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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伽羅似乎對孫影的改變感到很有趣, 漆黑的雙眼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殷紅的嘴角還微微勾了勾。

孫影上前幾步, 緊貼着曹曉峰的後背, 試圖與他抱團取暖。不知道為什麽,被梵伽羅注視時,他有種連皮帶骨都被對方看穿的感覺。

曹曉峰也悄悄貼近孫影, 笑呵呵地說道:“小梵啊,你現在翻身了,人氣又高,完全可以和公司講講條件,把合約續下去。要是你信得過我的話就把續約的事交給我來談, 我能幫你向公司求情,減免一部分違約金。八千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

梵伽羅伸出細長的手指, 按了頂樓, 微笑道:“不勞煩你了,我今天就是來解決違約金的,我親自和趙文彥談。”

“你親自去和趙總談?”曹曉峰面皮抖了抖,像是有些擔心:“趙總那個人從來不講情面, 你直接找上他,這件事恐怕就沒得談了。”

“我心裏有數,不勞費心。”梵伽羅微笑颔首,一舉一動都十分有涵養, 與以前陰晴不定的樣子判若兩人。

曹曉峰猜測眼前這人恐怕不是正主,而是哪一個副人格, 正想套套這個副人格的話,了解了解對方的底細,卻不防電梯門忽然開了,他的樓層到了。他定在原地不想走,孫影卻一把将他推出去,又拽着他落荒而逃。

梵伽羅慢慢往後退,稍微曲起一條腿,斜倚在光滑如鏡的金屬牆壁上,姿态十分閑适,好似不是來談判,而是來找至交好友聊聊天。

電梯門緩緩合攏,飛快上移。

幾分鐘後,梵伽羅已等候在總裁辦公室門口。

一名女助理端來一杯咖啡,欠身道:“梵先生,請您稍等一會兒,趙總目前在待客。”再沒眼色她也知道,梵伽羅最近全面翻紅,公司肯定是想留住他的。他能主動找來是好事,決不能因為沒預約就把人趕走。

梵伽羅低聲道謝,然後把咖啡擺放在茶幾上,雙目微阖,雙手交握,左右大拇指輕輕叩擊虎口,耐心等待着。

總裁辦公室的門關得很緊,但由于來客的情緒非常激動,嗓門也大,所以外面的人還是能聽清裏面發生了什麽。

一道蒼老的男聲質問道:“趙文彥,你知不知道你的決定會把趙氏集團拖入深淵?你是瘋了嗎?要填滿那個火坑已經不是六十億的問題,而是上百億,并且有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回報。你的腦子呢?上哪兒去了?除了愛情,別的你都不考慮了嗎?我對你太失望了!還有,你确定你那是愛情嗎?你對人家掏心挖肺,人家卻拿你當冤大頭使喚,有好處的事從來不找你,被人坑了才想起你來!你自己沒感覺到嗎?你還有沒有骨氣?”

趙文彥的嗓音很平和,着實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蒼老的男聲又高亢了幾分:“閉嘴!我不想聽你那些歪理!你已經失去理智了!若是你一意孤行,我會發起股東大會推翻你的所有職務!你不配當集團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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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忽然被拉開,一名身材瘦削氣場卻極為強大的老者從裏面走出,赫然是趙文彥的祖父趙國安老先生。他已經退休十幾年了,平日裏從來不管集團內部的事,而且很少居住在國內。能讓他匆忙趕回國,并與孫子鬧到兵戎相見、互相奪權的地步,事情一定不小。

整個頂層都因為趙老先生的到來而人心惶惶。走在老先生身後的趙文彥也鐵青着一張臉,目中閃爍着狠戾的光芒。

趙老先生回頭瞥他,發現他戾氣濃重,舉起拐杖就是一頓抽打,痛心疾首地道:“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瘋?啊?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當年我就不該越過你爸爸和幾個叔伯,讓你接手我的位置!為了那個女人你做過多少蠢事,對公司造成了多大損失,你計算過嗎?我真是瞎了眼!”

趙文彥連忙低下頭,老老實實地接受祖父的責打,然後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祖父,我不是對您不敬,更不是恨您。我只是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但是為何不甘心,他卻又說不出來了。

誰也沒發現,幾滴殷紅的血跡順着他的嘴角掉落在地上,又被趙老先生踉跄的腳步和趕來勸架的助理踩踏幹淨。他恨得牙龈都咬破了,但是他真的沒有辦法做出改變……

誰能發現他的無助,誰又能将他拉出深淵?他整夜整夜做着噩夢,而那些噩夢,遠不如他經歷的現實更恐怖。

趙文彥很快便舔掉嘴角的血跡,在助理的配合下小心翼翼地把趙老先生送入電梯。

盛怒難平的老者一邊用拐杖敲打地面一邊罵道:“孽障,你等着下臺吧!我是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把趙氏集團整垮的!”

