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比起同夏喬安分開，回到自己獨自一蟲住的小宿舍裏，律當然就更願意跟着夏喬安回家。

他本來也就該天天跟着自己雄主回家。

假如不是有這莫名其妙發生的時間回溯的話。

夏喬安把“回部”跟“回家”兩個選項擺在了一起，“回家”還排在“回部”之後，有被當成次級選項的趨勢，在律看來，他對這安排就是有點小意見的。

這點小意見被他憋了一路，從停靠點憋到夏喬安想帶他去看的目的地。

在他停穩飛行器，低頭主動去給雄蟲解安全帶扣的時候，夏喬安目光在他低垂的側臉上逡巡幾輪——雌蟲唇角抿着，表情嚴肅中透着絲欲言又止。

夏喬安：“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律正摸索帶扣的手一頓。

“……我更願意跟您回家。”他憋了一路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安全帶扣只要在凹槽處按一下就能打開，律說完，像被這個簡單小巧的機關給難住了，他繼續摸索半天也沒能解開，腦袋便也一直低着。

這姿勢正适合被摸頭。

夏喬安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我也想能理直氣壯的帶你回家。”

然而以兩蟲的現狀來說，暫時也只能是想想了。

律僅是想坦白一下自己的選擇傾向，并沒有要催促雄主快為重聚想辦法的意思，他收到了安撫的摸頭，順着雄蟲的手就追了過去，把腦袋順勢靠在對方胸口，蹭蹭，撒個無聲而讨好的嬌，再若無其事把頭挪開。

那剛才還“難住”他的機關忽然又簡單了起來，被三兩下打開。

兩蟲迎着夜間微涼的風出了飛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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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喬安在下飛行器前還搞了個小突襲，他突然伸爪溫溫柔柔地摸了一把律的手背，摸得雌蟲疑惑又意動，對方想要先出去為他開艙門的舉動就這麽中止了，夏喬安接着笑眯眯說了聲“別動”——然後撩完就跑。

他趕在老實不動的雌蟲前面蹿出了飛行器，再繞到對方那邊，替沒反應過來這發展的律拉開艙門。

還行了個像模像樣的世家交際禮。

“夜安。”把手從胸前放下的夏小少爺說。

律一開始不知道雄蟲這是在唱哪出，等他家小少爺随後對他比出了一個“請”的姿勢，他就陡然意識到——

剛才那溫柔一摸是個幌子！

雄主的真實目的只是為了先跑下飛行器，然後來……替他開門？

“…………”

都不知該對雄蟲的行為懷抱哪種心情，律只覺得他瞬間複雜極了，一時都忘了去接雄主伸出的手。

那只手便又往他眼前遞了遞。

“好了，快出來。”伸着手的夏喬安說。

律這才乖乖伸手，被一把握住。

還屬于少年的手明顯要比他的小上一圈，但手指溫暖有力，在握上了後就沒再放開，牽着他往前方建築的大門走。

“我也是剛才快下飛行器前才想到。”夏喬安說，“我們之間，好像基本都是你在給我開門，我也習慣了等你來替我打理。”

律道：“這本來也是我應盡的職責。”

“唔。”夏小少爺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偏頭看律，“但我也會有想要替你開門，為你做點什麽的時候——不行？”

律當然就對雄主說不出“不行”。

他隐約覺得還是哪裏有點不對，又有些耿耿于懷那個欺騙性極強的“幌子”，但在他想好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之前，雄蟲想帶他看的地方已近在眼前。

剛才還沒降落的時候，律就注意到，這裏似乎是一處空中花園，它建造在一個中型懸浮臺上，停機坪設在花園外圍，他與雄主出了飛行器後，還要再步行約一百來米的距離，才到達花園入口。

