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晨會鈴響, 衆人磨蹭着下樓去操場升旗。

照例是高三學生的隊伍一片懶懶散散, 吵吵嚷嚷, 沒胸卡, 沒校服。高二整齊許多，望眼望去, 齊刷刷的高一跟他們仿佛是兩個學校的學生。

劉韻往下走着點名，頓了頓，環顧四周問：“薛星辰人呢？”

薛星辰就站在她身旁，“我在這兒。”

“诶呦, 你怎麽穿的校服, ”劉韻好像才看見她，神情驚訝地說，“我都發現不了你了。”

薛星辰唇角帶笑, 語氣閑閑地說, “是校服又不是隐身衣, 剛才我們就視線對上了，你裝模作樣什麽呢，今年幾歲啦？”

“……”

劉韻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瞪着她半天，卻又說不出什麽話來。

最後氣呼呼地走到前面去了。

旁邊看見的人全在笑。

薛星辰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等升旗正式開始，升旗結束。然後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她轉身換到最後一排。

站到南曉雲身後。

本來升旗儀式結束，該是校領導上臺發言。

結果上去的是教導主任侯明德。

他握着話筒，很兇地讓底下學生閉嘴, 靜默半響，才開始說：“上周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性質惡劣……”

“有老師反映，在行政樓西側的倉庫裏發現了滿地的煙頭，有學生在那兒聚衆抽煙！倉庫裏堆放的幾乎都是些易燃物，這種行為簡直是玩火***……”

薛星辰邊打開游戲，邊聽了兩耳朵。

“抽煙啊……”事不關己，她沒再往下聽。

南曉雲偏過臉看她，輕聲問了句：“在學校抽煙被抓到會怎麽樣嗎？”

“處分或者勸退，”薛星辰見似乎有點興趣的樣子，游戲沒點開始，“管抽煙管得挺嚴的，抓到一次處分，抓到第二次就勸退。”

“哦，”南曉雲點點頭。

臺上的教導主任正板着臉，語氣緩和，講到說：“學校還是希望能對願意改正的學生網開一面，如果能正視自己的錯誤……”

薛星辰聽見就笑，湊在南曉雲耳邊輕聲說，“我來給你翻譯翻譯。”

“侯主任在說，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臺上，侯明德語氣變得铿锵有力，“我們老師已經查明具體是哪些學生，在這裏先不點名，你們也快要畢業了，現在給記過處分不夠一年是沒辦法消的。”

“為了你們自己的前途考慮，限今天中午之前來我辦公室說明情況，我們老師好考慮從輕發落。”

薛星辰目光望着臺上，繼續給她翻譯：

“人是抓不到了，最後看看能不能炸出來吧。”

南曉雲沒說話，無聲地揚唇笑了笑，“你怎麽知道？”

薛星辰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畢竟……我跟他打過多少次交道了。”

她完全沒有猜錯。

老師比學校假期早結束一天，加班加點查監控，發現有人站在監控死角，拿竹竿把監控轉動過去對着牆照了大半個月。

比對所有監控，只拍到端端幾秒鐘的背影，依稀能看出是男生。

老師根本查不出來是誰。

—

直到午休結束，根本沒人去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認錯。畢竟會躲監控，還敢挪監控的人，也不會那麽經不住炸。

老師們完全不知道是誰幹的。

他們高三這批懶懶散散的大哥們是重點懷疑對象，無論是不是，有可能的一律按批次叫到辦公室裏，看監控辨認，順帶接受思想教育。

前面全叫的全部是男生。

但不知為何，薛星辰也特意被點名叫過去問話了。

“老大你……”隔壁班的劉瑞展他們幾人出去，迎面遇見一班的人進來，看見帶頭的薛星辰，頓時露出幸災樂禍的笑，“……你也來了啊。”

薛星辰手插在口袋裏，理都沒理他們，表情不爽地推門進去。

“老大好飒……”

幾個男生互相望望，笑着邊誇着她，邊罵着教導主任，嘻嘻哈哈地閑逛回班級。

“你們別圍在一起，分開來站站。”

