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魔怔

空曠的走廊，潔白的牆壁在燈光的照射下，發着慘白的光。

伴随着一陣急促卻不慌亂的腳步聲，一個穿着工作服的護士急跑過來，手上拖着兩袋已經貼好了标簽的血漿。

護士的臉色很凝重，透着毫無血色的蒼白，連同拖着血漿的手都在不自主的顫抖着。

急匆匆的腳步來到一扇關閉的門前，推開門之後，護士閃身而入，急切的話語退口而出：“陳醫生，血漿拿回來了。”

“趕緊換上，加壓輸血。”

“病人血壓測不到，病人心跳停止……”

“準備急救，電擊……”

“……”

厚重的隔離門緩緩關上，一同關閉的還有裏面緊張，卻井然有序的聲音，連同各種機器轟鳴的警報聲……

兩個小時了，從地下停車場發生車禍，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個小時的時候，手術室裏面的搶救也持續了兩個小時……

還不等上急救車，黑鋒就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身上的血就像是流不盡一樣，怎麽止也止不住。

一直到送到醫院，進了手術室，一行人才被隔離在外面。

宮南莫站在手術室的對面，身邊的楚易天背靠着牆壁，司徒思遠靠在走廊拐角的牆壁上，地上散落了一地淩亂的煙絲……

左傾炫匆匆而來，卻在看到衆人表情的時候，放慢了腳步，艱難，踟躇的挪動着……

“……老爺子那邊……怎樣了？”

司徒思遠看到左傾炫，深吸一口氣，将手中的煙絲扔在地上，狠狠的碾了一下，赤紅的眸子略過左傾炫，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空洞，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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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鎮定劑，已經睡着了。”

随着深深的一聲嘆息，左傾炫抿着唇，望着緊緊關閉的手術室，本就清冷的嗓音更是透着徹骨的冰冷：“這邊，怎麽樣？”

司徒思遠微微搖頭，低沉，沙啞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黑鋒的情況他不願去想，手術室裏面的情景他不願去看，或許，此時此刻，逃避是最好的選擇。

“紀岚清呢？”左傾炫的目光環繞了一圈，最終才落在手術室門口拐角的牆角邊，那一抹仿佛失了呼吸的人影上。

紀岚清坐在地上，雙腿蜷曲着，雙手繞着雙腿垂落在腳邊，下巴抵在膝蓋上，整個人縮在一起，團成一團……

要不是眼睫毛偶爾還會顫抖，沒有人會相信眼前這個人還活着，還在呼吸着這方空氣。

筆挺的西褲滿是皺褶，塵土，更多的卻是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液。

白色的襯衣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帶着刺鼻而濃烈的血腥味。

鮮紅血液已然凝固，一塊一塊的，諷刺的粘粘在一直顫抖的手臂上……

紀岚清低垂着眸子，好看的桃花眼失去了往日的色澤……

本是潔淨清澈的瞳眸，蒙上一層髒亂的塵埃，毫無焦距的瞳仁散落着，沒有聚光，沒有焦點，空洞，死灰……

棕色的頭發淩亂的攤在頭上，沾染着深褐色的液體，經過發絲打磨的發質，帶着被手指穿透過後的淩虐。

“岚清……”楚易天站在紀岚清前方，想要安慰一聲，卻在喊出一聲名字之後，戛然而止。

胸口像是壓着千斤重石，咽喉發堵，憋不出一個字。

看着眼前的人，楚易天發覺，所有的言語都成了蒼白的顏色……

即使是再強而有力的安慰，也比不上躺在手術室裏那個人的一聲嘆息。

失去了黑鋒，就等于紀岚清失去了靈魂。

楚易天蹲下來，心疼的握住紀岚清滿是褐色血跡的手，冰冷的觸感仿佛從南極而來，徹骨，不戰而栗。

“……岚清，黑鋒，沒事的！”七個字，楚易天說的無比沉重，字字千金，帶着壓抑着靈魂的重量。

望着這樣的紀岚清，再多的言語也無法說出口，再華麗的言語也失去了效果，變得蒼白，無力……

楚易天雙手撐了一下地面，直接盤腿坐了下來。

或許，此時此刻，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死寂般的走廊發着陰森森的光，靜的連各自心跳的聲音都聽得到。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沉默的悲哀，就是連空氣都帶上了絕望的氣息。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室外的太陽從日暮西山，再到冉冉升起，一天一夜，一生一世……

……

“易天，你說，黑鋒……疼不疼？”

“……”

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從沙啞，低沉的嗓子裏發出，就像是從地獄的縫隙裏面硬生生的擠出來一樣，生生的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痛到極致是麻木，麻木的結果卻還是痛，除了痛，還是痛……

