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姐妹
晌午時分,主子們大都歇下了,寧陽侯府一片靜寂。
靜園裏,一個小丫鬟順着牆邊急急走着,不時地擡起頭往旁邊張望一下。見到有人過來,就放慢腳步縮到屋邊陰影處。等到人走遠了,她又環顧四周,看不到人影方才繼續疾行。
走到院門邊後,她左右瞧了瞧,确認周遭沒有其他人,這便拎起裙擺小跑了起來。出了院門急速右轉,又狠跑了幾步方才停下,躬下身子扶着膝蓋粗粗喘息。
突然,肩上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小丫鬟差點驚叫出聲,忙捂住口。回頭去看,就見一個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紫露,做什麽呢?怎麽吓成這樣?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吧!”
名喚紫露的小丫鬟輕輕撫着自己的胸口,低聲說道:“紅螺姐,你怎麽走路也不出聲的?可吓死我了。”
“看看,明明是你自己心裏有鬼,反倒怪起我來了。”
紅螺說完,輕哼一聲扭頭就走。紫露看着她的背影,心裏頭冒出個主意,又趕忙追了過去。
“紅螺姐,紅螺姐,你那裏有好的傷藥嗎?見效越快越好!”
“傷藥?”紅螺停住步子想了一瞬,“有是有,可是沒太好的。若是想要最好的,姑娘那裏有。你想要?我可以幫你要些來。”
紫露聽到是江雲昭那裏有後,本以為沒戲了。後聽聞紅螺能要來,黯淡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你能要到?”見紅螺點了點頭,她遲疑了下,最終下定決心,說道:“那就麻煩姐姐了。”
紅螺看她出靜園時神色慌張,本以為她是偷跑出來的。誰料離靜園遠了後,紫露反倒沒那麽緊張了。
紅螺暗暗奇怪。回到寧園後,她先讓紫露在門外等着,說要先進屋給江雲昭通禀一聲。
進到屋後,江雲昭剛到外間坐下,紅螺就将事情大致與江雲昭講了。
“奴婢看她是在大姑娘身邊伺候的,許是知道什麽,就自作主張帶來了。不過就是得廢姑娘一盒傷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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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昭聽她描述了紫露一路的反應,琢磨了下,颔首說道:“這倒無礙。你做得很好。将她喚進來吧。”
紫露跟在江雲瓊身邊,幾乎沒進過寧園。走入院門後一路行來都小心翼翼,待到踏進江雲昭的屋子,頭就垂得更低了。
江雲昭對江雲瓊身邊的這個小丫鬟沒什麽印象,本打算語氣平淡地問她話,如今看她這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轉念想了下,笑道:“聽說你跑出靜園的時候,差點和紅螺撞上。我以為我平日裏就夠冒失的了,沒想到你比我更甚!”
紫露聽到江雲昭語氣輕快的樣子,不覺松了口氣,說起話來也就沒那麽拘謹了,“奴婢剛才有些緊張,出院子的時候沒注意,差點沖撞了姐姐。”
紅螺笑道:“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哪有什麽沖撞不沖撞。說起來,你剛剛是怎麽了?怕成那副模樣。”
提到這個,紫露不由瑟縮了下,而後才嗫喏着說道:“前兩天夫人把紫雪姐打了一頓,整個身上都是血,好恐怖,我、我心裏害怕,就、就這樣了。”
想到紫雪身上不見好轉的傷口,紫露忽地又鼓起了勇氣。
她跪到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頭,“七姑娘,我家姑娘被禁了足,無法出院子。可是紫雪姐這幾天塗了好多藥都不管用,姑娘急得不行卻又無計可施,所以讓我想法子借點好的傷藥。還望七姑娘開恩,幫幫我們!”說罷,又要重重磕頭。
江雲昭忙讓紅纓把她扶起來。
聽聞馬氏把紫雪打了又讓江雲瓊禁了足,江雲昭暗暗驚疑,不動聲色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你也不早說。我這邊傷藥多得是。若是早些來,也不至于耽擱了。”說着,就給蔻丹示意,讓她把最好的傷藥拿來。
紫露老老實實回答道:“回七姑娘,是少爺們百日那天的晚上。”
“那天晚上……”江雲昭喃喃說道。
紫雪中午去過廚房,晚上江雲瓊就被禁了足。
馬氏對她的處置,難道與那晚發生的意外有關?
她到底知道些什麽?
恰好蔻丹這時拿來了藥膏,捧到江雲昭的面前。
江雲昭便問蔻丹:“前幾日你給我繡的帕子,我昨兒看時發現才繡了一半,對不對?”
