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乘舟

楚王這句話說出來，在場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尤其是陳妤身後的寺人貫更是垂下頭去。

陳妤面上淡淡的，沒有多少神情，似乎面前站着的不是楚王，而是別的什麽不相幹系的人一般。

“不敢。”陳妤答道。

楚王看她微微垂着眼，聽到她這一句，面上又有了些許笑意，當見到她身上還是前幾日進渚宮時所穿戴的那一套，甚至連頭上的發髻也還是男子式樣。

今日天氣甚好，陽光燦爛，照的人渾身發暖，楚王讓寺人亢去準備舟楫，準備和陳妤一起泛湖游玩一番。

寺人亢領命而去，在場的寺人們也紛紛起來去準備。

“怎麽還是這幅裝扮？”楚王打量了一下陳妤說道，陳妤在渚宮的這幾日，楚王讓人給她送去上好的羅榖等衣物，連婦人的玉笄都遣人送了不少。可是陳妤這樣，分明就是一樣都沒有用過？

“我尚未及笄，那些都還不能用。”陳妤答道。女子沒有及笄代表着還未成年，那些脂粉和靓麗的衣飾自然是不能用多了。

“寡人還以為是甚麽呢。”楚王聽了陳妤這話，有些忍俊不禁，“只管用便是了，難道你一日不及笄，一日就要穿着這身衣裳？”

楚王的話語裏帶着調侃，聽的陳妤有些氣悶。那些楚王送過來的衣物她也看過，根本就不是未婚少女穿的好麽？她就不信楚武王沒有幾個女兒，楚王不知道未婚女子應該穿些什麽。

他根本就是居心叵測好麽。

“對了，那個公子這幾日來連連都要見寡人。”楚王想起那個連續幾日求見的公子完提了這麽一句，“看來，他也應該知道你的事。”

“……”陳妤聽到公子完連續幾日求見楚王，心下就是一咯噔，“阿兄……？”

“阿兄？”楚王聽到她對公子完的稱呼，“你是前任陳侯之女？”

“不是。”陳妤聽到楚王的聲音就煩躁，尤其這麽一回還給她亂認父親，公子完的父親是陳厲公，她和那個大伯，可是一面都沒有見過，她出生的時候已經是宣公二年了。

楚王也不在意她的身份如何，他見着她面上不複方才淡漠，反倒是有一層薄怒，這模樣倒是比一開始的冷冰冰好了許多，甚至有一股鮮活。

這時，寺人們已經準備妥當，舟楫向這邊行來。

楚王對陳妤說道，“和寡人一起上去看看吧，今日日頭不錯，去看看風景也不錯。”

陳妤瞧了瞧那艘船，造船的手藝楚國人若是第二，那麽中原各諸侯國沒有一個能夠越過楚國成為第一的。

那艘船并不算太大，但是裝飾豔麗，甚至在船尾她還看到許多顏色亮麗的羽毛。

寺人貫在旁邊扶着她上船，陳妤到底是在中原長大的，兩輩子加在一起，坐船的次數都一雙手能夠數的過來。

上了船，船體有些搖動，她頓時就僵直了身體。

楚王見狀哈哈大笑，“寡人在此莫要怕。”說着他讓寺人貫退到一旁，伸手攬過她。

“來楚之時沒有乘舟？”楚人問道。

陳妤很反感眼下兩人這樣的親密舉動，掙紮了一下，“入楚之時曾經乘過。”

“那就不必怕。”楚王道，“楚人多會凫水，就算這舟真的沉了，寡人也能将你撈起來。”

陳妤聽到楚王這話，還沒來得及說話，有察覺到腳下的木板有些搖晃，她下意識的一伸手，就攥住了楚王的袖子。

絲滑柔軟的布帛被她抓在手中，楚王見着她這幅被吓到的樣子，心情很好，甚至眉梢眼角都帶了一股愉悅，楚王低下頭來勸慰她，“不怕不怕，寡人在呢。”

寺人亢在那邊看見了，轉頭來看寺人貫，寺人貫穿的是中原的服侍，在一群楚國寺人中格外顯眼。

寺人貫見着楚王對陳妤關懷的模樣，心中一陣複雜，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是好還是壞，他一回頭就見着寺人亢盯着他，把他給吓了一大跳。

“嘿嘿。”寺人亢見着寺人貫被吓了一大跳的樣子，咧嘴一笑，雙手就朝着寺人貫一拱，“日後就要請吾子多多照拂了。”

寺人亢說雅言并不通順，甚至語調還有些怪異，聽得寺人貫渾身不舒服，但是寺人亢的這句話，他是聽懂了。

但是寺人貫聽懂了，面色卻更加古怪了。

楚人向來是不遵守周禮的那套規矩的，如今中原諸侯都鬧騰的厲害，周天子只是表面上的天下共主，實際上沒幾個諸侯去洛邑去朝見，可是周禮還是諸侯們面子上要遵守的。

尤其是男女昏禮這麽一事上，寺人貫看着這楚王是有心将公女給強行留下來，可是這未曾經過聘和委禽禮，這女子的名分也就不明不白，到頭來吃虧的還是公女。

哪怕楚人不遵周禮，寺人貫也覺得這前路渺茫。寺人貫只盼望着這楚王能快點放公女和自己出去。

站在舟頭的舟人口中吆喝一聲，舟便從岸邊蕩開去。

今日天氣好，明媚的陽光讓陳妤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遠處的景物。她掙脫了楚王，自己走到床頭，楚地獨有的濃厚水汽将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楚國多水澤，就是渚宮裏也多見水景。

