兩個小東西,實在好玩,真是招人疼!”

她忙邁步進了屋,驚喜地道:“大舅母!您來啦!”

羅氏正逗弄着那對雙胞胎外甥,聽到女童的輕喚,就循聲看了過去,“一些日子不見,昭兒又長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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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氏伸出手将江雲昭拉到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對身邊幾位夫人說道:“姑娘家果然是一天一變。過年時候才剛見過,如今再看,不僅漂亮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江雲昭一直很喜歡這位性子直爽的大舅母,這時乍一看到,難免驚喜。只是被羅氏一通誇,她到底有些羞澀,便轉向母親身邊另外一位婦人,行禮喚道:“二舅母。”

趙氏的面上一直挂着淺淡的笑容。看到江雲昭羞赧的模樣,她的笑容又深了兩分,“是精神了不少。”

前世秦氏病倒後,秦家也曾怨過江家。可親眼看到江家的頂梁柱侯爺病得比妻子還要重一些後,性子敦厚的秦家人再也說不出怨怪的話來,只是與江家不如先前親厚。待到二房與三房一起主持中饋後,二夫人和三夫人底氣更足,見了羅氏和趙氏也沒甚好臉色,兩家來往得就更少了。

江雲昭望着兩位舅母時眼中的神色很是眷戀,趙氏發現了,牽過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溫和地拍了拍。

她這一動作,旁邊的羅氏就也看到了。瞧了江雲昭一眼,羅氏問道:“怎麽了?可是受了委屈?”說罷,也不待江雲昭說話,當即扭頭對秦氏說道:“你可不能有了兩個小的就忽略了昭兒。姑娘家這個年紀正是需要母親提點的時候,你若沒空,就讓她來明原府,跟我住着。”

一旁的趙氏忍俊不禁,說道:“前些日子嫂子與我說想将昭姐兒拐到家裏養着,如今可算是尋到借口了。”

諸位夫人不由都笑了。

江雲昭不經意間轉眸朝門口看去,正巧望見簾子微微動了下,蔻丹快速探了下頭又快速縮了回去。

她知曉是蔻丹有事要禀,正想尋了由頭出去,不料秦氏也瞧見了蔻丹,揚聲問道:“怎地那樣鬼祟?有何事不妨大大方方進來回禀。”

見母親話語中透出些微不喜,江雲昭忙說道:“蔻丹,進來回話罷。”

蔻丹低眉順目地走進屋中,行了禮後方才說道:“姑娘讓奴婢尋的那只翡翠镯子,奴婢找了許久也沒尋着。所以想來問問姑娘這兩日镯子可曾經過他人的手。”

聽了她想出來的這個借口,江雲昭頗有些哭笑不得。

——她這般說,豈不是會讓人以為她做事不夠妥帖?居然連姑娘最心愛的那個镯子擱在哪裏都不清楚!

果然,秦氏一聽到這話,臉色已然沉了下來。

江雲昭忙趕在母親訓斥前開了口:“上次我拿了那镯子戴了會兒,許是順手擱在別的地方了,這就與你去找一找。”又朝着諸位長輩行過禮道了聲失陪,這才離去。

待到出了安園,去往無人的角落處,江雲昭方才低聲問道:“可是吳嬸那邊有消息了?”此時已經臨近午宴時分,那些人若是要動手,絕不能再晚了。

蔻丹點點頭,說道:“姑姑逮住了個鬼祟的丫鬟,鎖在了雅園的柴房,就等姑娘過去問話呢。”

“抓住的是誰?”

蔻丹遲疑了片刻,說道:“姑娘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江雲昭的心沉了沉,“嗯”了一聲,朝着雅園的方向行了十幾步,又改了主意。

“走。我們先回去把那镯子帶上。”

雅園本也是侯府的一處院子。

因着故去的老侯爺夫人手段頗高,在她逝去前,老侯爺只有嫡子,并無庶子。待到如今的老夫人過門,先前的姨娘們已經老去,老侯爺又沒了再收新妾侍的心思,故而後來也只添了老夫人親生的江四老爺一個兒子。

如今侯府不過四房人,有的院子便空了下來。雅園便是其中一個。

雖然雅園空置了許多年,院中卻幹淨整潔,而花草也依然茂盛不見頹敗,可見平日裏常有人悉心照料。

江雲昭心知母親主持中饋忙個不停,鎮日裏得不着空閑,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二房三房不會将心思花在這樣的事情上,四房更是不會做出頭的那個。想來是江老夫人命人做的,她心中不由又是一番感慨。

腳步不停地去往柴房,走到門口。聽到裏面的些微動靜,江雲昭深吸口氣,直到尚顯稚嫩的眉目間聚起了凜然之意,這才示意蔻丹将房門打開。

刺眼的陽光驟然通過屋門照射到裏面。被反綁住手、側躺在地上的人一時間不适應這光亮,扭過頭眯了眯眼。等到門再次閉合,她看清進來的人時,不由得雙目圓睜。想要大聲呼喊,卻因口中塞了布巾而只能發出悶悶的“嗚嗚”聲。

江雲昭冷冷地俯視着她,再開口,聲音已然寒若冰霜。

“紅月,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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