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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
說話的對象有着一張十分周正的臉, 單看五官, 他本該是屬于“清隽儒雅”的那種類型, 但通身的氣場剛硬出奇, 再配上他不茍言笑的神情,看起來嚴肅到近乎有些嚴厲。
不過盡管神色嚴肅,語氣也聽不出熱情, 他的視線卻是從年輕蟲進門起就黏到了對方身上,在用蘊含着欣賞的眼神對夏喬安反複打量。
夏喬安規規矩矩敬過學員面見導師時的禮,這才在自動拉開的椅子上坐下。
這只看起來好像是跟夏喬安雄父夏南差不多年紀, 實際上年齡卻已夠當夏南雄父的雄蟲, 就是帝國第一高等學院軍事作戰指揮系的高級導師之一, 他專職遠程布防指揮學的授課,也是軍事外交理論課的常任講師, 并且作為軍事特別顧問和軍事外交專員在軍部內有挂名。
“我當年試過好幾回将你的雄父拐來我這裏。”這位身兼數份要職的導師在夏喬安坐下後又開口,他以依舊嚴肅的神情說出“拐”這種詞彙,就有了點說不出的反差意味。
夏喬安還從導師的語氣裏琢磨出一點不甘心的感慨,這讓他斟酌了一下才保守的接話:“雄父當年雖然進了軍事作戰指揮系, 但他選擇了前線作戰科。”
“沒錯。”弧形長桌對面的導師似乎就輕輕“哼”了一聲,“年輕時血氣方剛,長着一張那麽溫柔好脾氣的臉, 思維和行事風格卻都又直又莽——他覺得我們遠程指揮和軍事外交理論都不夠‘帶勁’,一頭紮進了基本全是雌蟲的前線作戰裏, 結果還沒正式畢業入職, 就先讓那一屆包括前後兩屆的前線作戰科天天腥風血雨。”
“腥風血雨”顯然不是好詞, 導師的話光聽內容,仿佛也是在埋怨夏南當初年輕氣盛到不識擡舉。
可夏喬安不是個聽話只會單聽內容的傻瓜,他分辨出導師話音裏是懷念意味更多,于是他沒有吭聲,安安靜靜聽對方端一張嚴肅正經的臉繼續說回憶過去的話。
“知道為什麽天天腥風血雨麽?”導師就像透過夏喬安看見了當年也是一般年紀的夏南一樣,他自己問完,又搖搖頭,“你還這麽年輕,又是家裏最小的幼崽,你的雙親多半是沒跟你說過這些陳年往事。”
“确實沒有。”夏喬安回答,“您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他被導師的話勾起了好奇心。
導師的神色便松動了一點:“因為想要往你雄父身邊湊的學員實在太多了,你雌父邊淞那會不是在被蟲約去打架,就是自己奔走在主動找別蟲打架的路上,到後來夏南看不下去,他腦筋一動有了個奇思妙想,就是他自己每天去模拟戰場裏擺陣三循環時,歡迎各路學長學弟同級生去叫陣,那些被他親自從模拟戰場裏錘出去的蟲,就一律不好意思再去找邊淞約架了。”
夏喬安只知道他的雙親當初也是靠系統匹配上的,并且同樣匹配得很早,兩蟲就讀高等學院期間是同系同學,靠着學院生活将彼此完美磨合到一起。
他真沒料到自己看似“很佛”的雙親竟然還有這樣一段學院傳說般往事,一時無言以對,半晌才在導師的注視裏感嘆:“……那他們當年真的挺活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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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潑”這個用詞就招來了導師意義複雜的一眼。
