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酒量不太好的對象, 一般會注意着不要多喝, 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裏。

作為一只相當自律的蟲,律過去也一直良好踐行着這點, 他上一世就鮮少有喝多的時候,通常都是宴席及聚會裏保持清醒到最後的那個,還能有條不紊的替他蟲安排好回家接送, 收拾殘局。

昨晚屬于例外。

第三艦隊的同僚們盛情難卻是一方面, 可那盛情也并不是完全不可推, 高等蟲族裏又沒什麽“強行勸酒”的習俗,很少有蟲把“能喝”當做某種值得吹噓的資本, 同僚們頻頻朝C組隊長及其隊員敬酒,也無非是想着軍部蟲員平時能碰到酒精飲品的機會不多, 含有酒精的飲料對他們來說, 都是限額供應的“奢侈品”。

大家一番好意, 想把難得拿到的好東西讓出來,而假如這好意會讓接收者造成困擾,知道了律酒量不行,當然就也沒有蟲會繼續強灌。

律是自己沒拒絕。

之前剛拿到外出任務, 得知自己這次是将被編入第三艦隊,成為第三艦隊的臨時成員時, 律還不覺得有什麽。他那會一門心思惦記着雄主的進化和能量原石“伽馬零”,每天都要思考該如何好好協助到雄主, 怎樣讓發掘原石變得更理所應當。

再後來, 能量原石順利找到了, 都還來不及高興,夏小少爺緊接着鬧了出“星外驚魂”,以最快速度趕到走私販據點的律依舊慢人一步,這導致他哪怕之後是找回了夏喬安,能在艦船上跟雄主朝夕相處,可心裏仍不夠踏實,每天都把近乎全部的注意力給了夏喬安。

昨天的小慶功宴和那份協議就像為律開了扇小窗戶,讓他“指夏喬安針”似的注意力短暫被外來磁場幹擾,有了空餘。

一杯又一杯酒精飲品合着鼓勵與肯定一起被遞到跟前時,律與那些彼此間或許說不上熟悉,但都帶着善意的面孔目光交彙,在這充滿輕松歡欣的慶祝氛圍裏,他的大腦卻是不合時宜,忽然就擅自檢索起了他的記憶庫,提醒了他一個不夠溫暖愉快的事實——

在場的幾乎全是第三艦隊正式編制成員,而上一世,第三艦隊在星外航線上遭遇重火力強襲,連同總長官柏楊在內,第三艦隊成員犧牲過半。

在場許多蟲律上一世都還沒來得及熟悉起來,就再也沒有熟悉機會了。

“唔,怎麽這個表情?”葉就在律為回憶心情稍沉時湊了過來,發覺隊長兼好友的興致明顯不夠高,于是把自己托盤裏的點心都分給律一半,“難得這次任務完成的這麽圓滿,又是慶功,高興一點啊——來,吃!”

葉大概就是昨晚宴會裏最高興的一個,因為慶功宴難得,這趟任務又确實波折重重挺辛苦,他的熱量攝入限制暫時被取消了,昨晚能想吃什麽都能放開了胃口去吃,吃到偷偷跑去衛生間松腰帶都沒誰管。

律一腔愁緒就這麽被這有別于旁蟲的“吃”給打斷了,他低頭掃視了一眼葉的肚子:“……你的腰帶已經送到最外面這一格了。”

“大不了待會完全解掉。”葉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反正這裏又沒有雄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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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和第三艦隊一名正式成員正好走過來,同時聽見了葉這通“耍流氓預告”般的宣言。

蘭也看了一眼葉的肚子,很沒有隊友愛地說:“我看有雄蟲在你解了也沒關系,吃得像懷了蛋,別蟲沒準會以為你已婚已孕,還會多寬容一點孕雌的‘不方便’。”

葉頓覺自己在身材管理和情感狀态上遭到了雙重攻擊,決心把手中托盤裏剩下的高熱量點心全塞進蘭嘴裏,好兄弟就該一起胖。

蘭當然是不想跟着一起胖,更不想每月例行體檢前都面臨減肥地獄,他動作靈巧的逃竄走了。

葉端着托盤直追着蘭也跑走。

于是就只剩下了律來應付那名第三艦隊的正式成員。

對方免費看了一場活相聲,大約也很久沒見過這麽能活蹦亂跳的年輕訓練兵,轉頭看向律時,表情明顯忍俊不禁。

“失禮了。”律隊長只好說,“他們性格都挺活潑,現在還有酒精影響加持,會比平時表現得更……無拘無束一點。”

“又不是壞事,不用這麽拘謹。”正式成員搖搖頭,從一旁的旋轉桌上取下一支長頸酒瓶,替律把酒杯滿上,神色和緩,“雖然上面還沒有明着下令,但你們編入我們艦隊差不多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只要任務期間能認真履行職責,好好完成任務就好,平時能有這樣活潑的新血調節隊內氣氛,大家對此都很喜聞樂見。”

律的目光多在對方面上停留了幾秒,才沖對方舉杯,将好意都一口幹了:“多謝。”

