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再遇

陳妤到底還是小看楚人了，當她從另外一條臺階上了高臺，察覺到上面那座宮室傳出來的鐘鼓之樂，不由得楞了楞。

樂是貴族必習的六藝之一，貴族們的步伐要求和音樂的韻律一致。就是陳妤這種小國公女也曾經在公宮裏學習過樂理，她聽過周王室的雅樂，還有衛鄭的求~歡詩樂，可是從那座宮室裏傳來的樂聲盈盈繞繞，柔軟十足的調子将人包容在其中，有一種哀傷穿透其中，隐隐約約有些像巫祝上的祭樂讓人頭皮發麻。

這種鐘樂她還真的沒怎麽聽過，不過這種調子倒是和宋國的有些類似。宋國是殷商遺族，楚人當年被商人從中原一路驅趕至南疆，南疆從殷商到如今都不是什麽好地方，比較閉塞，楚樂裏也保存了殷商的特色。

一層層的走上臺階，等到走到宮室門口，陳妤額頭上都已經是一層汗，後面的寺人貫也累的不輕。

“吾子請整理儀容。”帶着她來的楚人說道。

“諾。”她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從垂胡袖裏摸出一方帕子就仔細擦拭面龐來，寺人貫也熟門熟路的整理衣着。

進入宮室一定要儀容整齊，若是滿頭大汗儀容不整去見國君，那也是一項大罪。

那楚人聽到她的答語，甚是奇怪的瞟了她一眼，陳妤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回答他的那句是下意識的用了上對下的答諾，不過看着這楚人的樣子，似乎并不是很明白，她立刻站在那裏，擺出一副十分正經的樣子。

她就是欺負楚人雅言不好了怎麽樣？

整理好儀容，再三确定沒有任何纰漏了之後，她才和寺人貫進去。

他們都是從後面進去的，不從正門走。

此時宮室裏正熱鬧着，一群楚國舞女，穿着暴露，身上緊緊是胸部和下身有布遮攔，其他都是光裸*着，而且手上面上都有用朱砂繪畫的不知名圖騰。

舞女們身材豐滿，抖動着腰臀。

陳妤一進去，就被這群魔亂舞的場面給吓得夠嗆。陳國好歹也是中原諸侯，地理位置比較靠周王室的王畿，就算貴族們有什麽舞樂，也好歹遮掩一下，好歹舞女們衣裳是穿齊了的，像這般可真是少。

不過陳妤很快就反應過來，畢竟楚女這種尺度在她看來還不算什麽，她可是連鋼管舞都看過。

陳妤和寺人貫低着頭，很快就到了公子完的身後。

看得出來，公子完在那裏坐的也不是很自在，畢竟年紀放在那裏，見着這麽一群妖嬈的女人抖來抖去挺考驗毅力的，何況他頭上還套着一個中原諸侯公室呢，要是和楚蠻們一塊胡天胡地，估計臉都沒地方擱了。

陳妤跪坐在他身後，看着公子完手裏持着漆觞飲酒，這會的酒濃度很低，喝起來甜甜的。她羨慕的看着公子完坐在那裏喝酒吃肉，心裏也想去喝一口。

公子完察覺到身後坐了人，他手裏持着漆觞無意往身後一看，但他見着陳妤那張臉的時候，原本有些朦胧的醉意一下子就醒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他明明是讓人等在宮門外的，怎麽進來了？？

陳妤哪裏看不懂公子完那震驚眼神，她半是好笑半是無奈的朝楚王那個位置瞥了瞥，暗示自己是被楚人帶進來的。結果眼睛才看到那邊的楚王，頓時如遭雷擊一般呆在那裏。

王座上坐着一個十九歲左右的少年郎，少年一頭黑發全部梳攏到頭頂結髻戴冠，和中原人并無太大區別，只是他頭上的冠是楚國特有的高冠，特別的顯眼。青銅燈奴中的燭火照映在面上，将他蜜色的肌膚映襯的越發明顯。

楚王手裏持漆觞言笑晏晏，時不時和左右交談一二。

陳妤趕緊垂下頭，免得上首上的人注意到自己這邊來，尊卑都能在座次上分辨出來的，她看了一圈，不管從座次還是服飾上來看，上首的那個少年就是楚王。

她恨不得挖個坑好把自己給給藏起來，那次在郊外遇見的楚國貴族竟然比自己的猜想還要讓人震驚。

竟然是楚王！！

陳妤想起那一日楚王對自己說了一大堆話，又是抓蛇又是卷衣袖給她看身材，完了還拉住她袖子不準她走。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什麽都不懂，況且楚人也向來奔放，求愛求的簡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楚王那一日是個什麽意思，她也看得出來。