花園入口上懸浮有一塊電子告示牌，開放時間标着早八到晚五，僅特殊節假日期間才會在夜間開放。

看完告示，律便調出終端看了眼時間——

現在已經快要到晚八點，今天也不屬于特殊節假日，開放時間該是早就過了。

但他家小少爺視告示牌如無物，繼續牽着他往前走。

步入入口處的通行審查區域時，一道檢查光柱就投了出來，罩在夏喬安身上。

智能系統控制的花園大門繼而發出輕微一響，大門分向兩頭滑開。

眼前的空間一下亮堂起來。

“這是我以前最常來的地方之一。”夏喬安牽着律邁進打開的大門。

律在驟然提亮的照明下眯了眯眼睛，适應着光線：“您好像沒怎麽和我提起過這裏。”

也沒有帶我來過——雌蟲在心底悄悄補充。

“因為這個‘以前’，就是過去的我剛經歷完進化遲滞和降級匹配的‘以前’。”

夏喬安說得随意，律卻腳下不禁一停。

他正懊惱自己接話接得可能不太恰當，仔細看過雄主神情，沒從雄主臉上找到多少煩躁情緒，心下卻也不敢立即松口氣。

夏喬安本是正看着前方某叢花草，他像用半邊後腦感受到了律的情緒，轉頭過來：“沒事，別擔心，我能專門帶你過來，就說明這裏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麽不能提的地方了。”

于是律悄悄松下半口氣。

夏喬安把目光轉落回花草，露出懷念神情：“那時候的我不想回學院，又不想天天呆在家裏面對家蟲，白天全家除我以外都要出去上班，我能獨自呆着，可一到晚上，我總不可能任性到不讓下了班的家蟲回家，雄父那時候就走了些關系，替我拿到了這座花園的長期夜間通行權限，讓我能在不想呆在家裏的時候，就到花園來散散心。”

而除了花園的長期夜間通行許可之外，雄父同時還給夏喬安配了一架小飛行器和駕駛專員。

這樣，即便是夏喬安還沒達到法定年齡，拿不到飛行器操作許可，也能想出門就出門，而不必依仗家蟲接送。

這一世的夏喬安還沒表現出過不願見到家蟲的态度，但空中花園的出入許可，和能供他調用的小飛行器卻還是都送到了他手中。

“你總會有需要自己的小空間的時候。”把兩樣權限開給他的雄父是這麽說的。

夏喬安懷着與過去截然迥異的心情接受了它們，謝過雄父。

像今天，他就是被專蟲開着飛行器送到了軍部，對方确認過夏小少爺不需要他陪同後留下飛行器離去，等夏小少爺這邊事了，發去通知，對方才會再趕赴指定地點，把飛行器和少年雄蟲一同送回夏家宅邸。

“這裏很漂亮。”律還是不太敢貿接事關雄主過去的話題，于是挑了個安全的話頭，誇贊花園漂亮。

這裏也确實漂亮。

這座空中花園內沒有頂燈大照明，只有一盞盞專供輔助觀景用的小燈巧妙藏在植株間，像一衆奇珍裏落了把閃亮的小星子。

還有些軍雌叫不出名字的珍貴花種，它們自身便能散發光芒，那花朵自帶的光與景觀小燈的光線交映在一處，五光十色的，仿佛這鋪滿了一園的就已不是花草，是雕琢成花草模樣的昂貴晶石。

“這一片區域都在我們結婚的第二年整改了。”夏喬安把律一路牽到花園中心區，“說起來也是有點好笑，它一直好好擺在這裏的時候，我把它當成糟糕過去的一部分，想跟回憶一起封存了，可等聽說整改，花園已經遷址，遷址後還沒能按照原樣恢複，改了格局，就又有點悵然若失，還想，要是之前帶你來看過一回就好了。”

“…………”

沒有想到雄主話語最末又會帶上自己，有那麽一瞬間，律幾乎就以為，是他起先在花園入口處的小心思被雄主洞悉了。

但這顯然只是巧合。

雄主握着他的手，看過來的眼神溫和裏摻着懷念。

律靠過去蹭蹭：“您今天帶我來看了。”