他在停留的須臾想的是:“這位也是……上一世後來就再沒有見過的。”

這名正式成員絕對窺不到律此刻心中所想,只為年輕雌蟲依舊太有禮貌的措辭無奈笑了一下,他毫不見外地走過來,拍拍律肩膀:“走,那邊還有其他同僚想見你,之前你在艦船上時基本天天圍着夏小少爺轉,日常除了任務交接,和你交流最多的時刻居然是你返航路上連挑訓練場的那回——今晚說好了只有同伴,沒有伴侶,大家可得抓緊這難得的機會更進一步認識你。”

最終,律便差不多是跟全場的蟲都喝過了一回。

鮮活的面龐、溫暖的善意與記憶庫裏的犧牲名單太容易重疊到一起,得虧律喝多後頂多只是混淆現實,沒有變成話痨并且還嘴上沒門的壞毛病,才只鬧出了個“要求回家”事件,而沒衍生些出更多令旁蟲莫名其妙的言行。

夏小少爺在飛行器還沒到家前曾斷言,這一晚等兩蟲回到家裏,多半是得由夏喬安來照顧律,而不是律履行雌蟲準則,去服侍雄主休息。

現實果然與他的預言分毫不差。

律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意識才慢慢醒轉,軍雌優越的身體機能代謝完了阻礙他大腦正常運轉的酒精,讓他終于又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清醒。

而真正清醒了的律在剛恢複意識時,卻是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醉酒的對象或多或少,在第二天醒來時都會出現一陣記憶斷片。

在律的記憶裏,他應該是好不容易參加完了慶功宴,好好喝完了最後一名在場蟲員敬到眼前的酒,然後宴會似乎就散了場,他跟隊友們一起返回宿舍……

他對于昨晚的記憶也就終止于“大家一起返回宿舍”。

——那麽之後呢?

之後發生了什麽?

按着記憶最後的事态發展,就算他後來撐不住“若無其事”的表象,讓隊友們意識到他是喝多了,可有隊友在,又是已經進入了宿舍區域,他不該是被隊友們幫助着送回房間,今早該是在自己的宿舍床上醒過來嗎?

在睜開眼睛之前,憑着随意識一同複蘇的身體各部分感知,律便已經發覺,他是正躺在一張相當舒适的床上。

床墊柔軟又不失支撐力,良好托着躺在上面的軀體,蓋在身上的被子也顯然不是宿舍統一發放的行軍被,它輕軟卻保暖,而宿舍裏的被子要硬上許多倍,不然根本疊不出符合內務标準的被形。

除了床和被子都超乎想象的舒适外,這裏就還有一個讓律确信他此刻絕不是身處宿舍的“鐵證”。

就在他的身邊,緊挨着他的位置,有來自另一蟲的平緩吐息和體溫。

他腦袋下的枕頭不如被子床墊軟和,但帶給他的溫暖安全感遠超過床墊被子總和。

他是正枕在身邊蟲伸出的手臂上,臉甚至靠上了對方半邊肩膀,對方用一個充滿保護意味的姿勢将他圈在懷裏,給了他量身定制般安穩的睡眠環境。

全宇宙裏,能夠睡得和律這麽靠近,用一個溫暖懷抱就能讓他安心的對象也就只有一個。

僅此唯一。

律睜開眼,毫不意外的看見夏喬安的臉。

他先本能的屏住了呼吸,像是怕自己呼吸都會吵着雄主安眠似的,再才認認真真看起雄蟲的睡顏,最後腦回路繞了一個彎,續接上之前的問題。

——所以,為什麽本該在慶功宴結束後返回宿舍的他會出現在雄主身邊,這裏看起來仿佛還是雄主家裏?

這個問題一時就沒有誰能回答律,他還沒記起自己昨晚請蟲去接的行徑,對自己身處環境的變化困惑極了。

一面困惑着,律還一面努力又觀察了下四周,試圖找到終端或者其他能幫他确認時間的物品。

終端是沒找着,不過就在大床不遠處的牆面上,他看見了一個懸浮電子鐘。

懸浮鐘顯示這會已是上午九點半。

律覺得已經到了他該考慮叫雄主起床的時間。

有關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的困惑,暫時便被放到一旁,打定主意要叫夏喬安起來的律小幅度動了動身體,确認過自己的可活動空間,接着,他盡可能安靜的開始往被子下面滑。

夏喬安其實早在律醒的一刻就也醒了,他是因為覺得,律醒來後明顯發蒙的模樣非常有趣且可愛,才繼續保持着呼吸平緩,閉着眼睛裝熟睡,想趁機多收獲點雌蟲一頭霧水時的可愛反應。

……結果事情發展完全超出了意料,悄悄看伴侶“笑話”的對象突遭某不可言說的白日點火危機。

夏喬安覺得事态實在是有點危險,裝睡不下去了,連忙仗着律看不見,飛快睜開眼,只造作的控制了一下聲音,用帶着小鼻音的聲調含混叫:“律?”