侯明德邊盯着電腦，邊擡眼看他們，時不時還點點鼠标。明顯在拖動監控視頻來反複對比樣貌。

薛星辰心中琢磨着他還得做戲，估計一會兒說心裏有數，一會兒再給你一次機會的。玩這個那個的心理戰。

她懶得配合，忽地悄悄轉到他身後。

望了眼他電腦裏的畫面。

“……噗嗤。”

她擡手，手背抵着人中還是壓抑不住笑意，“侯主任，學校裏那麽多監控就拍到這個？難怪查不出來，您也別費事兒，算了吧。”

“反正也沒弄出什麽重大事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輕松。”

“薛星辰！”

侯明德被她氣得夠嗆，醞釀半天的戲碼也搬不出來了。鐵青着臉色，目光望着一圈憋着笑的老油條們，他從牙縫裏擠出話：“都滾吧，薛星辰留下。”

“……”

她的小弟們痛痛快快地轉身走掉了。

薛星辰吊兒郎當的一站，插口袋裏的手從沒拿出來。

保持沉默，等他先開口。

“我就不跟你廢話了，”侯明德語氣變化，臉色跟着和藹許多，“這是不是你們班的人？你覺得像誰？”

原來叫她來是為了這個。

薛星辰從不抽煙，正納悶着呢，現在總算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搖搖頭，“這誰看得出來，侯主任，那麽多老師，他們誰認出來了嗎？”

“你別管這些有的沒的！你就說，你看着像是誰？”

“……”

薛星辰見他仿佛港片警督上身的樣子，要笑不笑地揚唇，“我想想……算了，最近沒人得罪我，想報個名字還報不上來。”

“你嚴肅一點。”

“……”

—

薛星辰被他軟硬兼施地逼問大半天，上課鈴早就響起來了。直到最後，侯明德見實在問不出什麽話才終于放她走。

她開門出去，遠遠就看見走廊堵着一群人還沒回教室，都在外面等她。

見她過來，忙圍上去問，“劉德明不會是想把鍋往我們頭上扣吧？”

“老大，他說什麽了？”

“沒什麽，”薛星辰低頭順順衣服，“還不回去上課？”

“反正快下課了，我們去小賣部吧？”衆人提議。

“也行。”

薛星辰正好口渴。

—

他們三五成群地去小賣部買好東西，晃晃悠悠，在下課鈴響時回到教學樓。

薛星辰一罐可樂喝完，邊走着，邊把可樂扔進前面轉彎處的藍色大垃圾桶裏。她随手那麽一扔，相隔至少五米的距離，正正好落進去。

旁邊人起哄，“帥～氣～”

王軍手裏的礦泉水瓶也快空了，遞給她：“老大，再扔一次！”

薛星辰接過，掂了掂，順手扔過去。

礦泉水瓶輕微地飛了個旋，準準地落進垃圾桶。她眼皮都不擡一下。

徐恺傑湊熱鬧，遞過自己手裏的可樂罐，“老大，再扔一次！”

“……”

“無不無聊，”薛星辰這麽說着，還是接過來，發現他這罐可樂沉甸甸的還有大半。

她手握住上端，提起來揚着飛過去。

液體晃蕩，薛星辰扔出去就感覺這次沒那麽穩。

她目光追随着。

幾個人距離轉彎口還有兩米遠，扔着罐子玩時面前是空蕩蕩的走廊，忽地走出來一個人。可樂罐還是扔準了。

剛轉彎路過的人，伴随着哐一下，衣服被猛砸進垃圾桶裏的可樂濺到。

她愣了愣。

幾個男生都在驚呼起哄玩鬧，“老大真的牛，這都能扔準，比投三分球還難。”

“畢竟老大三分球也随手投的嘛……”

只有薛星辰看見剛剛那一幕。

她唇角抽動了下，想笑又不敢笑，忙小跑過去，“衣服弄髒了嗎？有被吓到嗎？”

“怎麽又是你這個小倒黴蛋。”

小倒黴蛋南曉雲擡起頭，悶悶地看着她，指着格子襯衫外套上的點點可樂。

“弄髒了。”

