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鄧曼

楚地和中原的幹燥不同，濕熱多雨是它的特點，楚國的夏日也遠遠比中原要難捱的多，楚人們生活在南方幾百年，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氣候，但是中原人在南方這種天氣下就會吃苦頭了。

賓館裏的中原人在這種天氣下，不同程度的害起病來，最多的表現在上吐下瀉的腸胃不适，和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瘾疹，若是換了平常，賓館內的胥吏就會請來巫人，給這些中原人驅惡了。

虧得陳妤曾經給這些陳國人留下些許金銀花，陳國人讓人将金銀花煮成湯藥，或是用來飲用或是用來浴身，好歹患病的人裏頭已經有人慢慢的痊愈了。

“公子，該飲藥湯了。”服侍公子完的寺人推開門走進去說道。

楚地這種天氣，中原人總是要吃那麽些苦頭，公子完因為日日都去渚宮面前求見，加上安車有傘蓋乃是諸侯這一等級才能使用的，公子完自然是不能用，日日頂着這毒辣的陽光，難免他也會有些不适，公子完自持來自中原，在這些被中原視為蠻夷的楚國人面前，自然要更加衣冠整齊。

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裏，還将那一套禮服穿的整齊，簡直就是自虐，果然過不了多久，公子完的背部起了大片的瘾疹。

所幸陳妤走前，還留下一些曬幹了的金銀花，于是寺人們便拿來煮湯藥了。

公子完聞到熟悉的藥湯味道，他擡起頭來，放下手中的竹簡點了點頭，“放下吧。”

寺人依言将手中的陶盞放下。

“退下，這裏不必你來服侍了。”公子完說道。

寺人退出去之後，公子完頹然靠在手邊的憑幾上，他擡起手臂，揉弄着自己的眉頭，妤被楚王扣在渚宮中，他一人在外，根本就沒怎麽能打聽到妤在渚宮裏的境況，他也曾在其他楚國貴族中走動，但是那些卿大夫和楚國公室根本就不會去探聽楚王寵愛哪個女子，何況渚宮之中也沒有傳出楚王特別寵愛哪個妾婦的事情。

即使沒有這種消息，公子完還是憂心忡忡，畢竟陳妤的美色擺在那裏，又有幾個男子能夠把持的住？

公子完自己也是男子，男子的那些喜好自然也清楚。

他揉着眉心的手放下來按在面前的案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不管妤在渚宮裏遭到了怎麽樣的事情，只要能親眼看到她還好好的，若是可能，他也要将妤帶回陳國，不僅僅是不能向陳侯和蔡姬交代，更多的是他不能看着妤就這麽被楚王留在渚宮裏。

他心底裏的那些心思固然不能見光，可是他也不能容忍，那美若桃華的少女就這麽被荊蠻這麽糟蹋。

楚人不從禮，可是中原卻不這樣，女子無緣無故不經過男子的聘禮便私自許嫁的話，不僅會被認為最嚴重的“非禮”，而且女子只能一輩子為妾婦，不能為正妻。

公子完自己就是側室所出，哪裏不知道妾婦的苦楚，他的生母見着他都不敢和他多說幾句話，唯恐惹得嫡母陳姬不悅，他自己也要主動親近陳姬，只是為了讓陳姬心情好，能對季姬好點。

“哎……”公子完長長吐出一口氣，“妤……”他輕輕吐出一個音節來。

他正閉目，突然門口處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

“公子。”外頭傳來了寺人的聲音。

公子完不禁有些不悅，他不是已經說了不用寺人的服侍了麽？

“何事？”公子完沉聲道，聲音裏已經帶了明顯的不高興。

“公子，楚君遣人來見公子。”寺人的聲音依然是恭謹的。

“甚！”公子完聽到竟然是楚王派人來，驚訝之下已經從席上一躍而起，不小心帶起了面前的漆案，打翻了上面的藥碗，淡黃色的藥湯哐當一聲便潑了一席子。

“快，給我換衣！”公子完喝道。

“唯唯！”寺人聽到公子完的話，趕緊推開門進來為他穿戴。

因為天氣炎熱，公子完在室內不見人的時候，便只是穿着一兩件衣裳。楚王既然派人過來，不管好壞，他都不能這樣前去。

寺人們手腳利索，很快就給公子完穿戴好了。

他戴好發冠，将下颌處的冠纓系好，揮開服侍他的那些寺人，他大步走了出去，腰下的玉雜佩互相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

楚王派來的使者見到公子完前來，起身拱手對公子完一禮，“吾子。”

來人的雅言說的不錯，比其他的一口帶着楚言口音的貴族要好上半點不止。

“吾子。”公子完也拱手回禮。

“國君這次派臣來，乃是為了讓臣給吾子傳達一事。”

公子完聽見這麽說，面上笑起來，“所為何事？”

