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梵伽羅忽然地回視吓住了躲藏在觀察室內的所有人, 就連素有大将之風的宋溫暖都忍不住心驚肉跳了一瞬。

哲學家錢博士喟嘆道:“不愧為明星,好犀利的眼神。”

社會學家歐陽博士一邊平複心情一邊強笑着調侃:“我差點以為他真的能看見我們。”

“是啊, ”玄學家林博士附和道:“忽然直愣愣地看過來, 目光還這麽銳利,真是吓人一跳。不過我聽說過他的事,他雖然預測了高一澤的死亡, 但後面有人發微博戳破了他的騙局,說那張死亡素描是根據高一澤死亡現場拍攝到的一張照片臨摹的,所謂預言不過是一次炒作而已。”

宋溫暖勾着唇角諷笑:“那條微博我也看了,我不得不說,這位梵先生的炒作手段真的是低劣。如此輕易就能被戳穿的騙局, 他也敢編,似乎腦子也不大靈光的樣子。哦對了, 他剛才好像對着鏡頭說了一句話, 宋博士,你精通唇語,能告訴我們他說了什麽嗎?”

宋睿對宋溫暖的諷刺略感不适,卻并未看她, 而是始終盯着屏幕上再一次垂下頭恒古等待的青年,低聲道:“他在說——我們又見面了。”

宋溫暖連忙讓導播把鏡頭回放幾分鐘,然後一字一句對照口形,發現那句話還真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又見面了。

“他跟誰見面?他認識場中的哪位選手?”宋溫暖百思不得其解。

宋睿輕笑一聲, 徐徐說道:“高一澤墜樓案也有我的參與,而且我曾與梵先生兩度交鋒, 且兩度敗下陣來。他是直視着我們說的,在這個觀察室內,唯一能配得上這重逢話語的人似乎只有我?”

他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堂妹,嗓音暗啞得像是一捧風沙:“難道你們就從來沒想過他是真的能穿透時空的阻隔,看見躲藏在此處的我們嗎?圍着他的跟拍攝影師有兩個,位于他身周的監控器有數十個,他是如何在這麽多的攝錄儀器中找準了那唯一的,能把影畫連接到觀察室內這最正中的一塊大顯示屏上,讓我們所有人都能同時看見他的監控器?他的敏銳,遠遠超出你們的想象。”

宋睿凝視屏幕中的青年,一字一句說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靈媒,但我知道,他絕不普通。”

宋溫暖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剛才說,你和梵伽羅兩次交鋒,兩次敗了?”無怪乎她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因為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從未見過堂哥失敗的模樣,于是一直堅定地相信,世界上沒有堂哥做不到的事。

宋睿點頭低應,目中卻全無挫敗,而是閃爍着異常明亮的光。

宋溫暖細細咀嚼堂哥剛才那番話,這才發現梵伽羅的确有些不同尋常。那麽多監控器安裝在他的周圍,而且這些機器攝入的影像随時都在這些顯示屏上轉換,切播,一切都是随機的,不定的,而他卻一絲遲疑都沒有,直直地,精準地找到了拍攝角度最佳,且正好連接到正中顯示屏的那一個監控器,讓所有評委不得不接受他銳利目光的沖擊。他甚至知道,在這個觀察室內有他的一位故人,這些難道都是巧合嗎?

宋溫暖無從獲悉答案,但她卻切實地知道,能讓自己堂哥刮目相看的必定不是普通人。這個梵伽羅有點意思!

思及此,她躲開攝像機,給導播發了一條信息,讓他多給梵伽羅安排一些鏡頭。其實不用她吩咐,導播也意識到了梵伽羅的加入為這檔真人秀帶來的奇幻效果。且不提他的能力是真是假,只在他出現的那一刻,便足以吸引太多人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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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未曾在公衆場合露面,他的容貌竟比以往更盛,氣質也更為獨特,即便是再微小的舉動,被他做出來也能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但他的五官卻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稍微長開了一些,有了更多潋滟之處,也有了更多令人遐思的留白,尤其是那雙黑到極致的瞳,流轉着神秘的光。

按理來說,他的出現本該萬衆矚目,但是當他往黑暗中一站,竟似真的消失了一般。

導播在剛見面的時候便被梵伽羅驚豔了,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又是怎麽将對方忽略的。他忍不住打開位于梵伽羅頭頂的一盞射燈,讓對方在驟然大亮的強光中無所遁形。