“沒事，這麽點……”薛星辰想說她再轉個彎就沒了，看見她那幽怨的小表情，話頓了頓。

忍住樂，她表情正經地說：“要不你脫下來，我幫你洗洗嗎？”

“好啊，那我就沒有外套穿了，”南曉雲微抿唇，知道她又在逗她，故意接話說，“怎麽辦？你要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我嗎？”

“……”

薛星辰望着她，先轉過頭跟身後衆小弟說，“你們先回教室去。”

“好咧。”

等人走光。

薛星辰低頭揚着笑，開始脫衣服。

她擡手把自己的校服裹到南曉雲身上。

南曉雲明顯呆了呆，拿下來。

“該你脫了，”薛星辰輕聲催促，眼裏始終帶笑，“我去給你洗得幹幹淨淨的。”她校服外套底下穿一件長袖體恤，不算單薄。

“不…不用。”南曉雲傻愣愣地抱着她的校服，“沒事兒了。”

薛星辰擡手一本正經地解她的襯衫扣子，最上方那顆扣子松開，露出修長脖頸，“怎麽沒事兒，客氣什麽。”

“……”

南曉雲臉一紅，握住紐扣，不讓她慢慢地解。

側過身自己飛速地解完，脫下來遞給她。

薛星辰拿到那小團輕柔的格子襯衫，猶帶體溫，唇角笑意怎樣也藏不住。鬼使神差，她擡手緩緩地放到鼻尖輕嗅。

忘記還當着她的面。

南曉雲頓時說不出話來，粉意蔓延到臉龐上。

她急急轉身。

二話沒說地往教室方向走了。

“……”

薛星辰也愣了愣，看見她不高不低的馬尾辮随着步伐晃動，藏不住通紅的耳垂。

她不自覺揚唇。

低頭看着手裏的衣服，像個變态似的，努力克制拿衣服埋臉的沖動。

—

上課鈴響，薛星辰也沒有回來。

南曉雲穿着薛星辰的校服。

明顯大一截，手很容易縮進袖管裏去，整個人顯得小小的。

校服是按照每個人的身高發放的，她是小矮子，穿Ｓ碼，薛星辰的身高則是Ｌ碼。

英語老師在講臺上報着練習卷的答案，講講又歇歇，開始說自己的女兒是如何如何優秀，前一陣新拿了什麽獎。

底下同學睡到大片。

南曉雲穿着她的校服，提筆寫試卷，解題的速度不由比平時慢許多。

隐約的香氣萦繞在鼻尖，分着她的神。

所以，薛星辰現在是真的去給她洗衣服了嗎？

“……”

南曉雲皺眉，微微咬着下唇，試圖想些亂七八糟的來煩自己的注意力。

卻總忍不住回想起，薛星辰接到她衣服的那個動作。

還有，那晚她喝醉酒，緊緊抱着她不肯松手時的畫面。

“……

想得太入神，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擡手按了按臉頰。

強迫自己凝神，先把試卷寫完。

講臺上，英語老師不知何時把話題從她自己的家庭，跳到了今早國旗下講話的內容：“那抽煙的，我看就是你們班的人吧？”

“老師，你這麽說就不對了……”

底下有兩三個男生唏噓反駁。

“別裝了吧，”英語老師呵呵笑了笑，教科書反扣，仿佛聊八卦的口吻，“今早侯主任一說是聚衆抽煙，我就覺得是你們班，誰帶的頭？薛星辰吧。”

南曉雲聽見這個名字，筆頓了頓，忍不住地擡頭。

“關老大什麽事。”

底下陸續也有反應了，“老師你怕是火眼金睛嗷。”諷刺的語氣。

“不關她的事，她為什麽會被侯主任扣在辦公室訓大半節課，你們一個個被她迷得，我是真好奇，薛星辰給你們灌什麽迷魂湯了？”

英語老師是真的讨厭薛星辰，聞言冷笑，“她家裏是挺有錢的，以後這樣那樣都不愁，你們呢？你們也跟着她瞎混，毀掉自己的前途？”

王軍吊兒郎當地大聲說：“我們也不愁，以後繼續跟着老大混，她當總經理，我們當工廠頭頭。”