“你看起來比夏南要更英氣,更像邊淞一點。”導師說,“但性格一看就是更像夏南。”
夏喬安都還沒想好是該接着這句話說點什麽還是只沖導師微笑就好,就聽見對方又說:“我看過你在星外應對星際走私販時的記錄報告,坦白說我一直以為,你也會像你的雄父一樣,最終選擇去前線作戰科,你那還沒突破進化就敢自己往走私販窩點闖的莽勁跟他當年完全一樣。”
話題往正事上回轉,導師臉上那因聊起過去而松動的神情也重新歸正。
夏喬安為那句“完全一樣”神色閃了閃。
而導師正色下來問他:“為什麽選擇來我這裏?我知道包括前線作戰科在內的其他幾大軍事挂靠專業也都向你發了邀請。”
任憑導師再怎麽思維缜密,才華出衆,他恐怕就也難以猜到,眼前的夏小少爺上輩子就已是他的學員,在他手下勤勤懇懇學習四年,畢業後又被他帶着在崗位上幹了四年。
一直到夏喬安上一世跟律慶祝結婚五周年的時候,快要步入一名高等蟲族衰老期的導師隐退,整合好的資源網絡被他作為一份厚禮送給了夏喬安,以便這位深得他看重的晚輩能更好的接手他經營了大半輩子的一切。
但“我上輩子就在跟着您混”這句話回答,當然是不能就這樣告訴給導師的。
夏喬安在年長雄蟲審視的目光裏微笑了一下,然後他也端正了神情,正色道:“因為我清楚知道,後方也很重要。”
這是千真萬确的真心話,也是夏喬安上一世最終選擇進入這個院系的理由,更是上輩子所有遺憾教給他的經驗教訓。
“好。”導師為這個理由一颔首,看起來就頗滿意,“你有沖勁,卻也能意識到後方的重要,那說明你确實是适合來我這裏的學員,而不是那種要麽因為前線擠不進去,拿我們後方指揮當作退路,要麽既想進軍事挂靠專業卻又毫無沖勁,以為走外交方向就能圖安穩的對象。”
軍事挂靠專業基本全是帝國第一高等學院的王牌專業,校內資源向其傾斜,畢業之後的就業起點也很容易高于其他專業。
夏喬安上一世跟選擇導師面談時,就已聽過一套相似的誇獎,不過即便這番話似曾相識,來自恩師的肯定仍然讓蟲高興。
“你以後就跟着我混了。”導師一邊又用嚴肅神情說着反差感強烈的話,一邊抽出導師學員各執一份的師生對接文件,他利落在導師署名欄簽下自己名字,将屬于對接學員的那份推給夏喬安。
“夏南當初就是沖得太猛,太不顧後方了。”
夏喬安在學員版文件上留下電子簽名時,聽見導師忽然壓低聲音,又說了這樣一句。
他倏地擡頭,正對上導師別有深意的眼睛。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導師在夏喬安擡起頭後沖他輕輕擺了擺手,“沖得太狠,想要回頭過安穩日子時卻留下了沒能妥善收拾好的小尾巴,但好歹幼崽都已經順利長大,那點小尾巴現在再來處理也還是來得及——回去後幫我給你雄父帶句話吧,就說,雖然當初他拒絕了我那麽多回,但畢竟他家幼崽以後跟着我了,有空也還是可以來找我聊聊。”
夏喬安一時便有些沒反應過來——因為這是上一世他在跟導師結對時未曾發生的對話。
重生帶來的又一個差異之處使蟲怔愣,還好年長雄蟲并不介意夏小少爺的發呆,他在夏喬安随後回神,向他道謝又道歉時表示無妨,只叮囑年輕蟲記得将自己的話帶到就好。
夏喬安差一點就在應下導師的叮囑後直接走了,還是他的通訊器适時震動,傳來一條律說對方今天會下班晚一點,下午訓練延時了的信息。
他看着這條雌蟲彙報日程的消息,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想起了差點被他忘掉的申請。
“對了!”已經拔腿走向大門的夏小少爺匆匆幾步蹿回導師辦公桌前,将一份申請書從終端裏調出來,“我差點忘了将這個給您——是關于參加下一期星艦控制塔觀摩學習的申請。”