這一個忽然被照耀的座位吸引了所有參賽選手的注意,也直到此時他們才紛紛倒吸一口氣,驚愕地看着那安坐于光柱中的青年。他太耀眼了,耀眼到看着他都會覺得瞳孔被刺痛的地步。

宋睿屏住呼吸,迫切地想知道被所有人注視的梵伽羅又會如何應對。

但梵伽羅依然垂着頭顱,挺着脊背、覆着雙膝,安靜地坐着。當強光投射而下時,他甚至連眼睫都未曾顫動。

整個禮堂都因為他的光耀而安靜下來,導播見他半點反應都沒有,完全沒獲得預期中的節目效果,只能悻悻地關掉射燈。

梵伽羅所在的小角落又一次隐于黑暗。幾名參賽選手竊竊私語道:“他就是梵伽羅,那個炒作靈媒人設的明星,說是預知了高一澤的死,但其實只是臨摹了一張死亡現場的照片,又當成死亡預告放在網絡上。後來他被照片的原主人扒皮了,成了很多人的笑料。”

“啊,這個我知道,他手段有點低劣,腦子還弱智。”

“腦子不弱智能來我們這檔節目找虐嗎?我剛才聽見副導演在教訓他的經紀人,說是絕對不會幫他在節目中作弊。他報名參加這檔節目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現在退出只會更丢人,只能硬着頭皮上。”

“那他慘了,我們這檔節目可是百分百憑真本事的。”

這些人越說越起勁兒,直把梵伽羅貶得一無是處,引得其餘選手也都對他留下了惡劣的印象。敢來報名的人大多數都有點真本事,或者說他們堅定地認為自己有真本事,所以很看不上普通人,而梵伽羅就是混入他們之中的普通人,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了衆矢之的。

跟拍攝影師忠實地記錄着選手們對梵伽羅的排擠和非議,這也是節目播出後的一大看點。

宋溫暖看着導播切換過來的畫面,興奮道:“請梵伽羅來參加節目果然是明智之舉,第一期的戲劇沖突幾乎都在他身上。堂哥,網絡上扒他的帖子你肯定沒看過,你看了就知道,他根本就是個騙子。那張死亡素描其實是僞造的,肯定有人給你們警方提供了假口供!”

孫影提供的是不是假口供,宋睿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懶得與旁人分辯,只專心致志地調出剛才的畫面,一遍又一遍地快進、回放。梵伽羅就像一個巨大的疑團,引得他極度渴望靠近,又瘋狂想要探索。

畫面中射燈驟亮,梵伽羅安靜地坐着;少頃,射燈熄滅,梵伽羅依然安靜地坐着。但是,在燈亮燈熄的銜接處,只0.01秒的瞬間,宋睿竟無法捕捉到那個人的身影。他消失在了忽然降臨的黑暗中!

宋睿呼吸一窒,然後反複回放這個瞬間,又反複截取屏幕,終于在數十次的嘗試後截到了那精确的0.01秒——在梵伽羅原本安坐的位置上,一片黑暗籠罩下來,但那道修長的人影卻不見了,他消失得莫名,消失得無影無蹤,就仿佛與四周的黑暗徹底融為了一體。

他是真實存在的嗎?是不是攝錄儀器出了問題?怎麽會有人與黑暗融為一體呢?宋睿摘掉金絲眼鏡,熟練地按揉隐痛的眉心。似乎只要一遇見梵伽羅,他就會處于無時無刻的困惑中。

他删掉截屏,讓節目正常播放,并未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任何人。由于他地位太過超然,當他擺弄電腦時,觀察室內竟然沒有一個人加以阻止,更不敢好奇地圍上來旁觀。

宋溫暖倒是伸長脖子偷窺了兩眼,發現滿屏都是梵伽羅,不由撇了撇嘴。

大禮堂內,場外主持人還在對參賽選手們進行采訪。先前那位嗅覺通靈的少年正對着鏡頭做自我介紹:“我叫阿火,來自于喜馬拉雅山的深谷,是洪紮族人。洪紮族你們聽說過嗎?肯定沒有吧,因為我們這個民族并不在56個民族中,是未出世的隐族。我們那裏的人從來不生病,體質特別好。我六歲就發現自己能通靈,于是一直以為我是最特別的,但是到了這裏我才發現,很多人的能力都在我之上。”

主持人特別感興趣地問道:“那麽阿火,你能對此次海選的結果做一次預測嗎?你覺得誰會進入初賽?”

