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喜轎搖搖

大臺風天氣,男人們收起捕鯊大網,一只鐵鈎不慎把關長河挂住。關長河腳下沒留神滑了一跤,庚武伸手将他拉住,不知誰人在背後勾來一腳,兩個人冷不防栽下了水面。也不曉得一路上到底哪裏得罪了那黑壯的南洋腳夫,一聲不吭地,只獨獨對庚武陰森個臉兒,竟然也不停下來等他。若不是恰好一個大浪把二人沖開甚遠,只怕兩條命就落進了鯊魚肚子。

秀荷把這些話對美娟複述,聽得美娟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天呀,庚家就只剩下三少爺這一脈了,那梅家可真是黑了心腸!”

秀荷聳聳肩:“嗯……那腳夫也許只是沒聽見,但誰知道呢,總歸是撿回來兩條命。”嘴上這樣說,心裏也覺得梅家真是夠陰毒。

“那麽長河大哥呢,後來可有把小鳳仙贖出身來?”美娟揀了一卷紅線放進竹籃裏。

“想贖,但人家小鳳仙不愛從良,紅姨也不肯放人。紅姨把我哥掐了一頓,銀子掏出來送回我爹那兒去了。”見胭脂香胰差不多已挑全,秀荷便叫店家用油紙包好,付了銀子出門。

福城是這塊地界最大的一座城,與春溪鎮只隔着一條江。倘若懶得走長橋,那便乘一尾小船在江面上搖,搖不了多會兒就到了岸,城裏的東西可比鎮上的好還多。

再過半個月新娘就要上轎,老關福譴了秀荷出來采買女兒家的小繁碎。秀荷攜着美娟一塊兒來,美娟心眼淺、人善良,與秀荷十分合得來。她甚少出門,進了城這兒看看,那兒瞧瞧,好不新鮮。一忽而光陰便走到了傍晚,秀荷帶她在雲吞店裏吃了點心,便往江邊去搭船。

“硁硁硁——”一衆弟兄正靠在碼頭上修船。庚氏祠堂這艘貨船經年未修,許多零件都已朽壞,庚武要大家在試運前把所有的破損都修好。第一次走貨必須開倉紅,一定不能有半分閃失。

看見那濕漉漉的石階上走下來兩道倩影,一艾一緋清清麗麗,便紛紛調侃道:“大哥快看,那是誰家的小娘子來了~”

都是捕鯊隊的生死兄弟,如今都已不再生分地管庚武叫“庚三少爺”。庚武為人磊落仗義,少年時又通讀古史經書,文武謀略皆不落尋常人下,大夥兒都服他,自願地把他改口叫“大哥”。

“呼——”打個呼哨兒:“那邊的兩位小姐,來都來了,也不過來與你家相公說一句話——”聲音渾厚,偏叫周圍人把眼神聚焦在姑娘身上,躲也躲不開,非要看過來。

“走啦,別理他們。”秀荷拽着美娟的袖子,隔空看見庚武一雙銳利炯亮的狼眸,暗自把傘檐一低,假裝看他不見。

那一襲淺艾荷袖鑲花邊小褂,身段婉柔纖瘦,難得把她箍在懷裏“懲罰”一會兒,她才肯柔柔軟軟地把他叫幾聲“庚武哥”,清醒的時候卻一看見他就躲。

庚武嘴角悄抿一絲笑弧,把木箱往船艙裏一扔,表情肅冷肅冷的:“進城來也不與我打聲招呼,路上不怕不安全。”

得,掌船大哥這控妻欲也是了不得。

“美娟。”小黑從船板上跳下來,他長得黑,一笑起來牙齒白閃閃的。沖美娟眨眨眼睛,暗示她把空間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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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姑娘家出嫁前可不能随便見姑爺,美娟小心肝怦怦的,随着小黑去了另一邊。

秀荷拽不動她,只得站在原處等。庚武走到身旁,高高大大地罩下來一片陰影,那清隽面龐被陽光曬出細汗,沒來由讓人想起他最“壞”的時候。

秀荷抿着唇兒:“不是說成親前不見面嚜,你還過來做什麽。”

“我娘早已把你一應所需備好,你又何須辛苦跑這一趟。”庚武睇了眼秀荷手上的竹籃,指骨拂過她被江風吹亂的鬓發。她的鬓發也像她乖巧柔靜的脾性,細細軟軟的惹人疼。

庚武說,庚夫人第一眼看見自己,便曉得日後一定成為他家小兒媳。

秀荷臉兒暈紅:“你可與伯母說好了,我們只要後院那間小房,大房依舊留給她和嫂嫂岚兒住?”

“應是應了。只那房間不大,怕是委屈了你。”庚武眸光潋滟,那隽顏上分明有話語不盡。

“小有小的好處……她們三個人也不夠住。”秀荷不敢擡頭看,話說到一半連忙又補一半。

庚武卻已然傾下薄唇抵上她:“傻瓜,你可是怕我夜裏疼你,動靜被她們聽見?”

那油紙傘下二人臉面熨帖,耳垂上被他輕咬即放,一擡頭對上他戲谑的含笑眼眸……貫日肅眉冷顏,怎生得定了親卻越來越壞,什麽都把她洞穿……秀荷捶着小拳頭要打:“狼一樣的,還不是因為你?你還敢說,我不理你。”

他的肩卻寬,打他他也不痛,反倒把她的手兒一握:“再這樣稱呼我,我可不饒你。待那日圓房,我要教你真正曉得‘他’的好處。”

驀地把秀荷粉盈的唇瓣一啄,又不着痕跡地松開。

那清潤味道,轉瞬即逝,卻又沁入心魄,怕被人看見,連忙四下裏看。好在開船啦,趕緊把美娟的手兒一牽,走了,心一慌胯兒就搖,搖着搖着便搖到了花轎上……

日子定在八月初九,避過了七月陰月。四更前起早沐香,胭脂染了嬌顏,鳳尾髻兒簪花,天大亮再吃湯圓六顆,姐妹們都趕來送轎。

哥哥把秀荷熱熱鬧鬧地背出門,這一回紅姨手帕兒風騷招搖,一顆眼淚也不掉;老關福也沒有躲起來一早上不見人影。那一娓大紅喜轎從春溪鎮搖過了大長橋,庚家的聘禮不比從前梅家時候的少,一樣繞福城走一圈,可把姑娘家的風光做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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