“還好是星艦控制塔的觀摩學習,跟我們專業對應。”導師波瀾不驚的将申請書接了過去,用已然看穿一切的眼神瞅夏喬安一眼,“起碼你沒有拿出一份要求直接登上第三艦隊巡航艦去觀摩學習的申請讓我簽名。”
夏喬安就回給導師露出了八顆牙齒的标準微笑。
距離第三艦隊下一期星外巡航名單的公布已經過去了許多天,律是在名單公布的當日就已收到過旁蟲質疑,并且還被揣測了他跟雄主感情不穩,又或者他是受了柏長官逼迫才做此決定。
而因那份名單收到質疑的當然就不只有律,夏喬安也這些天裏,也沒少由于名單被旁蟲詢問打探。
當律要去參加下一期巡航已成定局,軍部那邊沒有半點要修改名單的意思,就有一部分蟲已經開始猜測,夏小少爺這麽獨寵一蟲的對象,多半也要找個理由以随艦家屬身份跟去。
誰料夏小少爺是另辟蹊徑,直接提交了登上控制塔的申請。
既是本專業的對口區域,又是學員的正當觀摩學習訴求,夏喬安的申請自然是順利獲得了導師簽名許可。
他步履輕快地找了個單蟲自習室又在校內整理了會資料,等到時間看着差不多了,才又駕駛着飛行器去接今天會晚一點下班的律。
有一點值得一提的是,從律之前順利升職,由中央區本部新晉士官轉為了第三艦隊正式成員起,他就不需要再住軍部提供的宿舍,可以将自己的居住地址遷出來,搬去跟雄主合法同居了。
夏喬安還不知道律這邊之前有蟲揣測他們感情不穩,甚至往他頭頂扣了一口大鍋,靠想象給律的巡航申請安排了一出完整的“夏小少爺變心大戲”。
這段時間他都在努力趕學業進度,選擇導師并盡可能快的争取到控制臺觀摩機會,除了接受葛瑞,于丘以及伊恩發回的信息,基本沒有空暇再去探聽雜七雜八的流言,而律就更不會将這種莫須有的揣測說給雄主聽。
這晚,由于夏喬安抵達軍部的時間還是比律延訓結束的時間點早上一些,他沒有去叨擾自家親哥,也沒有仗着私交去柏楊的辦公室那邊蹭将領休息室。
他就窩在第三艦隊接待處的公共休息室裏,用上一點精神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準備給還不知道他今天是來到了裏區接蟲的律一個驚喜。
結果在等到結束訓練的雌蟲之前,夏小少爺倒是先聽到有蟲在議論律。
“我還是不明白新升上來的那位在想什麽。”
“等等,哪位?”
“還能有哪位?因為上了下一期星外巡航名單最近被大家議論得最多的那位,其他蟲在這種正受寵的時期裏都巴不得能在星內多留,就他一邊受寵還一邊往外跑。”
“噢明白了,他呀,他确實有點讓蟲難以理解,聽說他還親口承認,申請外出巡航只是因為他自己想去,跟別蟲都沒有關系。”
“要我說,假如夏小少爺為此生氣,甚至決定換一個都是正常的——誰願意自家雌性在感情正濃厚時還頻繁往星外跑?”
議論起律的幾蟲誰也沒發現夏喬安就在一旁“偷聽”。
他們最終達成一致,認定新升上來的律隊長是“恃寵而驕,所以猖狂”。
夏喬安趕在話題的走向變得更過分前咳嗽一聲,用清了清嗓子來暗示這個角落裏還坐有其他對象。
“可‘恃寵而驕’,也得是先有寵愛才能驕。”夏小少爺慢吞吞地發言,他把精神力收回去一點,讓自己的存在感又變得強烈。
然後他環顧驟然鴉雀無聲的四周,非常理直氣壯地說:“我寵的,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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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