渚宮景色，楚王早就看膩了，自打出生起就住在這渚宮，不管景色有多美，這近二十年看下來都看厭了。

少女十三四歲的年紀，身形還有些單薄，身上是不同于楚國結衣的上衣下裳，她作男子打扮，偏偏那張臉怎麽看都不像男人，楚王在一邊看着也覺得有些稀奇，當初楚王第一次見到陳妤的時候，還有些奇怪，到底是哪家卿大夫能把兒子生養成這幅模樣，後來見着她的手，他就知道這怕不是個男子而是個女子。

貴族男子拇指多戴有玉鞢，若是不戴，簡直就沒個體統的樣子了。

果然時候證明他那會想的不差。

陳妤在船上一會，适應了一些，她彎下腰去看湖水，湖水從她這裏看下去，幽深的很，明明是豔陽高照，偏偏看得她頭皮發麻。

陳妤只是看了一會，立刻就挺直了腰走了回去，她走回去了也離着楚王一大段的距離。

楚王也不生氣，楚女奔放多情，楚王有幾次去雲夢澤，就遇到當地的女子大膽示愛，就是在楚國的宴會上，士女交雜而坐，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情。楚國女子大膽熱情，根本就不理會什麽禮法男女不親。

當然這些在中原人看來，或許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陳妫從中原來，對于楚國自然是不熟悉。楚王心情很好，讓随行的寺人将楚國特産的果物端上來。

陳妤對着楚王，警惕心很濃烈，哪怕楚王年輕長得也不錯，可是他都沒事對她動手動腳，她能對楚王有好臉色才怪，要不是楚國強大陳國弱小，她早就一巴掌招呼過去了。

早就有寺人給她将茵席鋪好，她坐在席上，見着面前擺放好的甜瓜。

甜瓜是園囿裏新采摘來的，已經徹底熟了，切開來露出瓜瓤，連空氣裏都是淡淡的甜香。

甜瓜早就被寺人切成适合食用的大小，可是陳妤看着這些半點食欲都沒有。

“怎麽了？”楚王見她半晌都不動一塊問道，“這些都是園囿裏送來的，你嘗嘗。”

“……”陳妤抿了抿唇，最終還是伸出手拿了一塊，輕輕放入口中。

甘甜的汁水蔓延在舌苔上，很甜。

“怎樣，這些以前都沒怎麽用過吧？”楚王見着陳妤嘗到甜瓜的時候眼睛一亮，就知道這甜瓜是合了她的心意了。

“這種只是在楚國見過，”陳妤對着楚王坐直了腰杆，就是廣袖都是服服帖帖的落在身側，那副樣子，讓人以為她這會正在太廟裏。

楚王聽了她的話，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就要說什麽，誰知道陳妤下一句就冒了出來。

“中原雖然沒有此物，但每逢秋季從不少青棗等物，此物也是十分甘甜可口。”陳妤可不想給楚王什麽自己很喜歡楚國的錯覺。

萬一他真的把自己留下來，陳妤就要考慮去撞一撞柱子了。

她這話一出，寺人亢差點沒把手裏的青銅匜給砸了。

那邊楚王怔了怔，他并沒有像寺人亢擔心的那樣勃然大怒，反而順着陳妤的話說下去“中原的青棗麽？寡人還真的沒有品嘗過，”他說着看向陳妤，面上帶着笑意，“不過，寡人和寡人的子嗣一定會親自到中原嘗一嘗到底是如何美味。”

從楚入中原，若是走大道便只有從夏道進入，楚國周旁小國叢立，而且有很多的南蠻部落，若是從其他地方進楚國，恐怕這一路上要吃不少苦。但是楚國跑去攻打別國，還真的能占不少便宜，別說現在漢陽諸姬們跟着随國一道附庸于楚國。

陳妤沒想到自己說的話，楚王不但不生氣，反而給她來了這麽一句極其富有野心的一句話。

“……”陳妤這回真是對楚王的厚臉皮甘拜下風。

“我有蔽甲，欲觀中國之政。”楚王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甚是懷念的感嘆。

此時對女子的束縛遠遠沒有後世那麽嚴重，君夫人們往往對于朝政十分清楚，甚至還會親自會見別的諸侯派遣來的行人。

陳妤在夫人宮長大，對于諸侯間的那些事，自然是聽了滿耳朵。

方才楚王說的那句話，正好是楚武王逼迫周天子提高楚國爵位的一句話。不過最後周天子還是沒答應楚武王，楚武王一怒之下發揮了楚人敢為天下先的特質，幹脆自立為王和周王室作對了。

“……”陳妤一臉複雜的看着楚王，她也是中原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