“實在不行，門口當保安每個月也有五六千工資呢。”

“老師，你每個月工資是多少？”

“哈哈哈兄弟們一起，打野隊永不分離……”

他們每說一句，英語老師臉色就愈加難看一分。男生負責起哄生事情，女生鼓鼓掌擡氣氛，一個個眼裏都是看熱鬧的神氣。

英語老師砸了砸書脊，“好了，閉嘴吧。”

她想重新講課，又沒忍住，罵說，“一幫混吃等死的廢物，這輩子都不會有出息，我看你們整個班都是活着浪費空氣的。”

“老師，全校第一還在我們班呢。”有女生說了句。

看熱鬧不嫌事大。

“哦，南曉雲，”英語老師對她的影響還可以，不出聲的乖乖女，她想讓自己這邊多點人似的，刻意擡高她說，“你們都好好跟南曉雲學習學習。”

“她才是你們的榜樣。薛星辰算什麽，都跟着她學怎麽混社會嗎？”

南曉雲沒想到話會落到她身上。

輕微地撇了撇唇，并不想給她面子，于是出聲，語氣溫和地說，“老師，薛星辰不學習是因為她太聰明了。我只會考試，當不了大家的榜樣。”

英語老師完全沒料到她會這樣說：“……”

底下一片笑聲。

不知為何，忽然大家都靜了靜。

目光望教室前門。

薛星辰不知什麽時候站在的教室前門，手裏拿着一件濕衣服，斜斜靠在門框。

見大家都看到她，才指節彎曲，揚着笑敲了敲門框，“報告——”

英語老師頓時沉默，板着臉說了句進，拿起書，繼續開始講課。

“……”

很快下課鈴響。

薛星辰走到南曉雲座位前，“走吧，體育課。”

“你衣服不還給我嗎？”南曉雲偏頭，看着她座位上自己的衣服。

“還沒幹，等幹了再還給你。”

薛星辰看見她穿着自己的校服，手半縮進袖子裏，本就寬大的衣服更加松垮。顯得臉愈小，肩愈薄，微圓的大眼睛望過來時。

可愛得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薛星辰揉了揉她的發頂。

“……”

南曉雲皺着眉做出不悅的表情，眼睛卻是笑着的，拿掉她的手，“你幹嘛！”

“去上課了。”她語氣軟軟的。

“好。”

下樓梯時，南曉雲忽然小聲說：“英語老師好讨厭。她又沒有證據，還總說抽煙的人肯定是我們班的。”

薛星辰倒不太在意的樣子。

上下樓梯人很多，她擡手微攬住她的腰，往自己這邊帶，旋即低笑說：“她說的沒錯，抽煙的确實是我們班的。”

“不過不是聚衆，是一個人，在那兒抽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南曉雲愣住，“你怎麽知道的？”

—

整個年級抽煙的就那麽些人，能幹出給挪監控自己找秘密基地的，薛星辰只能想到張效誠。

她随意掃了眼電腦上的監控片段，心中就确定了。

去食堂的路上，她又找機會單獨問了聲。

張效誠有點意外，但沒猶豫地點頭承認了。他上學期就躲在那兒抽煙了，從沒跟別人說過，那兒也沒人去，只有偶爾路過的野貓能做目擊證人。

“……”

薛星辰跟她解釋完。

南曉雲心中再一次感嘆，說了出來，“你真的好厲害。”

“很厲害嗎？”薛星辰唇角揚起來。她跟他們混一起玩了兩年，這點敏銳度還是有的，自己完全不覺得什麽。但南曉雲的誇獎無論如何聽着都是開心的。

南曉雲認真地點點頭，“嗯，你特別适合當領導。”

薛星辰笑，“領導誰？”

“領導願意被你領導的和喜歡你的人，”南曉雲走慢一步，跟在她身後，語氣似不經意地低低說，“比如我。”

“……”

薛星辰腳步一頓，轉過頭看她。

她見南曉雲面色如常。

兩人繼續往前走着，她頓了會兒，試探着問說：“……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清。”

沉默片刻。

南曉雲低頭笑，沒擡眼，用了更輕的聲音，“你聽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