“首先肯定有我一個。”阿火咧開嘴,笑出一口白牙:“那位穿黑袍的大叔絕對是第一名,那個臉白白的小姑娘很棒,那個美人姐姐,那個小道士,還有那個很帥的男人,他們都會進初賽。他們身上的靈氣都很濃郁!”

最後被阿火點中的是一名身穿昂貴西裝,戴着鑽石耳釘,長得極其俊美的一個男人。他敏銳地發現了主持人和攝影師的注目,于是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微笑詢問:“你們在說什麽?”

外場主持人被他的翩翩風度迷了眼,愣了一兩秒才道:“阿火預測你會進入初賽,他認為你是所有選手中能力最強的人之一。”

“哦?這位就是阿火嗎?”俊美男人伸出手與阿火交握,一舉一動皆十分優雅:“我叫丁浦航,能與你交個朋友嗎?我也能看出來,你的實力很強。”

“啊,謝謝誇獎!”阿火在男人靠近之後便開始手足無措,他聞到了一股令他極度不安的味道,卻又不搞不明白那是什麽。但根據以往的經驗,擁有這種味道的人大多數都很危險,必須遠離。

男人瞥他一眼,腳步往後一挪,拉開了間距,1.2米,不多不少,正是人與人之間既可以親切交流又能保持不過分的疏離的安全距離。

阿火果然松了一口氣,男人則微不可查地揚了揚唇角,目中閃過幾許暗芒。

“阿火還看好誰,可以告訴我嗎?”丁浦航彬彬有禮地詢問。

“啊,我還看好那位大叔,那兩位姐姐,還有那個道士,他們百分百會進決賽。”阿火對自己的判斷極有信心,甚至直接越過海選,去預測決賽的結果。

丁浦航眉頭微皺,指着坐在角落裏的梵伽羅問道:“那他呢?你不看好他嗎?”

“他啊,我聞不到他身上的氣味,他應該是普通人吧。”阿火搖搖頭。

“一點氣味都聞不到嗎?”丁浦航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是的,一點氣味都聞不到。”阿火繼續搖頭。

“好的,我知道了。”丁浦航略一點頭,走得幹脆利落。

外場主持人和阿火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都搞不明白他走過來說這些沒頭沒尾的話是想幹什麽,博取鏡頭?多多露臉?看他貴氣十足的樣子又不像啊!

阿火一邊撓着自己的後腦勺,一邊抽着鼻子在空氣中胡亂嗅聞,忽然用力拍打腦門,哀嚎道:“啊,我錯了!我簡直大錯特錯!我怎麽那麽傻!每個人都會有氣味,而且個個都不同,但梵伽羅是我遇見的唯一一個聞不到絲毫氣味的人,這太反常了!”

“梵伽羅怎麽了嗎?”外場主持人一頭霧水地問。

阿火興奮得臉都紅了:“梵伽羅是世界上唯一沒有氣味的人你知道嗎?雖然我還沒有見過全世界,但是他在我的世界裏絕對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與他一樣!我聞不到他的氣味,他比喜馬拉雅山上的白雪還要幹淨!”

“這種形容會不會太誇張了?”外場主持人滿頭都是黑線。

“不誇張,我能聞到喜馬拉雅山上的白雪散發的清氣,有些澀,有些甜,很微弱,非常非常微弱!我原本以為那是世界上最淡的氣味,然而梵伽羅身上卻連那樣微弱的氣息都沒有,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嗎?這意味着他比轉瞬即化的白雪還要淡薄,他要麽是一片虛無,要麽是一個封閉的世界。他擁有封閉自己也封閉別人的能力,這太不可思議了。我要更改我的預測,他一定能進決賽!”

阿火說着說着就朝梵伽羅跑去,像一只看見肉骨頭,又怕被別人搶了去,于是甩着尾巴狂奔的大狗。

被他丢在身後的外場主持人只能對着鏡頭尬笑。

與此同時,宋睿盯着顯示屏上的這一幕,暗暗沉吟:一片虛無?你是真實存在的嗎?

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特別排斥否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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