“進來貞人占蔔，說是再過幾日會天涼，國君決定在那幾日行獵，讓吾子也一并同去。”來人笑道。

“如此是臣之大幸。”公子完并不是頑固之人，聽到來人這麽說，他滿臉都是高興。

楚人好客不假，但是楚國和中原的嫌隙由來已久，若是來自中原的客人表露出一絲對于楚國風物的鄙夷，說不定迎接而來的便是一場禍事。

顯然，公子完的表現讓楚人很滿意，“國君之言，臣已經帶到，吾子珍重。”來人對公子完行禮之後便離開了。

公子完親自送使者出了賓館，直到看見使者上了安車離開。

公子完看着使者離開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來。

渚宮之中，楚王和太保申為首的卿大夫們在商議要事，從楚武王開始，楚國周圍的小國不是被楚國吞并，便是戰戰兢兢地的臣服楚國，權國羅國鄧國，不是成了楚王們手裏的肥肉就是每年給楚國進貢。

但是楚王并不滿足僅僅在漢江平原上稱王，他還沒忘記武王持戈戟之利以觀中原之政的志向，只是如何的從那些包圍在王畿周圍的諸侯國中，打開一條通往中原的道路，這又是一件不十分容易的事情。

“哦？”楚王坐在上首上，聽着那邊太保申說起的關于齊國新君已立的事情。

“公子小白已經繼位為齊侯了？”楚國和齊國一個在南一個在東，都是屬于比較邊緣的諸侯，相距甚遠，幾乎沒有什麽交集，楚王聽說公子小白繼位為齊侯，也不過是聽那麽一句罷了，齊國是中原老牌諸侯，對于楚國來說，重要性還比不上北上的那些中原諸侯。

“是的，國君。”太保申答道。

“哦，寡人知道了。”楚王點點頭，“如今楚地周邊小國臣服，随國已服氣了，如今就等到一個時機，打開中原的那道口子了。”

楚國的野心從來不僅僅是南方，而是北上中原，可是如何打開那道通向中原的道路，卻委實有些讓人苦惱。

太保申沉默一下說道，“如今我楚國周旁的小國都已經臣服，漢陽諸姬也和随國一道臣服，不過中原和楚國接壤的那幾個諸侯，卻不好冒然發動戰事。”

楚國在楚武王時期已經迅速向四周擴張，幾乎整個漢江平原都被收入囊中。

楚王聽了太保申的話，有些不滿，他吸了一口氣，微微将身體的重量依靠在手邊的漆幾上。

心中的煩悶有些抒發不出來。

楚王心中在渴望一場戰事，最好是向鄭國的，鄭國地處四戰之地，被其他大國包圍，偏偏靠近周王室的王畿，位置十分重要。

還有息國蔡國陳國，這些在王畿周圍的諸侯國，又沒有太大的實力，還很得很容易讓人虎視眈眈。

“此事尚且需要時機。”太保申太清楚這個年輕楚王的性子，出聲提醒道。

楚王有些煩躁，但是對于這個老師的話又不得不聽，太保申是楚王還是太子的時候，楚武王親自給他挑選的師傅，意義不同尋常，所以即使心中郁悶，楚王也點了點頭。

這時左尹出列向楚王禀告一些事情，司敗将這一個多月審理過的案件整理成一車車的竹簡讓寺人搬進來。

那些審理過的案件大多數要楚王過目，看其中是否有偏頗的，或者是判決不到位的。

楚王看着寺人搬來的那一大堆的竹簡，伸手揉了一下眉心，便起身去讀那些簡牍。

這白日裏便在政事裏消耗完了。

才處理完手邊的事，寺人亢趨步進來，“國君，武夫人請國君過去。”

“母親？”楚王蹙眉，回想起來，自己的确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去探望鄧曼了。

“善，讓人準備馬車。”楚王丢開手中的簡牍，就起身往外面走去。

寺人亢瞧見，連忙找人去讓負責看管馬廄的圉師準備楚王所乘用的馬車。

武夫人鄧曼的宮室離楚王宮室并不太遠。

鄧曼原本是鄧國為了求和送到楚武王身邊的宗女，後來被立為夫人。楚武王在世之時對她尊敬愛重，甚至戰事政事都與她商量，曾經鄧曼準确預料中屈瑕戰敗一事，後來楚武王出兵伐随前夕覺得心髒不舒服，都告知于她。

楚武王病逝于軍中，楚國貴族對于這位先君夫人也十分尊崇。只是楚王對舅舅家卻并不有什麽外甥情，哪怕是親舅舅，他也還是下了手。

鄧曼得知此事後，并沒有斥責楚王，但是母子親情到底是不如從前了。

“夫人，國君來了。”寺人趨步進內對上首的鄧曼說道。

鄧曼放下手裏的竹簡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大步走進來，見到鄧曼就拱手行禮，“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