這件事，她回到賓館之後也沒有和公子完提起過。

陳妤頓時不動聲色的膝蓋往後蹭了蹭，力求自己不要出現在楚王的視線裏。

寺人貫察覺到她的動作，很是奇怪的看過來。

尊卑有別，寺人貫的位置比陳妤還要往後靠一點。宮室裏又有這麽多的楚人，寺人貫也不敢貿然出聲，只敢偷偷的拿詢問的眼神瞅着她。

陳妤這會只想着躲着楚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那邊的寺人貫。

不過她光顧着去躲楚王，沒注意到那邊還有楚國公室。

楚王案邊的寺人拿來一只酒樽，手持持着長長的漆杓從酒樽裏将酒舀出來，這酒都是剛剛從青銅冰鑒裏拿出來的，冰涼可口的很。

楚王持起手中的漆觞，擡頭就見着自己的弟弟時不時的往陳國行人那邊看。

他頓時就起了好奇心，弟弟公子元和他并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還是他弟弟，兄弟倆平日裏也見的多，楚王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就算對中原人好奇，也不會把人給看來看去的，他瞟了弟弟一眼，發現公子元并沒有注意到他這邊，心下越發的奇怪，不免也順着公子元的目光看過去。

陳國的這位公子，若是論相貌還是很清俊的，但是能引得公子元頻頻投目，這也不可能。

他直接就越過了看着有些不安的公子完，直接就看向了他身後，他的位置在衆人之中是最高的，視野自然也要比旁人都要廣一些，他見着一個少年跪坐在公子完身後，頭低垂着，神态有些拘謹，那模樣見着便和男子有很大的不同。

楚王眉頭一挑。

他叫過寺人亢來，“那陳國行人身後的人是誰？”

“國君忘記了？”寺人亢有些奇怪，“那是陳國行人的家臣。”

“家臣？”楚王聽到寺人亢的話，面上頓時變得有些古怪。那個少年恨不得把頭給埋到茵席裏去，但是她頭發全部梳攏做髻，哪裏會讓人看不到她的臉？

楚王想起那日那個寺人叫的一句公子，怎麽公子變家臣了？

楚王嘴角微微勾起，看着那個十分拘謹的人。

“讓人給她送些飲食去。”楚王開口道，“宴會漫長，要是她就那麽坐着也難捱。”

“國君……這……”寺人亢聽後，頓時覺得奇怪，不過是一個家臣而已，有必要如此？

“無事，你去就是，就是那位公子，恐怕也不想那位家臣在這裏呆久了。”說罷，他低頭飲了一口手中漆觞的酒。

寺人亢得命自然是只有去了。

陳妤正在那裏努力得裝低調，結果身邊傳來一聲十分生硬的雅言。

“吾子……”

陳妤奇怪的看過去，發現一個頗有些面熟的寺人彎下腰正對着她笑，不過他那一口口音怪異的雅言，還真的讓陳妤在心裏納悶一下，這渚宮裏到底還有沒有能夠把雅言給說順溜的人了？

“請問……有事？”她低聲問道。

這會還在宴樂，這寺人也是來偷偷找她的。

“吾子請随我來。”寺人笑道。

“……”陳妤聽了寺人的話微微蹙眉，“我還要侍奉公子呢。”她模模糊糊記得這個寺人的容貌，只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他了。

對方是楚人，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就跟去了，到時候真的有什麽，這可是楚人的地盤上，出了事吃虧的是她！

“哎？”寺人亢沒想到這個容貌精致的完全不像男子的家臣竟然開口就給了她這麽一句話。

楚王的命令在身，寺人亢哪怕被拒絕了還要和這個小家臣周旋下去。

“吾子，小人并無惡意。”寺人亢無奈的說道，他是真的沒有惡意，可是國君是個什麽意思他就不知道了。

“這會行人一時半會的也用不着吾子侍奉呢。”寺人亢看了一眼那邊已經有些坐立不安的公子完說道。

公子完不知道原本應該在宮門處的陳妤怎麽會出現在這種楚國貴族滿座的宮室裏，陳妤的相貌在這種情況下變成而來她最大的危險。

他心中擔心，但是也不好當衆表露出來。

“吾子不必擔憂，不過是前去一間耳室用些膳食而已。”寺人亢無奈的說道，他的聲音壓低了，加上周旁又是樂聲，因此陳妤聽他說話也是格外的吃力。

“那麽他也去麽？”陳妤指了指身邊的寺人貫。

有寺人貫在，她好歹安心一點。

“這……”寺人亢想了想，楚王也沒說一定只能讓陳妤一個人去。他點了點頭，“善，吾子且随小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