趙文彥低頭彎腰,深深鞠了一躬。電梯門合上的一瞬間,他窺見了祖父眼角的一絲淚光,于是他的雙眼也泛上了潮紅。他站立在電梯口,盯着早已合上的電梯門久久不動。過了大約三四分鐘,他才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與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撞了個正着。

這雙眸子他曾經見過,而且印象極為深刻,弄得他微微一愣。

“梵伽羅,你怎麽來了?”趙文彥的心情已經平複,伸出手邀請道:“進來談吧。”

梵伽羅勾着唇角走進辦公室。

“想喝點什麽嗎?”趙文彥禮貌地詢問。

梵伽羅正準備拒絕,趙文彥的手機卻響了,他很快接通,靜靜聆聽來自于母親的規勸;這個電話剛挂斷,又一個電話打進來,是他的大伯,一番嚴厲的斥責砸進他的耳膜;接下來,趙氏家族的長輩或平輩陸陸續續打進電話,或勸說,或責罵,或諄諄教誨……

趙文彥面皮崩得很緊,腮側的肌肉咬得快斷裂了卻還是堅持一句話:他要變賣自己手裏所有的資産和股份,甚至是由他一手創辦的幾家公司,去挽救蘇楓溪在西川的投資。

“你是不是中了蘇楓溪的蠱?”一名趙氏族人這樣質問,然後失望至極地結束了談話。

趙文彥盯着手機,目中閃爍着晦暗的光芒。忽然,鈴聲又響了,看見來電顯示,他迫不及待地接通電話,啞聲詢問:“怎麽樣?”

“趙先生,我實在是看不出任何問題,您還是另外找人想想辦法吧。不是蠱,我可以肯定。”那人簡單說了幾句就挂斷了,趙文彥挺直的脊背猛然坍塌下去,然後慢慢靠倒在椅背上,俊美的臉龐蒙在一層陰影中,顯得那麽頹廢。

現在的他就像一只困獸,陷在一個布滿尖刀的深淵裏,無論從何處攀爬,都是鮮血淋漓的傷痛和絕望在前方等待。他無法自救,更指望不上旁人的救助,回望前半生,再眺望餘生,竟似一個永遠無法蘇醒的噩夢,若想從這個噩夢裏解脫,唯有熬死自己。

趙文彥一手扶額,一手緊緊握着手機,咯吱咯吱的聲響預示着這部脆弱的機器很有可能葬送在他激蕩的情緒裏。

梵伽羅卻對他的痛苦掙紮視而不見,在皮椅中坐定,又交疊起修長的雙腿,直接道:“趙總,我希望公司能免去我的違約金。”

趙文彥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雖然你現在翻紅了,但損失已經造成,公司也給你賠了很多錢,我頂多只能給你減免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還需要你自己來還。你可以和公司續約,在分成上做一些讓步。”

面對梵伽羅時,不知為何,趙文彥即便再難受,竟也可以心平氣和地與之談話。他周身萦繞着一種特別令人心安的氣場。

梵伽羅用雙手支撐着桌面,不斷靠近趙文彥,然後微微偏頭,對準他的耳廓,近乎于耳語地說道:“公司不能給我減免違約金,趙總,你可以私人為我出資。”

趙文彥想退後,卻發現自己被一種無形的磁場禁锢在原位,還有一些更細微的東西順着梵伽羅吹拂過來的氣息鑽進自己的耳膜,又彙入了四肢百骸和奔騰血流,勾動着他的每一根神經乃至于每一個細胞。這感覺玄奧極了。

梵伽羅還在靠近,漆黑的瞳孔裏閃爍着微光,那微光明明滅滅、聚聚散散,最終形成一團團璀璨的星雲,美妙得難以言喻。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雙眼睛,它們能承載一個世界,也可以蘊藏整片宇宙。

趙文彥看呆了,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緒越發混沌。為梵伽羅私人出資?怎麽可能呢?然而這句話,他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一股莫名的悸動在他的胸腔內醞釀,發酵,碰撞,最終擦出火花。

梵伽羅用細長的指尖輕輕叩擊他的手背,帶着點韻律,又似在誘惑,說出口的話卻令人難以理解:“我用八千萬換你一百億,成交嗎?”

“什麽?”趙文彥的嗓子幹得快冒煙了。

“八千萬換一百億,你賺了。”梵伽羅将趙文彥的右手托在自己右掌心,然後左手輕輕覆上去,閉眼道:“好了,你可以接電話了。”

他話音剛落,趙文彥的手機便急促唱響,“蘇楓溪”三個字躍出屏幕。看見這個原本代表着甜蜜的名字,趙文彥的眼球瞬間爬滿血絲,瞳孔深處明明暗藏抗拒,仇恨,甚至是殺意,指尖卻忍不住顫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接通電話。

梵伽羅用雙掌将他的右手輕輕合住,溫柔無比地吩咐:“別掙紮,接吧。”

趙文彥不由哂笑,掙紮又如何,蘇楓溪的電話,他的身體是不可能不接的。但是他很快便意識到,梵伽羅所說的“別掙紮”是讓他不要掙脫他合攏的雙手,而非與自己的思想做鬥争。

這倒沒什麽問題,只不知梵伽羅想幹什麽。他不會也像主人格那樣對我抱有感情吧?趙文彥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接通電話,卻又聽梵伽羅低聲囑咐:“無論她說什麽,你可以全部拒絕。”

拒絕蘇楓溪?趙文彥結結實實愣住了。這對他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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