“是。”
“拿來我瞧瞧。”
蔻丹将藥膏擱到她面前的案幾上,拿出來帕子給她,“這兩日事情多,還沒繡完。若姑娘急用,奴婢今兒晚上把它繡好。”
“不必。”江雲昭笑了,“我看這帕子顏色比較素,用來包傷藥給病人比較合适。”
她親手用帕子包好藥膏,示意紫露上前,又親手擱到了她的手中:“你把這個交給大姐吧。”
紅纓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被紅螺瞪了一眼,又把話咽了回去。
待到紫雪走後,紅纓悄悄問紅螺:“姑娘不是有好些個白帕子麽?怎地非得選那個沒繡好的?”
“誰說繡好的就最好了?姑娘說那個合适,那個就是最合适的。你管那麽多作甚?”紅螺噼裏啪啦将她訓了一通,又道:“給姑娘準備的果子洗好了沒?沒有?還不趕緊去洗!有這個閑工夫考慮這些,倒不如多花心思想想怎麽照顧好主子!”
紫露回到靜園後,快步穿過回廊,又繞過假山池塘,去到園子深裏最僻靜的那處,方才暗暗松了口氣。
她不敢大意,推門進屋後,拿出包好的藥膏原原本本地捧給了江雲瓊。
裏面不過是一個藥膏,卻用上好的白綢包着。
江雲瓊疑惑了一瞬,将白綢打開。拿出傷藥後正要将帕子擱到一旁,不經意間卻是注意到了帕子上面繡的花樣。
——一對燕子,因着繡了大半,雖有個大概輪廓,卻并不鮮活。乍看之下,那燕子好似泛着慘白的光,垂死一般暮氣沉沉。
仔細将藥膏查看了一番,江雲瓊拾起那帕子,拿在手中漸漸握緊。
半晌後,她指了傷藥問紫露:“這東西,到底是哪兒來的?”
紫露支支吾吾說道:“奴婢聽了姑娘的話,是、是從四夫人身邊的綠莺、綠莺姐那裏……”
“說實話!”江雲瓊忽地站起,低喝道:“這種藥膏四嬸都不見得用得上,綠莺從何得來?你若不肯對我坦白,倒不如趁早走了幹淨,也省得我日日憂心身邊有人暗藏心機!”
紫露噗通一下子跪了下去,哽咽着說道:“剛才奴婢路上遇到了紅螺姐。奴婢看紫雪姐的傷太重了,若是尋常的藥,就怕、就怕……所以想着向大房的姐姐們要點好的傷藥。誰知七姑娘開恩,竟是拿出了最好的藥。姑娘、姑娘您別生氣,您一生氣身子就不好了。是奴婢的錯。可是、可是府裏最好的藥都在大房,奴婢也只是……只是……”
小丫鬟心驚膽戰泣不成聲,江雲瓊怒指她半晌,最後卻是重嘆一聲頹然坐下。
想着趴在床上半昏迷着的紫雪,江雲瓊心中酸疼,眼中慢慢泛起了霧氣。
紫露擔心紫雪,她又何嘗不是?
姨娘去世得早,這些年來,惟有紫雪日日陪伴着她。二人雖是主仆,卻情似姐妹。
如今因了她的一個決定,紫雪就被嫡母打成這樣……
這是她的錯!全是她的錯!
紫露想救紫雪,又有什麽不對?
江雲瓊努力平複了下情緒,說道:“你起來吧。你心意雖是好的,卻将我推到兩難境地。罰你一個月月錢。”又将藥膏往前推了推,“你去給紫雪上藥吧。”
紫露謝過她後趕緊拿着東西跑了出去。
等到小丫鬟走遠了,江雲瓊方才又攤開那個帕子,仔細看了許久。
最終她緩緩搖了搖頭,拿起一支筆,沾了墨後,将上面的兩只燕子全部塗黑,連眼珠子也不剩下。末了,她提筆想了許久,終是在帕子下方畫了幾片柳葉。
待到墨跡幹透,她把帕子塞進一個荷包裏,坐在屋裏發怔。直到紫露去而複返,輕喚她時,方才回神。
“姑娘,您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江雲瓊拿出那個荷包,“七妹妹好心幫了我,我不能知恩不報。你把我繡的這個荷包拿過去,就說,是我給七妹妹相助之恩的謝禮。”
看着紫露小心謹慎離去的背影,江雲瓊又暗暗嘆了口氣。
她能說的都說了。至于七妹能不能看懂……
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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