“易天，那麽多血，你說一個人怎麽可以有那麽多血？”紀岚清擡起雙手，看着上面褐色的血跡，癡癡地笑了起來，悲涼，絕望。

“你看，我的手上，我身上，全部都是，全都是黑鋒……我想要捂住他的嘴，我想要那些血回到他的身體裏去……”

“可是，我捂不住，我真的捂不住啊……”

“那些血還是汩汩的流了出來，剛開始還是熱的，後來就涼了，然後……就這樣了。”

左手摳着右手，指縫之間的血塊被摳下來，散落在地上，白色的地面，褐色的血塊，觸目驚心。

“你看，就是這些，就這樣，冷了。”紀岚清喃喃着，停頓了幾秒，卻又呵呵的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流了出來。

“易天，你知道嗎，車子撞過來的時候，我和黑鋒是在一起的，是他推開了我……是他，推開了我……”

“呵呵，呵呵呵，是他推開了我，是他用他那病弱的身體，無力的雙手推開了我。”

“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明明當時……明明當時，他的情況一點都不好……”

“易天，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我寧願受傷的是我，為什麽不是我，你告訴我……為什麽不是我？”

紀岚清跪在地上，雙手抓着楚易天的肩膀，雙眼赤紅的就像是吸血鬼一樣，唯有聲聲質控讓人心寒。

“你說啊，為什麽不是我？你告訴我，為什麽不是我？”

楚易天沉默着，任由自己的身體被紀岚清猛烈的搖晃着，将近二十個小時不曾移動的身體不堪重負的僵硬着，痛着，卻也不及心中萬一。

得不到回應，紀岚清又是哭又是笑的，放開楚易天倒在地上。

“岚清？”

“我明明知道的，我明明計算過，不會是這樣的，我知道的，不應該是今天的，怎麽會是今天呢？”

紀岚清喃喃的說着，顧不上周圍的人茫然，驚慌的眼神，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

“不是今天，不是，前世不是這樣的。”紀岚清魔怔了一樣的說着，喃喃着，低垂的眸子瞬間擡起，落在沉默的人身上。

“黑鋒沒出車禍是不是？你們合起火來騙我的是不是？”

紀岚清挨個抓着他們的手臂，挨個問過去。

充血的眼眸從失落，癫狂，到沉靜，自信，再到驚喜，再到狂悅，不過經歷了短短的幾秒鐘。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一定是上天故意懲罰我，故意提醒我，讓我好好的珍惜黑鋒，讓我驚醒起來，讓我采取措施預防那場車禍的發生……”

“一定是這樣的！”

“對，一定是這樣的，我記得很清楚，距離黑鋒發生車禍還有将近二十天的時間，那個時候，黑鋒的身體還沒有這麽差。”

“對，我只要不讓黑鋒去那個地方，不讓他出門，就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對不對？”紀岚清抓着楚易天的胳膊，期望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他，固執的堅持着詢問：“你告訴我，對不對？”

得不到楚易天的回答，紀岚清将目光投向宮南莫：“你告訴我，對不對，是不是這樣的，不去就不會發生意外了，對不對，對不對？”

“岚清，黑鋒，會沒事的。”宮南莫憋了半晌，終于憋出來八個字，說的卻是異常艱難。

“對，一定會沒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紀岚清放開宮南莫，咧開嘴角笑了起來，赤紅的眸子亮了起來：“對了，我要回去洗個澡，然後煮上黑鋒喜歡的粥，還有換身衣服。”

紀岚清低頭看着自己身上不成樣子的衣服，撅着嘴唇，搖頭：“黑鋒不喜歡我這樣，他有潔癖的，他喜歡我幹幹淨淨的，對，我要回家，等我洗幹淨了，黑鋒就回來了。”

紀岚清呵呵的笑了起來，桃花眼彎彎，視線落在封閉的手術室大門上，幾秒鐘之後，又回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我回去換衣服了，你們也回去吧，要不，你們和我一起回去吧，我現在只會煮粥，雖然煮的不好，不過黑鋒說他喜歡，每次都能喝一大碗呢。”

紀岚清陷入自己的思緒裏面，将殘酷的現實選擇性的遺忘。

“黑鋒身體不好，對了，黑鋒是心髒病，需要換心的，換心就好了。”紀岚清一下子又癫狂起來，一把扯開自己的上衣，露出蒼白的胸膛。

“心，對，我有心的，我去找陳叔叔，我要将我的心換給黑鋒，那樣他就好了，就沒事了，就又可以喝我煮的粥了……”

“我真笨。”紀岚清嘭的打了自己的額頭一下：“你們說我怎麽這麽笨啊，只要換了心不就好了嘛，我真笨，我真笨。”

紀岚清說着，就朝着手術室走去，雙手在門上砰砰砰的敲了起來：“陳叔叔，你出來，我有心，你給黑鋒換上，快點出來啊，你給黑鋒換上，我求求你，我……”

左傾炫皺眉，一手砍在紀岚清頸後，接着雙臂一緊，将暈過去的人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