叫完,他還撐起了上半身,隔着被子去按自己身前拱起來的被子包。

那“被子包”裏就是已經滑下去一大截的雌蟲。

律正翻身到了自家雄主上方,胳膊肘支在夏喬安身體兩側。

從位置到動作姿勢,都讓夏喬安感到相當不妙。

律:“早上好,您醒了嗎?”

老實蟲壓根沒想到雄主之前是在裝睡,只有點遺憾他的叫醒服務都還沒正式開始,小少爺居然就已經醒了。

不過總歸雄蟲醒了是好事,白日睡得過久并不利于健康。

沒一會,律就又從夏喬安面前的被子邊緣鑽了出來。

夏喬安及時制止了一場“白日縱/火案”,将探出頭的雌蟲整個扒拉出來,先親一口,仗着自己這會安全了,又逗蟲:“早——你是怎麽睡到下面去的?是我昨晚抱得不夠緊嗎?”

清醒狀态下的律分辨能力直線上升,聽出了雄主這是在故意調侃,不過對于他這種性格的蟲來說,聽懂了和沒聽懂,仿佛也就只有“雖然窘迫但對雄主坦誠”和“毫不窘迫且對雄主坦誠”的區別。

律非常“危險”的說:“不,您的懷抱很堅實可靠,是我醒來後自己下去的,我想為您提供一場叫醒服務。”

說完,雌蟲疊在雄主上方的身體還輕輕蹭了一下。

律表面詢問內裏自薦的繼續說:“雖然您已經醒了,不過服務還是可以繼續進行——您想要繼續嗎?”

“我想要你現在起來洗漱,然後陪我下樓吃個遲到的早餐。”夏喬安答。

他剛才就是為了阻止律才不裝睡了,怎麽可能還讓律還把之前的事撿起來?

倒也不是夏小少爺重生一回,突然就看破情/愛,對于生理上的需要看得淡泊無求了——否則生理覺醒當日那個奮戰一天一夜的家夥是誰?

假如這裏是夏喬安和律自己單獨過日子的小家,那麽他這會不僅不會拒絕,還會把“叫醒服務”發展成全套雙蟲運動。

但問題是,這裏是他還沒搬出去的,跟雙親哥哥一起住的家。

雄蟲進化後的感知能力太強,夏喬安都不用出房間,憑着精神感知,就能感覺到這棟住宅內存在的另一只雄蟲及其精神場。

這種精神感知在進化後的雄蟲間是雙向的,他能覺察到雄父,雄父也能探知到他。

饒是“把蟲帶回來過夜也可以”的話就是雄父說的,但出于成年雄蟲的自尊,夏喬安覺得,在雄父的探知範圍裏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還是太過尴尬。

“我的雄父和哥哥在家。”夏喬安在試圖趴他身上多賴一會的雌蟲頭上摸了摸,把對方鑽被子鑽出來的“炸毛”揉的更亂。

律依戀着雄蟲的體溫,還有點不太想出被子,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頓住了,愣愣擡頭。

“你不是都發現這裏不是宿舍,是我家了麽?”夏喬安戳戳雌蟲的臉,“昨晚你喝多了,發消息請我去接你,前因後果一概沒有,我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結果接回來一只要求回家的醉蟲,我們的房子又還沒辦好,當然就只能帶你回我雄父雌父的家。”

雄主話裏的信息量太大,律被好好沖擊了一頭,半晌才收起傻乎乎的表情,認識到自己昨晚最後還是做出了失态言行,并且叨擾了雄主,勞煩雄主大晚上又是替他擔心,又是親自出門接他。

……而他不僅對此毫無記憶,一會還要下樓去見雄主家蟲了!

“我……”律想要道歉又想要關心夏喬安身體,還隐隐有點緊張起待會的下樓見面,一時間內心情緒過于繁雜,反倒讓他的話頭卡住了。

卡了一會,他覺得還是道歉請罪比較重要,先撐起身蹿出被子,跪坐在一旁床面上低頭:“對不起,昨晚讓您費心了,我下次一定……”

“一定要還是給我發消息或者通訊給我。”夏喬安打斷他,“不然你都不聯絡我,還想聯絡誰?”

律當然就沒有“還想”,他心中夏喬安是無可非議的第一位。

他只是不想讓雄主為瑣事過多操勞。

鑽出被子的身體都還沒體會到寒涼,之前被律“抛棄”的軟被飛快又罩上他身體。

夏喬安把律裹成了個大蟲蛹,隔着被子拍拍:“不費心,不累,不麻煩,不費時也不費力,有關你的事都不是‘無所謂’或者‘瑣碎’——我先都答完了,還有補充嗎?沒有想補充的話,我就去給你拿衣服了?”

夏小少爺的搶答就有點過于全面,律一下沒想出還有哪裏可以補充。

趁雌蟲被自己說的無言以對,沒法立即“還嘴”,夏喬安笑了笑,起身下床。

他邊走還邊說:“昨天收拾的時候你像個八爪海怪,纏得我連去衣櫃拿衣服都拿不了,幹脆就直接抱着你上了床。我好歹還有條褲子湊合,你先裹好被子,別亂動——你看那邊,我昨晚忘記拉窗簾了。”

律:“……”

八,八爪海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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