夏喬安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某種大型犬類用頭拱了一下，拱得他頸側一陣發癢，他聲音裏自然就帶了笑意：“嗯，是啊。”

他說着，指引律去看腳下——

花園中心的地面是透明的，且透明區域一直延伸到下方懸浮臺，那一大片透明空間裏都嵌着仿生花草，透過那些嬌豔碧翠的花枝嫩葉，還能看見懸浮臺下方的城市隐約露出一角。

金屬科技感與原始生機相交織，觀感非常奇妙。

“我也是在想到如今的我能帶你來看花園了的時候，便開始漸漸覺得，能回來其實也挺好。”

趁雌蟲低頭，夏喬安忽然就松開了兩蟲相牽半天的手。律都還沒來得及為手上一空心生失落，雄主繞着他轉了半圈，下一秒，溫暖的體溫便自背後傳來。

夏喬安從背後将他抱住了。

“你是和我一起回來的。”夏喬安抱着律說，“這樣就更好，不然我要是帶了什麽也不知道的你來看花園，還要想，我帶來的是一個全新的，對未來一無所知的你，可真正跟我在一起那麽多年的你不還是什麽也沒看到？

“那多不公平。”

律下意識就想說他不會覺得不公平，這個時間節點上的自己也是自己。

但在順着雄主的話思考了會“兩個自己”的問題後，他必須得承認，他竟也覺得很有道理。

“假如不是我陪着您回來。”律對雄主坦白，“我也很有可能會……嫉妒我自己。”

而“嫉妒自己”說出去就實在古怪，讓旁蟲聽來簡直匪夷所思。

律說完後感到了一點窘迫，他的雄主卻沒笑話也沒捉弄他。

“所以我才說這樣更好。”

對方只這樣溫和又認真的說了。

然後，雄主就帶着他又在漂亮的空中花園呆了好一會，之後兩蟲才轉移地點，雄蟲興致勃勃的去臨近小商圈裏買了一堆東西。

等飛行器再次在宿舍區附近的停機坪內停穩，律被塞了滿手大包小包，才猛地意識到：“這些都是您準備讓我帶回去的？”

“不然？”夏喬安奇道，“我記得你們宿舍的內務檢查還不算變态，允許在規定範圍內做改裝布置，也有自己的儲物櫃能放東西，這些當然是給你的，食物類的你還可以拿去給隊友們分。”

夏喬安上一世不太關心律此時處境如何，但對于對方和小隊隊友關系親密這點，還是有印象的。

眼見雌蟲似乎還有推拒的意思，夏喬安把最後一個小包也塞進對方懷裏，順手摸了摸對方耳朵：“沒法天天見面就夠讓我操心的了，至少讓我買的東西能天天擺在你身邊，乖？”

“…………”

律對于雄主的“乖”就和對雄主的誇獎一樣，簡直毫無抵抗之力。

他最後抱着一大堆東西回了宿舍樓棟，因為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樓道裏擺攤甩賣起來的造型，在這個熄燈也比平時遲的周五晚，他在蟲來蟲往的樓棟裏相當吸睛。

“律？”

蘭剛一從舟的宿舍裏出來，擡頭就撞上了終于回來的好友，他大約半小時前給律發過消息，擔心詢問對方情況，在得到一句十分鐘後才發來的“很好，不用擔心”後，擔心不減反增，總怕好友是又在被夏小少爺欺負，回個信息都極其遲緩。

現在，眼見着對方回來了，至少看起來狀态是真的還好，蘭松了口氣，也不管走廊上其他蟲投來的打量目光，連忙迎上去。

他想再仔細确認一下好友的情況，走進後才注意到好友造型，被那一打購物袋晃了眼睛。

“律，這是？”

“喬……夏小少爺送的禮物。”

律有一答一，實事求是。

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接着，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神色又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難道……是有哪裏受傷了嗎？”

律：“……？”

律沒跟上朋友的腦回路，只能沖對方擺出一張端正又疑惑的臉。

蘭在說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